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驚蟄,天氣陰冷,有風。
黃曆上寫著: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有血光,忌遠行,宜誦經解災。
就在這一天,虎嘯堂趙堂主死了。
趙堂主人生的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把劍。
那是一把普通的劍。
正因為普通,所以可怕。
劍的主人是一個青衣少年,十六七歲,看上去也很普通。
那一劍也沒什麼花哨的招式,直接、準確、果斷,一劍斃命。
青衣少年留下一枚血紅色的七芒星,拂袖而去。
……
次月初六,清明,天氣陰冷,有風。
黃曆上寫著:宜祭祀掃舍,忌安葬破土。
這天,錢縣令正和衛兵從內院往衙堂走,嘴上罵罵咧咧的,不知怎麼崴了一下腳,頭一低,烏紗帽掉了下來,眾衛兵慌忙去拾。這時,縣令只覺眼前一花,跟著脖子一涼,一熱。他用手一摸,手心是紅色的。
錢縣令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是血。
是自己的血。
他想張嘴呼救,卻發不出聲。整個世界似乎安靜了,只有嘶嘶的聲音。像風聲。
就在這風聲中,錢縣令身子一軟,跌倒在地,死了。
還是那個青衣少年,不等眾人回過神來,扔下一枚血紅色的七芒星,早閃身遠去。
……
又是初六,立夏,天氣陰冷,有風。
黃曆上不知寫的什麼。
青衣少年潛伏在重威鏢局的屋樑上,四下里一片黑暗。
胡總鏢頭一直在和幾個鏢師議事,後半夜才散。青衣少年屏住呼吸,注視著他走進臥室,關上了門。就他一個人。胡總鏢頭走了幾步,停住了,似乎在思考什麼事,然後走到床前。他背對青衣少年,毫不知情的樣子。
青衣少年身形甫動,正欲飛劍刺下,卻聽胡總鏢頭開口了:「樑上窄陋,朋友何不下來說話。」
青衣少年略一遲疑,翻下屋樑。
胡總鏢頭點亮燈火,回身望向青衣少年,和藹道:「不要害怕,我不會叫的。」
青衣少年一言不發,嚴陣以待。
「是誰派你來殺我的?」胡總鏢頭問。
青衣少年還是一言不發,眼睛不放過他的每一個動作,只要他稍有疏忽,青衣少年就有信心一劍致命。
胡總鏢頭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抬手示意道:「請坐。不用擔心,屋裡只有你我二人,我不下令,也沒人敢進屋。咱們聊聊吧。」
青衣少年沒有入座,非常謹慎。胡總鏢頭看似漫不經心,但直到此刻,全身上下卻沒露出一絲空門,青衣少年也不敢胡來。兩個高手之間,誰先出手,誰就會先暴露弱點。先發未必能制人,反而受制於人。
在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涌動。
青衣少年打算激他動手,便說:「拔你的刀,看是你的刀厲害,還是我的劍厲害。」
胡總鏢頭的刀還在腰間,沒有出鞘。但他的坐姿和放手的地方,十分巧妙,似乎隨時可以在轉瞬之間拔刀殺敵。他發現青衣少年的劍沒有劍鞘,便道:「一個不用劍鞘的殺手,出劍的速度一定非常快。」
青衣少年冷冷道:「對你來說,或許是好事。這樣你死的時候才不會太痛苦。」
胡總鏢頭呵呵一笑:「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你咯?」
青衣少年不語,胡總鏢頭接著慢悠悠地道:「據說,用刀殺人,比用劍殺人,要疼得多。因為用劍殺人,傷口很小,用刀殺人,傷口卻很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只看到過刀傷,切在身體上,確實好長一道口子,腸子都嘩啦啦流出來了。」
雙方都沒動手。胡總鏢頭貌似在隨意描述用刀殺人的慘狀,實則是在用語言殺青衣少年的心。他的刀沒有出鞘,但他的話就是一把出鞘的刀。
青衣少年冷哼一聲:「你今天就會看到劍傷是什麼樣子了。」
胡總鏢頭是個老江湖了,對敵經驗老辣,沒想到自己一番言辭,竟然絲毫沒有嚇倒眼前這毛頭小子,不禁刮目相看。這時突然響起敲門聲。青衣少年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持劍戒備。胡總鏢頭朗聲問:「誰?」
門外道:「我是郝鏢師,剛才的議會,我還想和鏢頭討論討論。」
胡總鏢頭看看青衣少年,又看看門外,似乎猶豫了一下,道:「明天再說吧。來了一位故人,我們談點事,不便打擾。」郝鏢師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就走開了。
青衣少年鬆了一口氣。這口氣剛松到一半,他肚腹一寒,胡總鏢頭的刀已然逼近。
好快的身手!
柳葉刀出鞘的時候,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胡總鏢頭出招的時候,邊上的燈火竟沒有搖晃一下。
青衣少年躲避不及,手腕動處,長劍刺出。
雖然刀比劍的速度還是慢了一點,但刀比劍出手早。
雖然劍比刀的出手還是晚了一點,但劍比刀長。
長了一截。
這長出來的一截,要了胡總鏢頭的命。
在刀穿透青衣少年的衣衫挨上肚腹的一剎那,劍已刺進胡總鏢頭的身體。
胡總鏢頭眼珠凸起,瞪著眼前的青衣少年,眼裡滿是驚訝和難以置信。他忘了計算那把劍的長度。那把劍好像比平常的劍要長那麼一點點,不多,剛好夠穿過心臟。
胡總鏢頭身子重重摔倒在地,臨死前,最後說了一句:「你到底是誰?」
青衣少年沒有回答,只是吹滅燈火,在黑暗裡坐下來。外面的風愈發大了,天下起了雨。
雨細如愁。
青衣少年聽著屋外的細雨,無邊無際,落滿整個天地。屋瓦上、樹葉上、水窪里、泥土裡……平時沉悶不語的東西都發出了聲音,仿佛是在傾訴,那麼孤獨,那麼寂寞,又那麼靜悄悄。
眼前的世界黑幽幽的,和青衣少年面對著面,彼此卻無話可說。
我到底是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殺手罷了。青衣少年輕撫長劍,發出幽幽的嘆息。耳邊又響起師父秦無意的話:「一個殺手在任務中死了,只能算他活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唉,多麼可悲。
在風雨正濃時,青衣少年留下一枚血紅色的七芒星,攜劍掠出屋外,消失在雨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