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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桐還記得,在那兩個禁衛高手第二次躥上房頂之前,他們曾交談過,用狂抽耳光來麻痹賊徒自殺舉動的做法太耗費氣力,所以他們要改用餵藥的辦法。
只是令阿桐疑惑並驚訝的是,賊徒如果要咬碎口中鑲嵌的毒牙,或者直接咬斷舌頭根,或許就只需要嘴巴一張合的瞬間工夫即可完成,就是因為這辦法快,所以許多江湖殺手中的死士都慣用這一招。可是,究竟是什麼麻痹藥能有超越此速度的迅猛效用?
不過,阿桐心下雖然震驚,但這種情緒並未持續多久,因為他很快意識到,這兩個內衛高手是來自皇宮,又是皇帝的近衛,皇帝出宮會只帶著這兩人,那他們能使用的資源當然都是人間上等。
除了似乎比蛇毒發作速度更快的迷藥,這世間的上等資源,也包括那隻造型普通,但內含有些詭譎的小木盒子。
阿桐的目光最後落在捆縛那六個人的絲線上,這絲線是那兩個禁宮內衛從一隻小盒子裡拔扯出來的。如果不是那盒子造型四四方方,以他們這種拔絲的手法,仿佛那盒子就是一隻蠶繭,細絲可以取用不盡似的。
而仔細看那細絲,雖然在牆角的陰暗中,那絲線極細而不容易被肉眼視力所捕捉,但隨著那幾個賊徒於精神混亂中胡亂掙扎抖動了那絲線,有幾個瞬間,還是讓阿桐看清了那細絲如雨後蜘網反映出來的些微光亮。
阿桐本來有些憂慮,這樣的細絲可能會被六個人其力掙斷,然而當他看見那絲弦似乎隨著幾個賊徒的掙扎而有越束越緊的態勢,有幾個地方的絲弦已經因為掙得太緊而如極薄的劍鋒一般割破了賊徒的衣服布料,滲出血水來。阿桐仿佛明白了什麼,便什麼多問的心思也沒有了。
憑這種絲弦的特殊材質,莫說掙斷了,如非用金屬物絞了再掙還有斷的可能,若是此絲狀物直接纏於人體,再這麼蠻力掙下去,弦不會斷。人的手腳卻要被勒出白骨來。
就在阿桐怔怔然對著那絲弦在心裡這麼琢磨著的時候。他就聽兩個侍衛高手又說話了。
十三還是用打商量的語氣對十四說道:「若是等會兒來六個、或者八個,我們要收拾起來恐怕就沒這麼容易了。如果收拾不了,就只能直接毀去。等會兒我們是不是該上匕首了?」
「是差不多了。」十四朝茶舍一樓室內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目光回落到十三臉上,表情平靜地說道:「六個人應該能問出點什麼,再來的人能收拾就收拾。收拾不成就只能廢掉了。」
十三點點頭,接著兩人就一掀衣襟前擺。從這片似乎夾縫了碎鐵片的布料反面拔出了兩把匕首,左右手各執一把。
阿平與阿桐看見這一幕,皆是禁不住眼光一凜:原來這二人走路時總隱隱有鈍甲撞擊聲傳出,是因為這個原因!顯然他們著的那套衣服也並非是表面所見的一層粗織棉布那麼普通。最有可能還是棉布夾鐵片,這才是皇帝身邊的近衛該有的裝配。
微怔片刻後,阿平忽然想到一事。當即開口說道:「十三兄弟,莫忘了樓下還有我跟阿桐啊。我們師兄弟二人的功夫雖然有些弱於你們二位,但打打下手幫忙還是夠的吧?」
十三聞言朝阿平側目看過來,他仿佛也是忽然想起一事,又轉過頭去看著搭檔十四說道:「差點疏忽了,這幫賊徒見房頂行不通了,在屋下動手也是沒準的事情。」…
對於十三地顧慮,十四隻是輕笑一聲,說道:「這幫賊人,只要不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要毀了他們,對於我們而言就不是難事。」
聽他這麼一說,十三跟著就朝地上看了一眼。恆泰館街區裡有幾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臨水而建,那裡大多是鋪的木地板,倒是有這種地底藏人的可能。不過,這家雨桐茶館的名字雖然隱約與水沾了點緣,但卻是實打實的焊地建造,這重隱患自然不可能存在。
思酌片刻後,十三又說道:「待會兒如果又是房頂上來賊,我們最好留一個人在下面,如何?」
十四未及思索便說道:「你留在下面,我上去。」
十三立即搖了搖頭,只道:「我帶著阿平上去,你留下。」
其實在他剛才說出那個提議時,他心裡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打算。
十四沒有反駁,只是側目朝阿平看去,就見阿平眼中正流露著躍躍欲試的神色。凝著目光似乎斟酌著什麼,十四在沉默了片刻後就問道:「你隨身帶有武器嗎?」
阿平隱約能感覺到,如果自己說沒帶,或許就會失去參戰的資格,即便如此,他還是如實回答道:「沒有。在京都限鐵令下,我們白門武館連日常練功都是用的木器。」他略微頓聲,又補充說了句:「但白門練習用的木器都是按照鐵器的重量製作的,所以並不影響拳腳力道的收放。」
十四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後他的視線略移,看向阿平身邊的阿桐,將自己手裡兩把匕首拋了一把過去。
阿桐揚手接過匕首,但他臉上卻顯出一絲疑惑。他見十四與阿平在商量的樣子,本來以為他看中的會是阿平,萬沒想到事態會來了這麼一個急轉。
幾乎就在十四將自己貼身攜帶的雙匕分了一把給阿桐的同時,十三也將他的匕首分派出一把給阿平,兩組人似乎就這麼搭配好了。對於十三的建議,在環境允許的情況下,十四很少會做出辯駁或反對,他們兩人各自會在兩類事情上遷就配合對方,做到默契如一,這也是王熾每逢簡從出宮之時,多數情況下會選擇帶他倆同行的原因所在。
然而當屋外這四人已經做好任務分配,就等著那第三撥賊人的到來時。卻遲遲不見房頂或者檐下有什麼異響。四周安靜極了,室內雙方的主人家似乎繼續聊了起來。
阮洛終於又坐回了椅上,沒有再語調急切地朝王熾說出「請伯父回宮」之類的話,不是因為房頂那後來的四人又被兩個禁宮內衛擒了下來——阮洛並不相信六個人就是某個幕後凶人今天準備擺出來刺殺皇帝的全部籌碼——他稍微安下心來,是因為王熾接下來說的話在證實一件事,似乎也在說明他的顧慮是多餘的。
「還記得剛才去過的那家地處居戶密集區內的餛飩館麼?也許從你剛才在那裡衝著一個歌女掏出金葉子時開始,就註定了我們今天之行不會太寂寞。」頓聲片刻後。王熾接著又道:「你的心神太過繃緊了。這樣不好,放鬆些。你也許都沒發現,為何房頂打鬥得那麼激烈。瓦都踏碎了一地,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茶舍內卻依然清靜如常?」
聽到王熾話里含著「早有預料」的意思,阮洛本以為他當然也「早做準備」。所以心緒也稍有放鬆。然而當他聽著王熾的話說到最後一句時,他又不禁心神一窒。失聲道:「難道茶館裡也……」…
阮洛的憂慮與質疑當然是存在可能的,但此時的王熾卻並不這麼想。他二人思考問題的方向出現了分歧,這仿佛也是他們今天本該很閒逸的聊天過程常常被忽然折斷的原因。
「洛兒,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說法?在京都。最安全的地方,首個是皇宮,次位就是恆泰館街區。」王熾悠然開口說道。「這個說法可不是用來騙那些訪京貴族入住的藉口,而是事實。只不過嚴格來說。應該是在京都防守最嚴密的地方,恆泰館街區處在僅次於皇宮的第二位置,而不能用安全一詞來衡量,因為對存心鑽研的職業殺手而言,沒有什麼地方是他們去不到的。這也就等於在說,沒有什麼地方可以用絕對安全來形容。」
這番話說到後頭,王熾就又想起了前幾天在皇宮裡發生的事。守衛細節本就那般森嚴的禁宮,又因為他在那天啟動了狼牙城裡的事情,而對禁宮增派了衛兵,沒想到還是被幾個殺手刺探進去,傷了他那個身體本來就薄弱的兒子。
這件事令他很惱火,也使他在那一夜頭一次對自己的近衛們心生質疑,但這質疑也就糾纏了他一個晚上罷了。天亮之後,他再拾信心,在最近這幾天裡,他一直沒有鬆懈城內的搜查行動。五組的人雖然從那座黑色圍城裡活動到了外頭,但所有動作都保持著絕對的隱秘,故而即便是在京都本地居民看來,這座皇城依然如往常那樣平靜而安寧。
阮洛當然也不知道幾天前狼牙圍城裡發生了什麼,皇宮裡又發生了什麼。
皇子遇刺受傷雖然不等同於這種惡*件發生在皇帝身上造成的影響嚴重,但這種事還是容易引人揣度猜忌,並間接給皇城一貫穩定的生活氛圍營造出一些不安定因素,所以這件事當然在事發當晚就被皇帝命令封存。
而沒有這些本該早就知道的事情作底,現在突然見到幾個殺手陸續跳出來要行刺,之後也還不知道會再蹦出多少刺客來,這些刺客的目標人物卻還能泰然安坐,坐在他對面的阮洛怎能不著急?
雖然阮洛此刻已經理解了王熾不走的理由和憑倚,但他還是按捺不住地站起身來,第三次向他重申了自己的意願。他揖手躬身,一字一頓地道:「陛下!請您回宮吧!」
注意到阮洛對自己的稱謂忽然變了,王熾挑了挑眉,嗓音有些發硬地道:「你覺得我今天選擇走到了這一步,就有好退避的餘地了麼?」
在王熾的話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阮洛將微微低著的頭抬高了些,他眼裡充滿了不解的神情,表面上未再說一個字,心裡則默問了兩個字:選擇?
「也許我應該早在半路時就把你放下。」王熾輕輕嘆了口氣,「這是我的失誤吧。」
阮洛依然沒有開口說什麼,他雖然感覺到了王熾對他的一絲失望,但他不認為自己可以為了讓王熾不失望就去勸進。他很想對這位君王說,作為一個君主,愛惜自己的生命並非只是因為怕死。而是君主的安全牽繫著整個朝野的安穩,這種事從本質上就該謹慎嚴肅對待。
現在退走,或還來得及,若是等到那群刺客陸續聚攏過來,形成一股圍禁之勢,那時再走可就遍布險象了。
皇帝為什麼不走?因為他備在這附近的反擊力量足夠充沛麼?阮洛沒有這種等待與旁觀的心情,他此時的心情或許與那些刺客有著某種類似之處。那就是皇帝只有一個。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準備在這附近的皇廷內衛最後將所有的刺客擊斃,但只要一個閃神失了陛下,那麼今天的事對己方而言。仍是一個不可挽救的大失敗。…
就在阮洛微微出神,為自己的想法能否向眼前這位已有惱意的君王直言說出而糾結躊躇時,他就聽王熾緩緩問道:「你可知道,如果今天與我在這裡對坐的人是阮承綱。他會如何?」
突然聽王熾提到自己已經逝去多年的父親,阮洛不禁雙肩一搐。但卻愈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對他而言本就是一個無從答起的問題,阮承綱因感染瘟疫病逝的時候,阮洛才勉強過了五歲的樣子,父親是什麼模樣。在他記憶里都漸漸模糊了,更別提他對父親的脾氣個性有什麼印象了。
王熾會忽然有此一問,其實也不指望他真的能答上來什麼。只不過是為了凝聚一下他的注意力,卻沒料到他在沉默了片刻後。竟回答了一句:「晚輩不知道先父會怎麼做,但晚輩知道,如果先父身處今天這樣的環境中,一定也會在第一時間擔心到您的安危。」
阮洛雖然說著規規矩矩的中庸之辭,但他的語氣十分懇切,然而王熾此時仿佛浸神到某種追憶之中,並未理會阮洛的話,只是兀自又道:「如果是承綱兄在此,他可能會驚訝一會兒,然後就問我,你帶了多少人啊?你的影衛在你多遠距離之內啊?衛隊知會了沒有?總之就是這些問題了吧,問完了,他大約就會選擇與我一起觀賞這種風景,一個又一個一身黑衣黑布蒙面的刺客像跳蚤一樣蹦出來,然後被不知從哪個角落裡躍出的侍衛揍倒踹翻在地。」
王熾的臉上忽然有一絲笑意飄過,仿佛想起一件令他感覺到非常有趣的事,他將茶舍一樓內的環境掃視了一圈,話語只一頓就又接著說道:「承綱兄大約還會覺得這兒太閉塞,要找個位置高些的地段,才好看清這場好戲的全貌。」
不知怎的,阮洛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滯。
王熾心神飄遠,說著那些話時的樣子,仿佛他真的看見阮承綱就坐在他的對面,問了他那些問題,然後要邀他換個地方「看戲」。
而在這一瞬間,阮洛心底里對父親的思念忽然如潮水襲來。
人只有在遇到重大挫折和身處困境中時,才會想到本該是自己最親近、但卻遠離了的親人。但這麼多年的獨自生活,阮洛已經學會了承擔面對身周的一切事務,這樣脆弱的一面早已被他掩藏得極深。
那口裝載了他年幼時的無助與悲傷的箱子,他埋在心底已經許久未曾打開過了。他身邊沒有人對他提起逝去多年的父親,再加上他平時的事務繁忙,自然也漸漸不容易記起。然而一旦重新記起,這種孤獨、這份悲傷,便仿佛一股受到太久壓抑的氣流終於找到一個決口,便再難受控制的激濺開來。
如果是父親在這裡,他真的會如王熾說的那樣做麼?
如果父親會這麼選擇,自己大抵也應該會是選擇遵從的吧?
就在阮洛怔神之際,他聽到王熾說:「你坐下吧。」他居然再未顧慮遲疑什麼,依言就坐下了。
「你很可能還不知道,十多年前,阮承綱本來可以不用死的。」王熾繼續開口,他深深嘆了口氣,「當年王家軍自北邊向南進擊京都時,軍隊分成了三組。林杉那一組先行,人數也是最少的,主要是為將前路消息打探得通透。我這一組帶的人最多,不用細說你也能明白這是為什麼。第三組就是阮承綱了,幾乎與我同時起步,但他卻慢了一些,因為他負責運載重型攻城車械。…
林杉的那一組雖然是摸索著前進。但全程走得還算順利,最多不過是有驚無險。我這一組就跟在他後頭不遠,倒也沒遇到什麼大的困阻。唯有承綱兄那一組,走在最後頭,沒有人接應,因為承載物沉重,與前面我這一隊離得漸漸遠了。也就最怕出問題。卻不幸就出了意外。
他要走的路,本來是林杉那一組打探過的。對於重型攻城車械的通行,要求速度快。就一定要保證路面情況的平穩,倒不怎麼怕小股兵力的阻擾。林杉那一組人給承綱兄那一組人準備的路當然是沒有問題的,雖然要行過的是川州軍管轄的範圍,但那個時候川州軍已經自然解散了。
試想。在這樣的路徑上經過,應該是最順利的。但有些事情的發生,憑人的腦力真的無法控制,譬如天災。川州地域一慣窮苦,匪禍肆掠。那年月又逢戰亂,民生更是雪上加霜。那裡的百姓們沒有糧食吃,除了草根樹皮。就連山上幽洞裡的蝙蝠、地里的老鼠都抓來吃了。許多人衣不蔽體,餓死在路邊。更妄談有物什可以包裹掩埋,幾場大雨一澆,瘟疫便爆發了。」
王熾說的這些事情距今實在是有些年月久遠了,而且那年的阮洛也就四、五歲的樣子,除了提及那害死了他的父親,也差點要了他小命的「瘟疫」二字時,至今還讓他禁不住有些背生寒意,可關於那年之事,他已經淡忘了許多,也就是那幾堆等待焚燒的屍體他記得最為清楚。
已經感染瘟疫的屍體不可進行土葬,否則疫病邪毒還能從土壤里蔓延出來,害死更多的人,只能焚燒消卻瘟毒。阮洛就記得那堆疊在柴堆里的小山似的病死屍體在燃燒時,升上天空的灰煙形狀始終扭曲著、無法順暢伸展開來。焚燒時發出的響聲也不如柴禾那樣清脆,燒到最後也分不出誰是誰了,都扭成了一堆混合了的白灰。
那時候他父親已經有咳嗽發熱的跡象了,也沒管得到他跑出營帳外去看那些畫面。
如今想起,他也只能是如王熾那樣深深嘆息了一聲。
也許是因為那些過往不論是對於自己最好的朋友、還是對於南昭的子民來說,造成的挫傷都過於沉重,這番經過述說到中途,王熾禁不住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他才克制著自己微生起伏的心緒,儘量以平緩地語調繼續說道:「其實他本可以繞開那片地域,換一個城郡通行,那樣做只會讓他多耗去五天時間,但他卻仍然選擇按我們最初定下的時間計劃前行……
其實即便延遲那五天時間也不要緊的,林杉這邊遲了一天知道他那邊碰上瘟疫阻路,以為他會繞路,到達的時間必然也會延後,所以林杉這邊已經做好的另一個補救措施,他也冒了險,喬裝簡從進了京都,策動了幾個官員作為內應……
再後來我們知道,前周朝廷的最後一個君主並沒有那麼堅強;前朝軍隊除了中州軍還有些力氣堅守,其它兩支早已內成敗絮;前朝的朝野更是因為倉促遷都,大部分的人心早已移了位,也許從內部策動,比那些為攻城打造的重械還有攻破效用。
但……承綱兄為了守住承諾,卻陷在了裡頭。他明明知道路的前方飄起一團毒霧,他還是要向前走,會不會在事後有人覺得他這麼做很蠢?但這就是他的性格,如果困阻無法避開,那便直行應對。他常說,兩地之間最近的距離就是走筆直的路線。…
誰也沒有神通料定事情後來的發展,倘若前朝的京都也像北雁的城樓那麼堅固,那麼承綱兄當時的抉擇便起到了決勝性的作用。雖然那些重器到最後並未用上多少,但也不可否認承綱兄抉擇的正確與否。他不愧是我的謀師,我的知交,他不僅有智,還有膽魄!」
阮洛終於相信了,他以一種有些壓抑的心情相信了王熾所說的、他那亡故多年的父親地選擇。
他相信如果父親此時就坐在桌旁,一定會問王熾剛才提到的那幾個問題,然後選擇王熾地選擇。
但在他也做出選擇之前,他還是要借父親的意思,向王熾問清楚幾個問題。
「伯父…」隨著心緒回歸到冷靜。阮洛對王熾的稱謂也還原了,「可否告訴晚輩,您這次出來,實際上帶了多少人呢?」
「就門外那兩個。但算上你帶著的那兩位,得算成四人。」王熾在說著話的同時,原本隨意覆在桌沿的手揚起,凌空伸了一下食指和中指。很快就又將手放回桌沿。臉上重現一絲微笑,「臨時借你的人用一用,你不會介意吧?」
意識到阮洛的心態終於被自己扭向了一個自己樂見的方向。王熾的心情明顯也好了不少。此時阮洛說的話以及語調有模仿他那亡父的勢頭,這也正是王熾樂見的。
但阮洛此刻是完全輕鬆不起來,但他心知自己需要鎮定,因為就在剛才。他決定向早已逝世的父親的背影靠近一些。
面露一陣無言以對的表情,隔了片刻後。阮洛才說道:「您現在不是在開玩笑吧?」
「你忘了剛才在大門口發生的事情了?」王熾的說話語調依舊一派悠然,「我顯然是沒有開玩笑的天賦了。」
「你開玩笑太嚇人。」阮洛側目看了看門外,臉色有些發愁。但他沒有再像剛才那樣對王熾說勸離的話,思酌片刻後。他又問了一句:「那您的影衛……」
不等他這話問完,王熾便失笑說道:「我的影衛現在成了京都守備軍都統兼領皇宮禁衛軍大統領了。」
阮洛的腦海里很快冒出一個人的名字和模樣,此人武功雖高。卻已經被太多人記得,當然是做不成遁行匿跡的影衛了。
王熾的回答果然叫人止不住心驚肉跳。如果不是阮洛此時受父親背影的影響,心態堅定了許多,他恐怕在得了王熾這個讓人心神沉陷地回答後,會立即從椅子上「噌—」一下站起身,第四次向王熾勸走。
咬咬牙,阮洛又問道:「那您今天來這裡的事情,您的侍衛隊知道嗎?」
王熾望著強作鎮定的阮洛,真想對他說:他來這裡只是突然起意,所以衛隊當然不會知道。但這句話只到了嘴邊,終於還是被他按了下去。他沒有再繼續逗阮洛了,真怕再逗一句,這孩子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又被攪翻,一句接一句的「請您回宮」令人很是煩擾啊!
在輕輕舒了一口氣後,王熾就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何須帶什麼隨從,入了恆泰館街區,這裡的守衛力量就全可任我所用。至於我的影衛,你的隨從去雲峽錢莊取銀子的時候,我的行蹤大約就傳出去了吧,只是不知道等會兒來到這裡的是京都府的人、還是禁衛軍的人。」
「取銀子的時候……」阮洛驚詫了一聲,「這怎麼可能?」
「這並不奇怪,但也不能怪你的那個隨從,他應該什麼也沒說。」王熾含笑示意阮洛不必這麼緊張,更不必怪罪是隨從大意了,他接著說道:「你相不相信,僅憑你所開具的那一張紙,莫說三萬兩黃金、就連三千兩黃金要從雲峽錢莊拿出來,也是夠嗆。而雲峽錢莊雖然折回了你那兩萬兩黃金的大票,但總算借出一萬兩,他們會這麼做,不止是因為他們給你面子,大約也是給我面子。」…
一國之君的面子就值一萬兩黃金?這也太廉價了吧?阮洛不怎麼相信,但又很疑惑:雲峽錢莊憑什麼能根據自己簽字蓋章劃出去的一張大票確定陛下就在自己身邊?
王熾看出了阮洛的疑惑所在,不等他問便替他解答:「剛才十三也跟著你那隨從去了,雲峽錢莊是晉北侯衛雲淮的產業,他放在那裡管事的人也會有些眼力,認出我常帶在身邊的近衛並非難事。何況,為了讓你簽的大票能多兌些金子,我特意叮囑過,叫十三故意走露了一些消息。」
阮洛臉上現出恍然神情,但很快又被新的疑雲堆滿,他不解地問道:「您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只是為了多兌些金子?這些金子您並不打算真的耗損掉,如此來回折騰又是為了什麼?」
王熾故作神秘地反問:「你覺得呢?」
阮洛認真思索了片刻,一個有些冰冷的念頭忽然竄入他的腦海,令他的雙眼微微睜大,開口時聲音卻抑低了許多:「您便衣簡從離開皇宮,也只是非常隱晦地借別人之口在雲峽錢莊留了些痕跡。但第一時間趕來恆泰館街區的卻是一幫子殺手,所以……」
「不、不,」王熾連說了兩個不字,緩緩搖著頭道:「你把衛雲淮想得大膽了些,衛侯只是比較的貪得無厭,也不是個做生意的料,但他在大局上把握得還是很明白的。如果我有什麼閃失。因此江山易主。他也就做不成晉都那個一身輕鬆的侯爺了。繼而,他想再多吞個一成的農產稅收,不需要我的干預。那也更成了說夢話。」
「那……」阮洛心中繁雜的諸個念頭有些舉棋不定起來。
就在這時,王熾挑了一個新的話頭問了一句:「你還記不記得剛才在那餛飩館裡遇到的兩個賣唱藝人?」
阮洛點點頭,又想起一事來,便徐徐說道:「您方才還說。從晚輩向那藝人賞出一枚金葉子時開始,我們此行就不會太平。這是為何呢?如果今天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晚輩那一會兒的放肆,晚輩真不知道該如何贖罪!可是,既然伯父您從那時候開始就有所察覺了,為什麼還要繞到這裡來。又故意泄露行蹤呢?」
「你未涉武道,所以恐怕還不知道,剛才入店那幾個人。都是有武功的,這也包括中途走掉的那個樵夫。恐怕他們在未進店之時。就已經牢記了我的臉孔。」王熾說到這裡曬然一笑,才接著又道:「至於那唱歌的姑娘,她唱的調子雖然熟悉,令我確實有一會兒的走神,不禁就想起了子青生前唱歌的樣子……但那賣唱的姑娘的確唱得不太好,不如子青那般肆意瀟灑。我留下那賣唱的,本意是試探,因為她雖然看起來可憐,但不如他身邊帶著的那個老者可怕。」
阮洛仔細將王熾話里的曲折路子理清了一遍,隨後有些失神地說道:「晚輩的確看不出來那幾個人有什麼問題,當時晚輩只以為您真的想聽曲。但您說那賣唱姑娘身邊帶著的老者可怕,晚輩看他卻似乎是個瞎子。」
「他們有心準備而來,當然什麼都可以是裝扮而成的。」王熾牽強說了一句,並不打算對阮洛細談此事。稍許沉吟過後,他仿佛收穫了什麼似地又笑了笑,左手食指摩挲著大拇指上戴著的寬玉扳指,緩緩說道:「衛侯過不了幾天就要來京都了,今天這事不管是不是他動過的念頭,怎麼說也能叫他將吞了的公產吐出一大部分來,我正好有用,權且當他只是替我守了幾年晉都的銀庫罷了。只希望他辦的雲峽錢莊虧得別那麼厲害,到時候要是還不出來,就得讓他吃牢飯來還了。」…
阮洛聞言不禁眉梢輕顫,話題不知不覺又回到了雲峽錢莊上面,涉及到的是皇帝的大舅子。又是這個敏感的話題,他並不想對此多嘴什麼。
但慢慢的,王熾就將這個話題牽扯到了他頭上,望著他慢聲說道:「你把放在雲峽錢莊戶頭上的實產拔一部分出來,再填上虛產作為掩蓋,免得事後可能叫你為難。」
阮洛終於忍不住了,用類同提示的語調問道:「您剛才不是說過,清查晉北侯的事情,在您心裡還只是一個念頭麼?難道真的要查?」
「我還想給他一個彌補悔過的機會,就看他這次來京的表現了。如果他順從,此事於我這邊便是輕鬆處置。」王熾沒有接著說如果晉北侯不順從,他還會怎樣處置,這個話題說到了這裡,大約就算結束了。末了,他又補充說了句:「事情做成這個樣子,當然不算嚴肅的徹查了。」
「伯父的叮囑,晚輩記下了,今天回去之後就會妥善安排。」阮洛微微垂下眼眸,這種涉及皇帝家務事的敏感話題,當然是越快結束越好。
王熾忽然嘆了口氣,慢悠悠說道:「如果不是青川戰事將起,軍需消耗極大,卻又在這段關鍵的日子裡讓我察覺到晉都稅收的異常,我或許會遲了許久才去看晉都的賬目吧。或者即便我要小查晉北侯,也會多做一些籌劃,不會把事情做得這麼倉促。或許我還真會查一查,今天這事情會不會也真的不止是晉北侯動過的一個念頭那麼淺薄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