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迪斯……」卡爾扯了扯嘴角,「你以前收養的這小東西,長得還挺別致的。」
怪誕扭曲的格溫納德獵犬,張著無數足以籠罩這處空間蒼穹的觸手,用它那沒有眼睛的霧狀面部打量著卡爾。
或者說,凝視著卡爾與帕迪斯——與它死神神格同源的死眠之主,其中一位還是它的仇人。
卡爾很難想像這格溫納德的獵犬居然沒有物理攻擊的能力。
當然相對的,它的精神攻擊要可怕得多,是直接針對靈魂的。
卡爾不由撫上伊莉雅的石棺,仿佛感受到空間之外那人給他的支持,找回了一些信心。
獵犬沒有直接動手,或許是大快朵頤前對餐品的欣賞與評足。
蘇爾的聲音在意識之海響起:【……既然廳堂都告訴你了,我本以為你能理解我。死眠之主要如何拒絕它?】
「不,我不理解。」卡爾搖頭,「你是個瘋子——你竟然圈養神明。哪怕它只有半個神格。」
【死眠之主也是神祇,當我們達到命格9的時候,同樣能將死眠的權柄化作半個神格。一半對一半,神圈養神,又有何不妥?】
【何況吞噬掉它,死眠之主就能成為真神——唯一還能行走在人間的真神,永恆的……死神。】
卡爾神情一滯:「……你說什麼?」
「死神?」
【廳堂居然沒有告訴你這個?】
「托你的福,本就時間緊迫,來不及多和廳堂交流,還要顧忌你什麼時候會突然搶占我的眼睛。」卡爾震驚之餘沒好氣地說道。
其實眼下看,卡爾和帕迪斯的交流之平和,著實奇特的和諧微妙——他們毋庸置疑是你死我活的關係,眼下也早已不再遮掩彼此的目的,一個想奪取另一個的身體,另一個自然不答應更是想消滅對方的殘魂……
可他們之間的交流,除了最初撕破臉時以及卡爾解鎖封印時不太和睦,其他時候甚至都稱得上心平氣和的「友善」,簡直像兩個友人……
這也和他們的性格有一定關係,某種意義上,他們是有相似之處的。至少他們都不是福多思·摩爾那種落下風后、見到事態失去掌控就無能狂怒的人。這兩位都能在極端情況下保持極端冷靜。
蘇爾稍頓了頓,問道:【那你可知我曾經是如何隕落的?】
「廳堂沒有來得及告訴我。」
卡爾努力忽略格溫納德獵犬愈發具有侵略性的視線,它背後那些惡魔臂膀般的觸手已經開始緩緩向自己這邊延伸而來,僅僅是靠近,就仿佛是在觸碰他的靈魂,刺骨的冰冷。
卡爾下意識地明白——當觸手接觸到自己那一瞬,他的豪賭就要真正開始了。
在那之前,這短短時間內,他需要儘可能得知關於蘇爾的任何信息——只有獲取儘可能多的信息,接下來贏過蘇爾的可能性才會更大。
因為接下來卡爾、帕迪斯、還有格溫納德獵犬這三方參與的賭局,將是更高層次的,靈魂與意識之間的廝殺與博弈。而這些信息都可以成為卡爾的武器。
蘇爾也是同理,但他已經用讀取心聲的權柄獲取了不少關於卡爾的信息——儘管那些信息都是卡爾用來掩藏真正重要念頭而拋出的煙霧彈,但卻也有點用。
而且比起卡爾,帕迪斯·蘇爾更想要的其實是讓對方混亂、情緒失控,他已經猜到伊莉雅·艾斯特這座石棺能幫助對方穩固精神狀態,所以至少要抵消掉石棺的加持。
因此,他會告訴卡爾一些事,一些震撼的、高層次的事情。來用這些事與真相動搖卡爾的心緒。
他和卡爾這樣看似和平的交流,是各取所需,更是為之後的廝殺互相做著準備。
「但我和伊莉雅曾猜測——你鋒芒畢露,死於四大正教的圍攻。」
【呵,笑話。】蘇爾不屑嗤笑道,【就憑他們?一群凡人?你真是對死眠之主的力量缺乏認知。】
【他們對付我曾經的勢力都只有固守一策,他們四教甚至連一個命格9都湊不出來,何談能將全盛時的我圍攻致死?】
卡爾忽然想到剛才帕迪斯透露的那駭人的消息——死眠之主也是神祇,當達到命格9的時候,同樣能將死眠的權柄化作半個神格。
「所以……」卡爾指尖撫著石棺,壓制著靈魂深處冰冷的顫慄,獵犬的觸手更近了一點,只有大約十米距離了,「那時你已經是命格9了,徹底掌握了死眠的權柄。」
【沒錯,那時我是真正的死眠之主——半神,我也擁有了死神的一半神格。】
【所以,為什麼你會以為僅僅是四個教會,就能將身為半神的我圍攻致死?凡人如何比肩神明,螻蟻匯聚再多也是螻蟻。】
卡爾輕輕吸了一口混著灰霧的空氣。
他的確覺得心驚。
不管帕迪斯·蘇爾是如何瘋狂的暴君,但他全盛時確實堪稱恐怖,的確有支撐他瘋狂的絕對實力。
所以捕獲收容同樣擁有死神神格的格溫納德獵犬,帕迪斯·蘇爾做到了——他覬覦另一半神格,想要吞噬獵犬以晉升真神。
死神。
這樣恐怖的蘇爾,絕對是神明之下的最高頂點,那四大教會仍處凡塵,一個命格9都湊不出來,就絕對沒有實力對抗他本人,僅能勉強應付他從前麾下的勢力。
那麼,能導致帕迪斯·蘇爾這位半神隕落的……
只有神。
那會是那一尊神?
卡爾只想了不到一秒,就根據現狀得出答案。
煉金之神。
卡爾沒有刻意掩藏這些想法和思路,於是蘇爾輕笑道:【你果然智謀過人,給你幾個細枝末節的信息,你就能拼湊出這隱秘的真相。】
【沒錯,的確是煉金之神。】蘇爾語氣帶上久遠的憤恨,【我曾經就是來不及徹底吞噬格溫納德獵犬的半個神格,進階死神,這才給煉金之神鑽了空子——祂害怕虛位以待的死神之座迎來主人,那是對祂造物權柄的挑戰……】
【所以,祂像個狡詐的人類一般,趁我收容獵犬受了傷,又設計我從靈境返回人間……當然,我算是死了,祂也沒落得好。】
果然。
卡爾眯了眯眼。
帕迪斯·蘇爾曾經已恐怖到不止能收容另一個半神,還能在受傷的情況下抗衡真神,甚至讓煉金之神受了傷,沒獲得完全的勝利……
那麼如今煉金之神不再注視人間,也有了明確的原因——祂曾與帕迪斯戰鬥時留下的舊傷,直到百年後都沒有痊癒,甚至已無力關注人間,徹底放棄了這片大地。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四大正教尤其是煉金教會,在蘇爾隕落後如此不遺餘力迫害他曾經勢力,迫害亡者的理由之一——因為亡者之主讓他們的煉金之神受了傷,導致神自顧不暇,對人間的關注減弱,更是隨時間推移而徹底不再注視人間……
他們因帕迪斯·蘇爾受過太沉重的打擊,他們太害怕了。可現在蘇爾死了,格溫納德獵犬被封印,死神與亡者這一脈群龍無首,靈境無法干涉人間——不僅是因為亡者之途動搖教會的根基,教會將從前被支配的恐懼轉化為對亡者斬草除根、挫骨揚灰的迫害。
而他們分割蘇爾的遺骨,或許也是希望能從中找到死神神格的奧秘,無論是給煉金之神當營養品還是怎麼著,和「神」掛鉤,就無疑是最珍貴的寶物。
只是他們沒料到最重要的那一根遺骨兜兜轉轉落在了密林會手裡,那根才是寄存著蘇爾的殘魂、以及有關死眠權柄和神格的唯一,其他的遺骨再怎麼研究,也研究不出死眠之主,他們能創造出儀式培養通靈師來針對亡靈,已經算是教會很了不起了。
於是那根遺骨連同蘇爾的殘魂一起到了自己身體裡,於是就有了如今。
【是的,卡爾,於是就有了如今。】
蘇爾搶占了一瞬卡爾的眼睛,看到格溫納德的獵犬已愈發逼近了——三方靈魂層面的廝殺,很快就要開始。
他們要各自為戰——復仇並填飽肚子,搶奪載體與神格拿回從前的一切,或是消滅寄生蟲的殘魂活著回家……
總有一方會贏,也只有一方會贏。
蘇爾將眼睛還給他之前,發現卡爾的指尖有節奏地輕叩著石棺,看似遊刃有餘波瀾不驚,但他指尖的顫動與繁雜心聲的不平靜,出賣了他的刻意掩飾。
而且他另一隻眼睛,緊緊閉著。
帕迪斯·蘇爾歸還眼睛的控制權,平靜笑著,在最後的開戰前夕無心地進一步動搖卡爾的意志:【我讀到了你的恐懼,卡爾·海勒。現在你終於明白你親手打開了什麼、面對什麼情況了。】
【所以,你的『如今』到此為止了,卡爾。這一次,我會拿回我所有的東西,然後……】
【呵,感到榮幸吧——我會占據你的身軀,拿回我的一切,然後帶你去弒神。】
【那時候,死眠廳堂將降臨人間,而世人就不會再俗套的稱你為什麼『公爵』或『執政官』——只有弒神者、死眠之主……死神。】
【卡爾,世人會匍匐在我的腳下,但會尊奉你的尊名。此後再也沒有什麼四神,這世界只有唯一的神——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