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
雖然天色昏暗,但雙方的距離本就近在咫尺,當王遠意識到需要閃避的時候,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隨即,那一隊迎親的隊伍便速度不減地向他撞了過來。
呼!
然而,並沒有想像中忽然被被關進轎子裡的情況發生。
而是就好像有形無質的幻影一般,兩者交錯而過,完全沒有產生任何交集。
站在原地,王遠定定看著那頂實在太過瘦長,像棺材多過像轎子的血紅色八抬大轎,口中冷冷吐出六個字:
「搭骨屍,結冥婚。」
這支隊伍初看是十分正常的花轎、旗鑼傘扇、金燈執事、八面大鼓...迎親時的排場一應俱全,而且規格極高。
但作為一位守陵人,就住在滿是墳頭的北邙山腳下,耳濡目染之下,對結冥婚之類的事情自然知之甚詳。
想要分辨十分簡單。
不同於正常迎親時的全套儀仗,這冥婚迎親時一般是由單鼓、單號、單嗩吶吹奏前引。
而且隨著隊伍一起走的嫁妝箱篋都是敞開的。
裡面一半是真的綢緞尺頭、金銀財寶;
另一半卻是紙糊的皮、棉、夾、單衣服各一件,錦匣兩對,裝著耳環、鐲子、戒指及簪子之類的首飾。
是只有死人才會用冥器。
實際上,在這個世界結冥婚的情況十分常見。
「冥婚」就是為未婚便死去的人找配偶。
老人們普遍都認為,如果不替這種人完婚,他們的鬼魂就有可能作怪,使家宅不安。
一定要為他們舉行一個冥婚儀式,併骨合葬,也免得男、女兩家的塋地里出現孤墳。
故而,這種「喜事」也稱之為「搭骨屍」,男、女兩家親家則謂之「骨屍親」。
迎娶儀式多在夜間舉行。
住在大陵村里,有的時候王遠正在安睡之際,忽然就被街巷裡的鼓樂吵醒,那便是趁著夜間在「搭骨屍」。
實際上這也是守陵人的一項外快。
看到這冥婚的現場,王遠心底自動腦補出了那個讓人雞皮疙瘩都冒出來的歌聲。
「正月十八,黃道吉日,高粱抬...是喜是悲,響板紅檀,說得輕快,著實難猜...」
正是因為並非所有「冥婚」都那麼規矩,由死人和死人配對。
許多時候都會有活人嫁、娶死人,或者在婚禮之前手動將活人變成死人的情況出現。
隨即。
王遠拿【觀不淨】看過去,卻沒有看到任何異氣,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應該還在地宮裡面,先前聞到了什麼古怪的味道,這應該是曾經在某個時間點發生過的幻境,並非真實的鬼怪作祟。」
然而。
當他注意到迎親隊伍前進的方向,正是【工正】所在的朱雀局時。
心中忽然一跳,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測,立刻追了上去。
甚至直接跑到了這支隊伍的最前面,回過頭來仔細打量著這支隊伍。
前面是蓮花狀的引魂燈,後面一人挑著白色的招魂幡。
只是上面只孤零零地寫著「雲和」二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招魂幡上本應該是新娘的名字,有名有姓,甚至多數還有生辰八字,這樣才會讓新娘的魂魄跟著屍體一起走。
但「雲和」這個名字卻完全不符合規範,不,這似乎並不是一個人名,更像是一個地名。
當然出現在這種場合。
「雲和」有更大的可能是跟「平陽」、「夷安」、「館陶」...等等一樣,在地名之外同樣還是一個貴女的封號!
反覆思索沒有頭緒,只能暫時將名字的事情放到一邊。
王遠繼續向後看去,目光在掃過一個隨行護衛時,忽然頓了一下,微微皺起眉頭反覆端詳一陣之後,眼中陡然綻放精光。
「果然是你,衛!安!寧!」
熟悉是因為昨天早上才剛剛見過,遲疑一陣,則是因為這個人比昨天所見的時候年輕了至少十幾歲。
看起來不足三十,還十分年輕。
道傳兵法就算修行到【天人無漏】的最高境界,也只能鎖住壽術不得長生,區區第三境【通靈變化】該衰老還是要衰老。
最多衰老速度比普通人要稍慢一些而已。
仿若一隻幕後黑手般的洛陽王府,在這個幻境中終於露出了尾巴。
結合十五年前搗毀姥姥古槐廟的那一次行動,現在轎子裡的人必定是當年的「丹頭」無疑!
這並不是簡單的鬼迎親,結冥婚。
而是...詭迎親!
王府是在給【梟神墓】中已經化作【詭異】的伊厲王張羅親事,更準確的說,是為即將到來的【殺生宴】準備祭品。
可是,即使王遠不甘心地數次伸手去掀開轎簾,看看「新娘」的真容驗證猜想,卻根本觸摸不到。
不禁急得抓肝撓心。
恰在這時,那年輕的衛安寧忽然開口:
「高女官,前面馬上就要到陪陵了,你這做『鬼媒人』的應該把新娘子處理妥當了吧?」
王遠聞聲望去。
負責配冥婚的叫作「鬼媒人」,身上在正常的衣服之外,還會穿著一件紙做的大紅夾襖。
一眼就能認出是哪個。
這「鬼媒人」看起來就像是那種一直待在王府裡面的孤寡老宮女。
不僅容貌醜陋,還因為見慣了世間最骯髒的東西,心理扭曲,渾身都瀰漫著一股子陰冷氣息。
「衛將軍,你放一萬個心便是。
老婆子這輩子為王爺調教的美人不計其數,哪次又出過差錯?
別怪我多嘴,將軍到底是從哪裡找到的這種上等貨色?
那小小年紀就傾城絕世的風華姿容倒也罷了,氣質卻是老婆子平生僅見。
我看就算是普通高官、巨賈家的千金大小姐都養不出這一位的貴氣。」
見衛安寧沒有興趣回答自己的問題,這個自討了沒趣的老宮女,甩了甩手中一條黝黑的鞭子,皮笑肉不笑地繼續道:
「但落到咱們手裡,就算天天吵著要找爺娘又怎麼樣?就算哭啞了嗓子又怎麼樣?
我手中這用人發、黑蟒皮、柳皮抽絲編成的【打魂鞭】,打在身上外表不留痕跡,卻痛入骨髓,傷人神魂。
再給那蘭花般嬌嫩的纖纖指尖上紮上幾根【鑽心針】,每天都給她伺候上一套,還不是得乖乖就範?
王爺說『丹頭』越痛苦,那酒的味道就越好,老婆子最擅長的就是讓這些小蹄子體會什麼叫生不如死,嘎嘎嘎...」
顯然這個心裡扭曲的老貨憑著幾手異術,竟是專以折磨那些姿容、氣質上佳的少女為樂,充當著洛陽王的幫凶。
「那剛剛及笄之年的小蹄子根本熬不住痛,早就乖乖喝下了這用齧龍花莢殼榨取的汁液。
第一碗神魂不屬,渾渾噩噩。
第二碗魂魄動搖,飄飄欲飛。
等到喝下第三碗、第四碗,魂魄和肉體的聯繫就徹底被斬斷,靈魂出竅,消磨記憶,漸漸化作鬼類!」
齧龍花在枯萎之後,會留下類似骷髏一樣的莢殼。
術士們發現此物有妖,若將莢殼榨成的汁液配藥,可以讓人靈魂出竅,看到自己的肉體像木偶一樣被靈魂提著行動。
如果加大劑量服用,甚至能靈魂獲得完全的「自由」,身死化鬼。
「十五歲的及笄之年,消磨掉了大半記憶的鬼類...」
聽到這裡,轎中那個新娘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王遠心裡早就懷疑的那個猜測也只差一層窗紙就能捅破。
他的腦海里也不由浮現出一個小小的鸞服少女,在十五年前悽慘地被這些惡人捉走。
被鞭打,被針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淚流幹了,嗓子也哭啞了。
只為讓她釀出的「酒」滋味更美。
而在受盡折磨,生不如死之後,她迎來的卻依舊是最深沉的絕望。
咯吱咯吱...
王遠盯著這兩人,死死握緊了拳頭,雙目發紅,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該死!伊王、衛安寧、老賤人,你們這些雜種全都該死!宰了你們!一定要宰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