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10、所學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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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居他家,終有別時,今天阮洛便告別了金老闆的再三挽留,但從入足泰館到今天離開那裡,這期間的幾天,關於新住所的一應事宜全是由阮洛操辦的。

    ▲享其成的阮洛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所謂宋家,可是不太簡單的,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都直抵皇宮裡那位至高無上的尊者。

    阮洛知道他獲得這樣的安排,實是受了父輩的蔭庇,父親生前的功勳,由父親知交好友還施在他身上。拉扯一算,他不是沒有資格享受這些,而他能做的回報不是去推拒,而是以己之能,盡出己力。所以王哲要一應張羅下來,也便如此吧。

    可在剛剛到達眼前這處宅所面前時,阮洛的心底不禁吃了一驚,只因這宅所有些超乎他考慮的『寬敞』了點,居然有五進。

    一行三人穿行在一道道方門圓門宦門以及重疊迴廊之間,直至步入整個宅所正中的會客大廳,直到丫鬟奉上茶點,坐在漆磨光亮的六角桌旁的阮洛才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

    鬟告退的聲音,才也讓莫葉回過神來。

    ≮這之前,她宗邢家村時,那個家是典型的前後開效瀉。但在邢家村村民的眼裡,那樣的家宅已經是很起眼的規格了。而在前兩天,她宗葉府,才感覺與自己那幸院比起來,二進的葉府還要氣派點。只是葉府主人家只有兩人,丫鬟僕人用得也不多,所以二進的院落時常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再進這五進的宅所……莫葉忍不住看了阮洛一眼。

    是一個人…哦不,還有她一個,再加若干僕役——想必主人家只有一個時。僕役應該也不會有多少,那這宅所今後得顯得有多空落落?

    —葉並不知道,這宅所原本是皇帝陛下帶有獎賞意味的贈給她的師父林杉的居家宅邸。大業初成,林杉卻退離了,皇帝陛下在登基後一直沒什麼機會將勝利的果實、哪怕是財富或者權耀分一點給他。作為他的摯交和戰友,陛下的心裡記掛著這份愧欠很久了。

    」隔將近十年,到了今年春上。似乎是有了個機會。林杉返回京都。儘管回得很突然,但這不影響因他歸來而心生的欣然心情。

    ∈帝以為林杉這一回來就不再走了,於是。除了早就在心裡定計過的,為林杉還朝所設的一應步驟一一按步而走,且也十分順利,皇帝還很快劃出了個氣派的宅子。

    這宅子是安置林杉的家業所設。設計之初是,不論他以後要娶妻還要納幾房妾。這處宅所的容納潛能都已將其計算在內了。

    是林杉才在這裡歇了幾晚,人氣兒還沒留下絲毫,就沒了下文。又沒過多久,這宅子便到了阮洛的名下。

    雖然說阮洛的父親對於皇帝陛下而言。功勞不低於林杉,但這種持有者的轉變總還是有些彆扭。不過阮洛並不知道這些,所以來到這裡。他會驚訝於王哲的鏽大做,甚至有些懷疑王哲是不是動用了皇子身份。做了什麼逼迫之事。

    ′實關於王哲的這種誇張行為,了解其行事風格的阮洛早有一絲預料,但在預料變成現實的那一刻,他還是忍不柞得震驚。

    震驚之餘,阮洛的思想回歸到他習慣性的思維路線上,使他又很快平靜下來。

    『著自己今後還有一番事業要為之努力,知道宋家不是如其稱呼那樣的普通結構,阮洛大抵能確定自己入住這裡,並非定局。以後是會離開的,所以這裡再寬敞氣派,也不過是他出生至此,經歷的許多個暫居地的其中之一,所以他也就沒什麼其它的想法了。…

    三人坐在這處對於三人來說都會感覺很陌生的會客廳,相互間只略聊了幾句,王哲就告辭了。走之前,他只是又指著那一摞帳冊,細緻的對莫葉吩咐了一些事情,同時還沒怎麼客氣的著重警告了阮洛幾句,也不管這樣做會不會在等同半個僕人的莫葉面前,折了宋家表少爺阮洛的面子。

    望著好友匆匆離去的背影,阮洛以為他是有什麼急事,礙於身份,也不好當著莫葉的面多問什麼。但等王哲走了,阮洛才感覺屋中只剩兩個人時,氣氛會有那麼一點古怪。

    對於莫葉來說,此時她要面對的是陌生的地點和陌生的人,換言之,阮洛何嘗不是。

    雖說阮洛比莫葉要年長五歲,但他待在比較封閉的環境中的時間,其實比莫葉還要長。阮洛喜靜,相處在身邊的又都是熟悉的人,莫葉則曾頂著男女有別的壓力在禮正書院混了幾年。這種經歷上的差異,致使阮洛的歷世時間雖然是比莫葉長几年,但在某些處事經驗上未必能比莫葉成熟。

    一時之間,兩人相顧微愣,似都啞了。

    見莫葉似乎是一種不喜多言的性子,與自己對視一眼後,就稍稍偏移了一下目光,阮洛也是感覺到一絲不自在,並暗暗在心中納悶:這個王哲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把人一丟下,話也沒多說就走了。

    「接下來我該做點什麼呢?」阮洛想起王哲招來眼前這女孩的初意,為了打破會客廳中安靜得有些奇怪的氣氛,便說了一句近乎無用的廢話。

    他這一出聲,倒是立即提醒到莫葉,令莫葉意識到,剛才兩人之間的處境實是不妥。

    兩個人要對聊得起來,肯定是不能讓一人唱獨角戲的。莫葉很快積極做出回應,但她沒有回以阮洛廢話,而是銘記起了王哲走時的叮囑。

    在看了一眼屋外院落里一棵小樹落在地上的影子後,莫葉凝了凝神緩緩開口,似是一邊說話,頭腦中還在一邊思考:「申時一刻,快到晚飯時間了。阮大哥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等著吃飯。」

    當莫葉的視線投向門外時,阮洛的目光也緊跟其後。看出了莫葉是在觀察什麼,在她的話音落下後,阮洛微微一笑,道:「你會看自然時標,還能精確到時刻?」

    莫葉收回目光看向阮洛。可她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話。怔了一下後,她只是點了點頭。

    即便是在規模達到一定高度的官學,例如禮正書院。也是不可能在這種知識面上細緻教授的,能熟悉掌握這項本領,自學的成分很高。另外,能將這本領琢磨到這樣的極致。除了是常年行走在山林間的獵人奇居士,還可能是指揮行伍之人。

    莫葉此學來自她的師父林杉。但她絲毫不知道林杉以前的履歷,只感覺師父會的事物很多。在莫葉的記憶中,除了武藝這一條之外,師父在其它方面的本事。如果她能較快領會,師父都會不吝相授。

    而如今,在身邊那個令她一直佩服以及為知驕傲的人猝然離去後。莫葉在不自然之間對身周的人有了更多的防備,另外在心性之中還生出一些怯懦。她自然不會透露師父的絲毫。可是擬謊也是要勇氣的。提及師父的事,她心裡生亂,陣腳自失,再對上阮洛那純粹得幾近透明的微笑,她一時難以擇言。

    阮洛見她不語,以為她只是犯了女子天性里的靦腆,並沒有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反而因為剛才莫葉的一句話,此時的阮洛對她的看法已經發生了一個本質改變。他雖然沒有什麼與女孩子相處的經驗,但對於有奇技的人,他所持的態度是一慣是十分認真重視的。…

    「要看懂自然時標,除了要識時辰度量,因為自然時標的地理所在變化性很強,所以還需要十分強的方向感,也就是輕易能辨別出四向八方。雖然你沒有告訴我,你是怎樣學得此法,但我知道……」阮洛緩言說到這裡,稍稍頓了頓,然後才接著道:「身邊跟著你,我以後行事真的要十分守時了,王兄的眼光真的很獨到。」

    莫葉聞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依舊沒有立即說些什麼,她心裡卻在想道:我與王哲從未謀面,他並不知道我會這個,是阮大哥想得深密了。

    悶了片刻後,她才輕聲說道:「如果遇上陰雨天氣,看不見太陽,那我也就算不了時辰了。」

    莫葉自謙了一聲,但說得也是實話,不料卻立即獲得阮洛的不認同。

    阮洛搖搖頭道:「王兄一定另外派了馬車,把泊郡宅所里的那樣東西帶來了。無論晴雨,那東西都能準確記錄時刻。而他安排你跟在我身邊,只是使我在身處戶外時,也再難肆意忘了時間。」

    阮洛這話算是轉著彎損了王哲一把,還隱有把莫葉比擬成陰魂不散之類事物的意思,但他自己沒有這種意識,正巧莫葉也沒有朝這方面想,她的注意力被阮洛說的『那樣東西』吸引了過去。

    「什麼東西?」莫葉遲疑著問。

    「聽王哲說,那東西叫『晴雨時鐘』。」阮洛沒有隱瞞。

    莫葉眼中流露出新奇意味,隨即又道:「好奇怪的名字。」

    阮洛含笑說道:「那東西是王哲為了看管我,不知從哪裡弄來的。」

    提到晴雨時鐘,阮洛不免想起過去三年在泊郡居住休養的日子。

    那段日子本來是很安寧淡泊的,幾乎留不下什麼值得銘記的事,但在休養的第三年,王哲那傢伙不知是去哪裡拜了個分不清是獵人還是廚子的師傅,生活頓起波瀾。明明知道他不能吃蛇,那傢伙還天天在小院裡烹蛇,蛇羹香味見縫就鑽,避無可避的縈繞在他的口鼻間——真是相當可恨。

    見莫葉看著自己,一雙烏黑的眸子明顯升起疑惑意味,阮洛便將漸漸行遠的思緒收了回來,而他的微笑中還是抑制不住的多了份無奈,又解釋道:「因為它無論是在晴天雨天,都可以記錄時間,並且在特定的時間裡,還還可以發出一種類似敲鐘的聲音,提示人時間到了,所以就被這麼命名了。」

    「真神奇。」莫葉忍不住感嘆了一聲。

    「我以前有段時間常與商家接觸,他們那裡還有更神奇的東西。」看見莫葉的活躍表情,阮洛對此也有自己的看法,信口說了出來。「只要能賺錢,人的智慧似乎就是用不完的。這種可以標示時刻的鐘其實只有這一項長處,剩下的就只是複雜的結構、沉重的身體和昂貴的價格了。但聽王哲說,購買人數已經能與其生產速度持平,算是搶手貨了。」

    阮洛說這些話的目的,其實只是單純想抒發一下自己的某種感悟,但卻讓一旁聽著的莫葉思想起了變化。

    「其實……你應該沒那麼頑皮吧?」莫葉收起了對阮洛所言事物的新奇。轉移注意力到眼前之事上。忍不住小聲問道:「你不可能做不到約束自己按時休息,如果是你自己都不願意,別人又怎麼能替你做主呢?」

    阮洛頗有意味的注視了莫葉一會兒。不難理解她這麼問,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

    隨後他就淡淡笑著道:「不是我約束不了,而是容易忘事。可能是小時候病了太久,也影響到了頭腦。如今做事只能專注於一行。例如解決一道難題,不到題破時。中途不曉暫停,需要別人提醒。但是在一天當中,一個人至少要吃飯,要睡覺。所以像我這樣是行不通的。」

    「原來你知道。」剛聽到阮洛的那番陳述時,莫葉心底不自覺的泛起一絲憂慮。

    然而,當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心緒又稍微鬆緩,展眉一笑:「我以為你是明知故犯。如果是那樣。我以後恐怕很難勸動你,到那時我一定會時常感到無奈…但現在看來,實際情況不似如此,這令我放心許多啊。」

    阮洛聞言沒有立即說些什麼,但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就在這時,一名端著一個小木盆的丫鬟步履輕緩的走進來,朝阮洛福了福身,然後說道:「表少爺,廚房那邊說晚飯快好了,婢子服侍您先擦洗一下手臉。」

    阮洛點點頭道:「知道了,你把盆擱下,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先退下吧。」

    「是。」看得出來,那丫鬟眼中有一絲猶豫一閃而過。

    等那丫鬟把小盆擱在屋角一處玲瓏精緻的六角架上,準備轉身離開時,阮洛想起一事來,忽然又道:「慢著,你去廚房說一下,我的晚飯遲一刻時再開。」

    「這……」聽到要延時,丫鬟的目光卻是第一個轉向了莫葉。

    莫葉不難看出那丫鬟目光中所含的意思,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行使王哲交託給她的責任,畢竟現在的她跟阮洛還不是太熟。

    略微猶豫了一下,莫葉便道:「少爺才剛到,隨身帶來的雖是簡單事物,也還是需安置的,晚飯就稍微晚一點吧。」

    「噢…」那丫鬟此時也已注意到桌上那厚厚的一摞賬簿,頓了頓後她又詢了聲:「那婢子幫表少爺拿這些吧。」

    丫鬟說罷就向桌邊走,卻見阮洛凌空擺了一下手,然後平掌覆在那摞賬簿上,淡淡說道:「這些必須由我親自處理。」

    他沒有明言推拒丫鬟的主動,也沒有說這些賬冊有什麼重要性,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卻透露出果決的情緒,即讓那丫鬟滯住了腳步。在那丫鬟目光垂下之前,眼中有淺淺一縷畏色浮過。

    阮洛望著那丫鬟又道:「你先退下吧。」

    「是。」

    這句話是阮洛第二次對這丫鬟說出,丫鬟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又福了福身,然後才轉身離開。

    目光在那丫鬟的背影上稍稍定了定,阮洛才收回了視線,同時,他輕輕覆在那摞賬冊上的手掌也已挪開,卻是一抄底,將這厚厚的一摞冊子抱在懷裡。

    莫葉見狀只遲疑了一下後便道:「我幫你拿吧。」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了跟那才告退的丫鬟說過的同樣的話。想到阮洛對那丫鬟的態度,莫葉不禁又自個兒愣了愣。

    然而這一次阮洛則是沒有對莫葉表露出什麼,只是平靜說道:「我去書房,你跟著來吧。」

    ……


    王哲在送阮洛到達新住所後,之所以他很快離開,而且樣子顯得有些匆忙,其實並非是要為什麼大事奔走,而是要尋那車夫楊陳。

    在準備接阮洛離開恆泰館街區之前。王哲就已經把城東這處新住所存在的一應雜務都打理好了,只是與楊陳的相遇,讓他突然之間又想起一事,這算是小小插曲吧。…

    考慮到阮洛是駕馬車先於自己一步離開,所以王哲要尋他,才會顯得步履匆匆。好在他運氣不錯,沒有錯失方向。只尋了一條街就看見了那輛外貌平凡至極的馬車。

    楊陳今天的運氣似也不錯。載了王哲一行幾人送達目的地後,沒有駕空車返回,而是在半路上又順路載了新客。因坐駕馬車不能行太快。他又與這雇客討量了一下車資,所以也就沒走出多遠,讓緊追而來的王哲在他離出城還有老遠時就追上了。

    跑了一路,湊近車駕。王哲直接就跳上了車,大大方方就與楊陳並坐一道。

    平穩緩行的馬車忽然頓了頓。車身也朝王哲跳上來的這個方向傾了傾,楊陳有些驚訝的偏頭看了他一眼:「是你?」

    在這有不少行人來往的街道上,越是有突然情況發生,作為趕車老手。就越是不能懈怠手中牽引著馬的韁繩。所以楊陳只說了兩個字,便沒有了下話,並且還很快將目光移回正前方。盯著拉車的馬。

    車身的忽然一沉,讓那匹拉車的馬有些猝不及防的頓了頓膝。輕嘶一聲,隨即恢復了之前的步履,再無其它。

    這時,坐在車內的那位雇客也因為感覺到車身有異,雖然心知在內城是不會發生劫道惡事的,但他還是下意識挑了門帘朝外頭看了一眼。

    瞧見趕車馬夫的位置上忽然多了一個人,而他的衣著和品貌氣質,顯然不是與這趕車人同伍的類型,這雇客眼底不禁也浮現出疑惑,卻沒有多說什麼,隨即也已放下了門帘。

    然而他沒想到,他剛鬆手而自然垂下的門帘忽然又被人從外面挑起,接著露出來的臉孔,正是那個不打招呼就突然跳上車來的少年人。

    本來吧,這車中客覺得自己受到了那少年人的冒犯,可是見他突然跳上車的舉動,又覺其可能是有功夫底子的,從衣著佩帶上來看,也許還是哪個大族的紈絝子,所以車中客雖然微覺不悅,但不想惹事,也不準備與之計較。

    但是令車中客沒想到的是,他剛剛表現出不予計較的放下馬車門帘,卻很快被對方似乎表現出很在意的挑起。這令他心裡的不滿慢慢漲大起來,忍不住就要開口理論,叫那位不速之客快點離去,不要打亂自己的行程。

    可是,王哲很沒商量的搶了先機,已先一步開口,問道:「這位兄台是準備出城麼?」

    王哲的第一句話出口,車中客心中又是微微生異起來,暗想:這似乎還是位挺有禮貌的紈絝子,難道是我想得不對?一念至此,他即開口道:「是…」

    「趕時間嗎?」

    車中客才將將說出一個字,王哲緊接著來的第二問便將他的話斬斷在此處,那雇客臉色一滯,喉頭也結住了。

    儘管如此,王哲卻依舊如無視於此似的,接著又道:「這位趕車的……是我的一個朋友,我現在找他有點急事,閣下可否行個方便?」

    車中客倏的明白過來,眼前這廝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或許自己應該從一開始就咆哮於他,才是最合適的趕走他的方式。

    然而,正當他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陰晴不定時,眼前這位眉宇間頗有些尊貴氣息的少年人又說話了,不但說了,還拱手遞來一樣東西。

    「抱歉,拜託了,不好意思。」

    見那少年一次把全套的好話說盡,但他的眼中絲毫沒有歉意和恭卑之意。這樣的話與這樣的情態配合在一起,使他看起來不像是在懇求什麼——他的言辭舉措就像是一種被禮貌裝裱過的威逼。…

    車中客只覺得心中有惱、卻一時找不到突破口發出,直到……

    直到對方將拱手遞送而來的一隻錦袋放在他的手邊,感受到袋中塊狀物的硬度,車中客正漸生異色的臉忽然一滯,心底遲疑起來。

    而那少年人在放下錦袋後,便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對他露出看似禮貌、實際上略顯脅迫的表情。他直接放下了馬車門帘。不知是放棄了與車中客協商的打算,還是準備離開。

    然而,坐在門帘垂下後、光線微微一黯的馬車內的那位雇客卻知道,這少年人並沒有就此離開。隔著薄薄一道門帘,他與那趕車人的交談清晰傳了進來,多聽幾句,即叫他背上微微生汗。

    「小哥。這次你不能不幫我。」

    「你要我幫你什麼?」

    「別裝了。你知道的,我三姨父的弟媳的老父現在還擱在蟒山,你再不幫忙走一趟。他老人家就要爛在那裡了。」

    「……」

    「車資不是問題!並且我知道托你送老人遺體回鄉,絕對是上上之選。起初我三姨父的弟媳就指定是請你走這一趟,結果後生們不知輕重,找了個生手。居然毫無誠信,把老爺子的遺體半道上甩在路邊。還好是莽山那片的人生得淳樸,否則……」

    「……」

    連續被王哲兩次搶白,並漸漸明白過來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本來只管專心趕車。不怎麼搭理王哲的楊陳終於有些按捺不住的頭頂冒火了。

    「你在胡說什麼?」也不管之前看見過王哲家世的顯赫,楊陳聲音發硬的斥了一聲。

    可是話說到這個頭上,不管楊陳願不願意解釋。車中那位雇客顯然是坐不住了,要下車。此時即便楊陳想要解釋什麼。那位半道僱車的客人也會以為他是在作掩飾。

    總之那人是不肯再坐這輛很可能不止一次的拉過死人的馬車了。並且他在下車離開時,還略有感激意味的看了王哲一眼。

    這雇客在心裡以一個錯誤的方向理解了王哲剛才顯得很匆忙很無禮的要驅他下車的舉動,拿著王哲賠償的銀兩,心中尚有餘忌的那位僱車客甚至還在心中祝願王哲,能順利的早點接回曝屍異鄉的遠親的遺體。

    眼見快要賺到手的一趟生意竟然就這麼飛了,自己混生活的家當又被身邊這個才認識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傢伙蓋了個不祥的帽子,楊陳是滿眼的惱火直欲沖王哲正微笑著的臉噴去。

    停下馬車後,見那雇客已經走遠,楊陳也沒有再繼續揚鞭走。他不太甘心的將目光從那一邊走還偶爾回頭來看的雇客身上收回,深吸了口氣後,壓著脾氣盯著王哲說道:「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

    「我要出城。」

    王哲神情一派平靜,既不理會此時楊陳眼中蹭蹭欲盛的小火苗,也絲毫沒有因為剛才給楊陳扣黑暗大帽子而心懷的愧疚之意,仿佛剛才的事與他毫無關係似的。

    楊陳長嘆一聲,道:「京都馬車行雖以貨運為主,行旅的不多,但也不是僅有我這一家。你既然都已看見我的車載了客了,何不去找別人。」

    王哲聽出了楊陳話里濃厚的抱怨意味,可他依舊絲毫沒有愧意。不過他的臉上倒堆出了笑容來,不知道是代表道歉,還是討好,又道:「載我出城吧。」

    楊陳拿王哲不驕不燥的態度沒有辦法,而越是看著王哲無動於衷的樣子,他心中的燥怒就愈發難以抑制。…

    片刻的沉默後是臉色一沉,楊陳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他坐著的木板上,雖然仍沒有放開了嗓子喊,但語氣中的怒意已經十分明顯了:「不知道那人會不會將今天的遭遇四下去說,像干我這一行的,名譽是很重要的!你這麼做,剛才說了那樣的話,知不知道會耽誤我做生意?!」

    楊陳的一掌拍得木板上下一起泛灰,看樣子勁道不小,但木板卻只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隱約可現這輛外貌普通的馬車,可能真實的構造並不如它看上去那麼單薄。而儘管聲音低沉,這響聲還是驚到那匹拉車的馬。

    拉車的那匹馬看起來平時應該是很少受到保養,有著一身歪七八扭的雜毛,背上還積有不少塵土。聽見響聲,它的背微微一震,然後就偏偏頭看了一眼主人。見主人還坐著,馬似乎也安了心,甩了甩頭低嘶了一聲,又踢了踢前蹄,沒有得到主人的某種命令,它仍乖乖站在原地。

    然而。只是這一連串的小動作,即叫剛剛路過的幾個路人頻頻側目看過來,眼中流露出些許警惕,又加快步伐離去。

    要知道,京都內城的限馬令極嚴,一旦有哪家的馬瘋癲了到處亂闖,馬的主人將會受到嚴厲處罰。但相比於事後再做補救。京都居民更重視事前的防範。

    對於有瘋癲前兆的馬。京都居民的防範心是敏感到接近病態的,因為萬一惹上這事,即便是受害者。就是去官府走一趟,因這事而得來的各種審問文書走下來,也能煩得死個人。

    偏偏此時就有兩個人,把馬車停在路中央吵起架來。道友死我不能死。讓瘋子自去瘋,咱平民老百姓看不起這種熱鬧。還是先避避吧!

    「我就是要坐你的馬車。」王哲忽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稍顯霸道的話,然後就沉默注視著楊陳,之前臉上堆起的笑容也冷下來。

    楊陳剛吼過來一句,立即就被他吼了回去。勢頭還顯得更強。

    楊陳被王哲吼得一怔,感覺自家的馬已微有躁動的跡象,路邊投射過來路人不善的目光。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陪眼前這人對吼下去。

    又是深深嘆息一聲,楊陳握著馬鞭在王哲眼前晃蕩了一下。搖搖頭無奈道:「不是鬼就別說鬼話,你這會兒是不是惡鬼上身了?」

    楊陳不吼了,儘管還是話無好話,王哲卻也冷靜下來,沒有再與他計較這些,也不知道剛才他的呼喝聲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與楊陳對著幹才刻意而為。

    「北城外的白蘆泊,你走不走?」

    王哲的目光筆直穿過正在眼前晃動的馬鞭虛影,直接投在楊陳的臉上。他的目光如此堅定不移,讓楊陳隱隱覺察出他似乎是在行伍生涯中磨練過的人。而他報出的那個地名,更是讓楊陳心底微微驚疑。

    然而不等他多想什麼,就聽王哲緊接著又道:「總之今天你是去了最好,不去也得去,去了當然不會是白去。」

    王哲這後頭的一句話語氣顯得有些玩笑意味過重,頓時又沖淡了他前面那句話中的硬氣,也讓楊陳陡然轉念,一時倒忘了剛才還在生氣的事。

    這是因為,對於愛馬的人來說,位於京都北城外的白蘆泊是一個神奇的存在。

    王哲若能進入那裡,身份可謂不一般。而他在言語間表示一定要帶楊陳去,這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他有此舉的因由也是楊陳喜見樂行的。…

    眼中疑色一閃而過,楊陳沒有爽快答應,而是寒著臉笑道:「在下今天一天的心情都不錯,可都被你剛才那一會兒的功夫給搞臭了。不過我怎麼說也是半個生意人,沒有把生意往門外推的道理,只是現在你要坐我的車,我可不打算像來時那樣免費載你。」

    雖然隱隱知道這一趟去了,對於自己來說,好處定然是多於劣處,並且這好處還是這身份愈發顯得神秘的王哲給自己帶來的。然而楊陳依舊沒有免了向王哲索要車資的行為,並且他還擺出了被人請求姿態,嘴裡說自己是半個生意人,實際絲毫沒有作為一個生意人,應該對衣食父母表現出應有禮敬的覺悟。

    「酬勞不會少了你的。」

    王哲沒有迴旋什麼,信手在懷裡一摸,居然又掏出銀子來,看也不看就將那一錠硬物拍在了楊陳的手心。

    能最快摸到的,自然是最容易觸手、塊頭較大的銀錠。楊陳輕輕一掂手中銀塊,將其丟進自己懷間的衣襟夾袋,笑著道:「真是王家有敗兒啊。」

    「你還要負責我的回程。」王哲並不計較楊陳的得了銀子還嘲諷,反倒是眼底浮現一絲髮自內心的笑意,「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接生意,並且很可能你明天會預約在今天的生意也做不了了。」

    楊陳輕輕哼了一聲:「我沒你想得那麼搶手。」言下之意,是他剛才丟了的那趟生意仍是很難得的,他仍因此心中有堵。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馬鞭便再度揚起。

    ……

    城東宋宅。

    雖說阮洛和莫葉都是第一次進入這處面積不小的宅所,對一應屋舍布局都陌生得很,不過王哲安排留在這處宅所里的僕役是很充足的,有嘴即能問吶!

    出了會客廳不遠,阮洛就招手呼近了一名家丁,讓其引路,去往書房。

    但……依舊不允他幫忙拿賬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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