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登宅邸,菲莉絲的臥室。
「薇菈,這麼說你原來是克羅斯林家的直系呀……」
菲莉絲難過地牽起薇菈的手。她已是亡靈,被殘害致死,她的手並非血肉而是由靈能聚合,儘管摸得到,但冰冷徹骨。
「大小姐,都過去了。」薇菈溫柔地抽出手,「人類和亡靈若身體接觸久了,會對人體有害。」
「我不介意的。」
「但卡爾少爺可能會怪我,請您理解。」
「唔……好吧。」菲莉絲嘆息著,「我知道布魯爾子爵總是居心叵測,但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惡行……他不配當貴族,他該被絞死。」
「我同意您的說法,大小姐。我想起卡爾少爺曾和我說過一句話,您和少爺的想法一樣呢。」
「是什麼呀?」
「貴族的『貴』指的不該是血統高貴,貴族應當是品行高貴之人,與血統和財富無關。」薇菈溫柔地對菲莉絲輕聲訴說,「您和卡爾少爺才是真正的貴族。」
「卡爾……他偶爾給我很複雜的感覺。我總覺得,我並不那麼了解他……」
「大小姐?」
「他既擁有柔軟的內心,對人充滿熱忱與善意,但有時又顯得冷漠……他眼中好像總在擔憂什麼危險一樣,一切事情都要去做最壞的打算,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菲莉絲的表情很複雜:「他還很會算計人,心思特別深,可他又會看歌劇時感動到落淚,還很喜歡小生命。你知道嗎,他走路時看到青草都會下意識的避開,我還知道他喜歡小動物,喜歡花草……」
「您想說什麼呢,大小姐,薇菈不太明白。」
「而且他總是不顧自己,戰鬥受傷都不當回事,但對我、對他的朋友卻拼了命去保護,就像生怕別人因他而受傷,他在林場抱著我翻滾躲避時,甚至還記得用手幫我墊著頭……」
「大小姐,少爺就是這樣的人……」
「他有時對活人都無情,但對逝者和亡靈,卻有種包容一切的溫柔……」菲莉絲輕咬嘴唇,猶豫地說道,「我覺得他可能……有某種使命,有很多敵人。你可以告訴我嗎?」
「菲莉絲小姐,這些請您親自問卡爾少爺,他會給您一個回答,但少爺的事不該由薇菈來說,我不能僭越。」
「唉,我知道你對卡爾的忠心。他拯救了你。」
「但薇菈可以傾聽您的心情,不會告訴少爺的,這是女士的閨間密聊呢。」
「薇菈,我愛他,勝過一切。可我偶爾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有什麼危險正降臨在他的身邊,如果他出了什麼意外,我……」
「有我在,大小姐。雖說少爺給我的命令是保護您,但是很抱歉——如果少爺真的有危險,薇菈會先去誓死保護卡爾少爺,請您原諒。」
「你們都這樣悲觀……」菲莉絲嘆息著,「難道真的有什麼敵人在暗處嗎?爸爸今年以來比以前更謹慎了……唉可能是教會的事情吧。」
「啊……大小姐,卡爾少爺在召喚我了。」
「你去吧。」菲莉絲不舍地看著她,「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回來告訴我,他找你幹什麼,我很擔心他,替我轉告他不要再熬夜了。」
「好,如果可以的話,您的關心我會轉達到的。」
薇菈的身影消失,臥室頓時黯淡了幾分。
菲莉絲側躺著,金髮隨意鋪灑在床上,她抱緊枕頭把臉深深埋於其中,難過的潮水在心間暈開——她覺得自己很沒出息,明明已經在他身邊,卻仍患得患失;
離卡爾越近,卻發現離他的心越遠。卡爾清澈的笑容比剛認識那時少了,眼裡的擔憂卻多了;
他的得體與微笑宛如一幅面具,遮擋許多不可言說的隱秘,他又或許面臨著某種危險,可她沒問,他也就沒提。
可不問的話,又該如何提起?
享受他的呵護當然幸福,可她更想與卡爾共度風雨,即使幫不上他什麼,至少能讓他有一個卸下心防的地方,和她訴說那些難言的壓抑,哪怕想流淚,也可以在她懷裡。
可她愛的人太優秀了,卡爾似乎能做到一切,就如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助,菲莉絲甚至覺得自己一向傲人的容貌和過人家境,在他面前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原來深愛一個人時,最洶湧的情緒是自卑……」
十七年來除了卡爾,菲莉絲從未愛過任何人,她覺得在這場感情里她就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那天說的好聽——我最適合你,我不會阻止你的決定;
結果呢,成熟的發言背後,只是一個滿心雀躍又患得患失的小女孩。
「可我怎麼才能幫你呢……卡爾,你告訴我好嗎?」
「大小姐,我回來了,您在說什麼呢?」
「啊,薇菈。」菲莉絲一下坐起來,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己沒用,好沒出息。」
一襲紅裙的薇菈坐在她的床邊。
「卡爾找你什麼事呢,可以告訴我嗎?」
薇菈溫柔地笑著,輕聲說道:「少爺只是問問我的情況,讓我安心在您身邊休息,不過我得知了一件大事呢,菲莉絲小姐。」
「是什麼呀?」
「那您先保證,這次可不許再出賣薇菈了。」
「好呢!我發誓,絕對不告訴卡爾!」
「卡爾少爺為您準備了聘禮,但實在是太貴重了,那是連我都感到不可思議的禮物……不如說那絕非能當作禮物贈送的事物……」
「誒?!」菲莉絲興奮地追問道,「是什麼,是什麼!告訴我嘛!」
「不行的大小姐,薇菈只能透露這麼多了,請您期待與少爺訂婚那天吧。」
「唔,那好吧,驚喜總是要神秘一些的。可那麼貴重的話…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薇菈,我要準備什麼嗎??」
「是的,您應當提前做好準備。」
「是什麼?」
「不要哭的太厲害。」
……
死眠廳堂,伊莉雅仍對卡爾的決定感到震驚……
女管家看向虛弱的死眠之主,大廳兩側的生命之火在卡爾繼任後,還從未這樣微弱過……
她心中對那名為菲莉絲的貴族小姐產生了比以往更大的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讓主人做到這種地步?
她真的值得嗎?
本來自己準備的聘禮就已經很貴重,可是主人卻在得知那封存的事物和原理之後,竟然沒有任何猶豫地激活了它,還要當作聘禮送給菲莉絲……
這絕不是能贈送的東西啊!
伊莉雅跟著卡爾緩緩走向書房,她望向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卡爾好像從不貪戀死眠之主的權柄,他至今為止做的一切不過是努力履行對蘇爾的承諾,又為了保護他人而不得不做。
除了坐在骸骨王座上面對亡靈時,他絲毫不像有著超然威嚴和權柄的死眠之主,就連對待沉默執行官,他都像對待一位朋友,給予足夠的關心和尊重。
蘇爾曾讓沉默執行官拋棄一切情感,讓他們牢記死亡與失去的苦痛,沉默執行官所到之處無論生靈還是亡靈紛紛束手,甚至殺過不少罪不至死的人,再由死眠之主掠奪他們的本源;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被稱為沉默執行官——遺忘殘存的慈悲,銘記苦難的意義。對情理萬千保持沉默,對主的命令沉默執行。
但卡爾給薇菈最多的命令,是保護。
去林場時保護他的朋友,現在又保護他的伴侶,無論死眠之主身在何地,他的守護從未遠離;
而且薇菈只是付出一些本源,死眠之主就讓她安心修養,什麼任務都不安排了。
他對身邊人的珍視無以復加,自己卻似乎從不想要什麼。
卡爾不去貪戀那些權力,死眠廳堂的庭院本可以有更好的用途,他卻只想種些花草,理由是好看;
他在死眠廳堂做的最多的事,只是捧一杯茶坐在書房裡觀賞落地窗外的嫩芽,讓自己坐在書桌邊一起閒聊,講些人間的趣事……
正如她享受聊天這件事本身,卡爾享受的好像只是片刻寧靜。
這樣的死眠之主有些奇怪,但或許比百年之前更好吧。
卡爾坐在白骨書桌後,接過伊莉雅遞來的花茶,苦笑著抿了一口就癱倒在書桌上:「真累啊,看來轉化那天薇菈的自然模樣,是在我面前強撐著啊……」
「主人。」伊莉雅端莊坐在對面,輕聲問道,「值得嗎?」
「值得。」
「但是激活它的代價……而且您不自己留好,還要當作聘禮贈送……」
伊莉雅認真注視卡爾的雙眸:「能聽聽您的理由嗎?」
「她愛我,掏心掏肺地對我好。而且娶她不便宜啊,這已經是我所擁有的最貴重的東西了。」
「很抱歉主人,但您的愛是不是太過忘我了呢?您本可以選擇我準備好的聘禮,那些也很珍貴,對靈能者家庭有很大的幫助。而且以您的條件和英俊,幾句海誓山盟就已足夠。」
「人家對我那麼好,我也不能小氣。甜言蜜語誰都會說不是嗎,能做到的有幾個?承諾是要履行才叫承諾,我不喜歡開空頭支票。」
卡爾疲憊地笑著:「而且就像你說的,菲莉絲遲早會知道我的事,會明白無法阻止我。以她的性格定會選擇和我共同面對,那就免不了遭遇危險。敵人很可能利用她來要挾我,若她因我而死,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那這個禮物最合適不過了,就當我讓她承擔風險的補償吧,這是我該付出的。」
「那您自己呢?」伊莉雅絕美的眼神充滿疑惑,「自私是本性,我也不例外……」
「我還不知道你的願望或目的,但你對我的好,我不會忘記。我已為你立下生命誓言,幫助你實現願望。對了,希望你願意訴說的那天早點到來。」
「謝謝您……主人。」
「不客氣,我把你當作親人,不用謝我什麼。」
「可您對菲莉絲小姐這樣……我還是不明白,您的自私呢?」
「我愛上了她,選擇和她在一起,就是我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