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輕信了月東來,是我輕信了鎮北軍。」隋唐終於說話了,他嘴唇不斷的顫抖著,眼淚開始一滴一滴的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隋唐想不明白,御奴城中,他與月東來並肩作戰,生死相扶,怎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終究對這個世界了解的太少,或者說他對月東來了解的太少,生死與共是月東來,翻臉無情也是月東來。
區別只在於在彼此的心裡,何者為重?
當然,此時此刻一切的不明白,不了解已經沒有了絲毫意義。
灑滿東城營地的鮮血和那一條條逝去的生命,鑄就了一場解也解不了,化也化不開的仇恨。
而仇,終究是要報的。
「對不起,我不該怪你們的。」隋唐朗星一般的眸子滿含歉意的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在了顧誠的臉上。
「對不起,對不起。」看著顧誠紅腫的臉龐和嘴角還來不及擦拭的鮮血,隋唐只能可憐兮兮的道著歉。
「沒事的,振作起來,你看到了麼?這些人都在看著你,你是我們的大人啊!你還要帶著我們報仇呢?你怎麼能倒呢?」顧誠試圖安慰著隋唐。
「可是,可是我們答應過要幫董平大哥找兄長的,我們還答應過要和董平大哥一起下炎州為你提親呢!」
顧誠心底猛地一顫,他們三個是最早認識的,在那個月朗星稀,玉輪天外的夜裡,在那個無名的荒地里,三個僕從軍的少年相識、相知,然後一路走到統帥上萬大軍,割據半個城池。
然而,一朝夢醒,卻已是物是人非。
「任原扶我起來吧!」隋唐掙扎著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卻突然陷入了茫然,我該去哪裡?我該做些什麼?
「隋唐,你要去哪裡?」身後是連橫雄渾的聲音。
「連大哥不要擔心,我只是想要走走。」隋唐神色木然,目光呆滯,就連身體也顯得無比的僵硬。
只是他的腳下卻仍在一直向前,他並不在意前方是哪裡,他只是想要發泄,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將心中積壓的無數痛苦徹底的宣洩出來。
前方是山,當然,隋唐並不會關注,只是一步接一步的順著山路向上攀去。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眾人擔憂的目光,也許是注意到了,只是此刻他無暇顧及。
此刻,醫谷里所有的人都跟在隋唐的身後,他們不放心,但他們也不敢打擾,所以只能緊緊的跟著他,無論他要去哪裡?去做什麼?
隋唐越走越遠,越攀越高。
良久,山上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嘶吼。
如一隻瀕臨死亡的野獸。
痛苦而無望。
正在安靜行走中的隋唐突然發瘋似的向前衝去,
他仿若又回到了那一夜的聚仙閣,化身成為一隻從洪荒遠古而來的凶獸,一隻只海碗粗的樹木,或被連根拔起,或被攔腰折斷。
就像當日那些敢於擋在他身前的鎮北軍一模一樣。
隨著隋唐不斷的向山頂行去,一路之上飛沙走石。
即便是強如連橫、任原也是勃然色變。
眾人對視了一眼,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這,這發生了什麼?」
身後緊隨而來的鏡無為等人面色驚駭,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隋唐出手,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怎會如此恐怖。
此刻整個山間猶如萬獸過境,在這濃密的林海里被隋唐硬生生開出了一條直通山頂的大道。
「啊!」隋唐在不斷的嘶吼著,宣洩著,眼中的淚順著臉頰不斷流淌,心中的傷和恨也隨著步步登高而陣陣起伏。
山頂終於到了,他呆呆的站在山頂之上,抬頭是黑雲壓城,低頭是林海蒼茫,目中是遠山如黛,沉默而蒼涼。
他的口中仍在不斷的嘶吼著,聲聲泣血,如龍吟虎嘯,在這群山之中滾滾而上,向著高天而去。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隋唐終於力竭了,他整個人如虛脫了一般,重重的跪倒在山巔之上,絕望而無助。
此刻,他的眼中閃過無數的畫面,這些畫面自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開始直到現在。
這短短的幾個月啊!
隋唐仿佛走過了一生。
那些普通、平凡又可愛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從他的世界裡消失。
他用盡了全力,卻誰也沒能抓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隋唐的聲音從自言自語到仰天怒吼。
「我隋唐自樂浪郡入御奴城,數月以來,如履薄冰,保境、安民,抵禦強敵,我傾盡全力,毫無保留的對待著這個世界,我何罪於天?為何要如此待我!」
隋唐昂首問天,目眥盡裂。
「賊老天,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帶我來這個該死的世界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看御奴城全城盡沒,十萬百姓慘死,還是為了要將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奪走,來戲耍於我?」
「百姓何辜?那些忠貞為國的將士何辜啊?」
隋唐伏地痛哭,聲聲泣血,字字誅天。
此刻,他的心中充滿了絕望,他不明白他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失去?還是為了讓他體會生離死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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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隋唐毫不掩飾的哭聲在群山中迴蕩,深沉而厚重的悲傷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此刻,這些鐵血漢子們,無一不是淚流滿面。
然後一個接一個的跪倒在隋唐身後。
鏡無為一臉震撼的看著這一幕,山巔高台之上,少年泣血問天,背影筆直而孤傲,身後數十將士垂首跪地,甘願臣服。
這個少年是有怎樣的魅力啊?
行醫數十年,他從未見過敢有一人,獨立蒼穹下,質問那高高在上的天。
不得不說,隋唐是可以讓任何人心悅誠服的,他的魅力不在於力大無窮,也不在足智多謀,而在於他內心深處對於任何一個生命的尊重。
說白了,就是他把人當人看。
山間的冷風停了下來,連天上的雲也薄了許多,也許是終究心中有愧,再也不忍見這風華絕代的少年再受苦楚。
天終於放晴了。
一縷陽光破開封閉的雲層灑向山巔,隋唐的臉上也終於有了一絲絲暖意,他站起身來,對著蒼天,高昂著頭顱。
「來吧!我倒要看看前方還有什麼在等待著我,告訴你,我不會屈服,永遠不會屈服,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哪怕血染這片天地,我也要報仇。」
隋唐厲聲喝道,此時他的聲音嘶啞而虛弱,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不,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們一日為兄弟,一生為兄弟。」連橫厚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雄渾之氣迎著陽光噴薄而出。
「還有我......」聲音雖虛弱,但堅定,是顧誠。
「還有我」
「還有我......」
任原、薛映、伏刑、郭氏兄弟還有那些始終不離不棄的死軍兄弟們,一個個站起來走到隋唐的身後。
隋唐沒有回頭,只是嘴角的笑意在不斷的擴大,他定定的看著那輪撕破雲層的紅日,任由陽光一寸寸鋪灑下來。
落日穿金甲,執手論雄豪。
溫暖的陽光給山頭上的每個人都鑲上了一層金邊,宛若一副金色的盔甲,這一幕像極了數月之前從樂浪郡前往御奴城的那一天。
只是不同的是,那一天只有三個人,而今天,是一群。
不遠處鏡無為靜靜的看著這些身著黑衣的雄壯身影,沉默良久,然後深深的鞠了一躬。
為國為民者,他願以禮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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