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到此處了,兩人心知最險的一段路就在眼前,自然打起十二萬分的警醒,眼下一切風吹草動都當注意。
史劍雲借著稀微星光仔細觀察這裡,見到果是好一處險隘,這斜木谷就在兩座大山山脈之間,道路本就難行,更於此處道路最窄,此最窄處兩邊大山就如天門相似,其中一邊山上立著一塊巨岩,直如半座山峰,仿佛猛虎雄踞,岩峰頂上依稀可見一處堡砦,竟如虎頭俯望,砦里火光好似貪婪虎眼,氣勢懾人。忍不住嘆道:「真絕地也。」
驚嘆半晌,史劍雲回過頭來,與彩茗商議:「我們該怎麼走?是悄悄從砦前經過,還是繞其它地方?」
彩茗略一沉吟,說:「寨子上的那些土匪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行蹤,才安排下一刀嶺的堵截之計,那我們就給他來個意想不到。這裡的地勢十分複雜,連正路都是斷斷續續,若隱若現,更不要說那些沒路的地方。我想他們大部分都到一刀嶺去堵我們去了,斜木谷的巡視就弱了,他們萬萬想不到我們敢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過的,莫如我們就這樣順著山路悄悄潛過,說不定我們都上了平江道了,那些人還等著我們呢,嘻嘻。」
史劍雲細思一回,也覺得有理,反正已經到了這險地,與其東彎西繞的徒增變數,還不如賭上這一把。土匪的大隊人馬進了一刀嶺他是知道的,所以就算在這裡遇到巡視的匪徒,人數也必不多,量來是可以對付的。
當下拿定主意,繼續往山前經過。今夜才下過一陣雨,天昏雲厚,夜色並不明朗,山路因雨後更是難行,再加上看不大清,兩人只得且尋且行,走得謹慎。不過也因走得謹慎,其間並無聲息,倒很難發現行蹤。
如此緊一步慢一步的挪著,又是大半時辰,估計應是五更時候,史劍雲不覺回頭一看,心中一陣歡喜,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穿過斜木谷的那道山隘,虎踞崖上那座堡砦已經拋於腦後了。寨子上燈火兀自跳躍,也無人喧譁,想是還沒有發現他們,而且目測距離已是不近,就算發現也追之不及。彩茗走著走著也發現路徑比先前好走多了,抬頭看時,只見四周雖是黢黑一片,但東方已有微曦,想來離天亮也不久了,等天一亮就能走得更快些,中午之前上平江道是有可能的。不覺回過頭來,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道:「可算是過來了。」
正當兩人暗自慶幸已經渡過難關,忽聞一陣梆子交脆,只聽一聲大喝:「哪裡走!」山石後跟著閃出**個大漢,呼喝著將兩人圍在垓心!
不妙!還是被發覺了!兩人同時心底一震。
史劍雲當下心中雪亮,這些自然是虎踞崖上剪徑的強人,只是想不到這些匪徒還會在這裡埋伏一道。本來以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潛過匪巢,如今看來還是太小瞧他們了,目下只有見機行事,這些盜匪兇狠,我也不用容情了,瞅准機會便給這些傢伙來個下馬威。當下也不明知故問,暗暗小心戒備。
只聽得幾聲「噠噠」聲響,伴隨聲響亮起數點火星——這些人在點火把。
史劍雲立時心念電轉:不好!若是等他們點亮火把,照得通明,我們更難脫身,還是趁他們也看不清時先下手為強,除得幾個,待一會兒打起來也多幾分勝算。隨即一聲輕鳴,匣中寶刀瞬化疾光而出,徑取那火星迸射之處,只聽得一聲怪叫,一名匪徒已躺倒在地,喉頭血如泉涌。
這一下子可炸開了,群盜齊聲喧譁,一面大叫:「好小子,你爺爺還沒動刀子,你倒先殺我個弟兄!」一面散開,仍是將兩人團團圍住。
既已出刀,史劍雲不再收勢,耳聽聲響,眼借微光,將那家傳刀法精妙處只管使出,刀光起處血沫橫飛。那群盜匪為求自保各各抽刀亂砍亂斫,雖然人多,但都是些恃力逞勇之徒,哪有什麼真實功夫,不僅沒砍倒史劍雲,反倒儘是傷了自己人。群盜的喝罵聲中夾雜著「噯喲,砍到老子了!」「哪個龜兒子亂砍?長眼睛沒有?」的叫聲,當真可笑。
這是只聽一人高聲叫道:「莫亂砍,老穆你退開去點火把,眾弟兄提防著這小子。」
群盜聽得這人一叫,趕緊收拾陣腳,齊齊住手,嚴守門戶。稍遠處又亮起幾點火星,不一會兒一根火把燃起,又傳點了幾處火把,頓時周圍一片豁亮。
「兄弟們沒事吧?」只見一人出聲詢問,聽聲音知是剛才高聲喝止群盜的那人。這人四五十歲上下,身材高大,肌肉虬結,頭上胡亂纏著條頭帶,一身短打,腳上趿著雙草鞋,手提一柄朴刀,正惡狠狠的盯著史劍雲。
其他盜匪也多多少少掛了彩,或在身上,或在臉上,正自面面相覷。再一看地上躺著兩具屍體,正是兩名歹徒。眾盜匪氣得咬牙切齒,厲聲高喝道:「狗崽子好扎手!連傷我兩個兄弟。」
史劍雲環視一周,細數盜匪還有六人,加上遠處點火把的老穆,共是七人。剛想提刀防備,肩頭傳來一陣抽痛:原來是剛才只顧奮力殺賊,撕裂了傷口。情況更加不利了。
這時忽想起彩茗姑娘的安危,不知剛才黑燈瞎火的一陣激戰,有沒有傷到她?剛想提醒彩茗注意戒備,卻聽一名匪徒奇道:「咦?不是還有個小丫頭麼,怎麼不見了?」
這裡史劍雲亦是驚奇,連忙一面防備四周,一面用餘光找尋,結果四下里皆不見蹤影,心下既是好生奇怪,又暗暗慶幸,起碼這些賊人也找不到她,而且少了這個小丫頭掣肘,一會兒廝殺起來,也沒有太多顧慮,大可盡情施展拳腳。只是不知她何時躲起來的,不要叫這些人發現了才好。
史劍雲嘴角輕揚,一聲冷笑,身子一躬,瞬間衝到最近一個盜匪面前,當真來得好快,直如飛星劃長空,獵鷹撲狡兔,更不多言,只一閃,竟未見其出刀,那匪已墜血霧之中。史劍雲趁勢不歇,群盜還自驚異時,回身一轉,又是一閃,身旁又一人委頓下去,已是魂歸九幽了。史劍雲刀鋒灑處,連斃二匪,亦不冒進,退回原位,迎風持刀而立——刀身竟未沾血!
剩下諸盜這才反應過來,各各驚懼,只將自己身周護得嚴密,竟顧不得弟兄們了。先前那高喝之人好似是這群盜匪的頭目,也十分驚訝,結結巴巴的說:「是、是『巽燕穿雨式』麼?」
史劍雲心下暗贊道:想不到這險山惡水的盜匪窩子裡也有個有見識的。冷言回道:「哦?虧你識得。既知道厲害,還不自行退去,若不知進退還要阻攔,哼,這就是榜樣!」說完用刀指向剛才倒下的兩具屍體。
這頭目冷笑道:「『鐵斬神鷹』是你什麼人?」
史劍雲心中一凜,這人竟知父親在江湖上的名號,看樣子絕非尋常打家劫舍之匪可比,必是久歷江湖之人,卻不知為何在此地落草?若這人是在刀頭打滾多年的老客,倒不能輕忽,須當小心提防。隨即也不明言,只說:「憑你還無需知曉。」
那頭目一聽,一聲狂笑,聲大如雷,再加上處在山谷之中,只震得山岩欲墜,松枝亂顫,鴉雀驚飛,虎豹留神,身旁幾個匪徒幾欲跌倒。細端詳了他半晌,才開口說道:「嗯,看你的面相有幾分像了,再者手裡拿的是那把『九雛鳴鳳』吧。哼,看樣子你是那史老兒的小崽子吧。方才好大的口氣,真是初生牛犢,只定要手上的功夫配得上這口氣才好啊。哈哈……」
「閣下是何方高人?如何識得家父。」史劍雲見已看出,也不用隱瞞。
「嘿,我認得你老子的時候,只怕你還沒生出來嘞。」那頭目猛地一把扯去身上短褐,露出一身橫練的筋肉來,拿大拇指往背後一指,「這就是你爹在虬龍嶺送老子的『見面禮』!」
只見那頭目背上一條疤痕從左肩展到右肋,疤痕看來年生不短了,已結了不少的痂瘤。但看這道疤既長且深,便知施招之人技藝精熟,用招沉穩老辣,運招一氣呵成,從走勢看來極有可能是史家「天鴻貫羽」一招,從這傷痕年頭和這招式威力,除了洛陽正然門史府的「鐵斬神鷹」史昭平,當世不作第二人想。
史劍雲自然懂得,豁然明了:原來是遇到仇人了。輕笑道:「哈,原來是父親昔年手下敗將,倒好臉皮在這兒打劫路人,我勸你們自己縛了,速到縣裡太爺堂下認罪伏法。若是不然,說不得今日要你舊傷未消,又添新痕,誠不美也。」
只這幾句,氣得那頭目嘴歪眼斜,咬牙切齒,怒喝道:「小崽子牙口倒利!不知道這刀利不利,今天老子『惡神霸』倒要試一試你的斤兩!」邊說著,一面運氣掄刀,舞將過來。
呵,來得好猛!那賊只將一把金背大砍刀舞得一團黃霧相似,夾風帶雨直滾過來。史劍雲不敢怠慢,仔細觀察對方招式關竅,眼見刀鋒即將掠到的時候,輕身一縱,空中一翻,飄然輕盈的躲過這一擊。這賊見不中,不等招式使老,用雙手握著大刀刀柄,瞅准史劍雲將要落腳之處,勢大力沉「嗚」地砍來。史劍雲在空中翻騰時得見此招,心知不可硬抗,料得那頭目必是在自己將要落地時使刀橫劈,遂將手中「九雛鳴鳳」刀直直遞出,刀尖正好點到賊刀的刀背上,借著此力反手一推,身子又再躍起,直退出五六步遠。惡神霸又見不中,更生氣惱,「哇」地怪叫一聲,也顧不得什麼招不招式,猛衝了幾步,只向著史劍雲亂砍,凡眼裡掃到史劍雲身影的,就是一陣揮,全無章法。史劍雲這才看出,此賊來勢雖惡,但招式並不精熟,沒什麼上乘武學,只不過是江湖莽漢罷了。既已看破對手底細,史劍雲心中再無疑懼,臉露微笑,才將將落地,又一個青雲縱跳到半空,雖見那賊將身前舞出一道刀網,但還是被他瞧出破綻,長刀直直徑向惡神霸眉間而去。惡神霸當即將大刀橫在身前,封住史劍雲來路,豈料史劍雲早已料到,正要他如此應對,史劍雲用腳在惡神霸刀身上一踏,借勢越過他的頭頂,翻到背後,在空中身形一扭,急速出刀,正是——「天鴻貫羽!」
史劍雲是有意戲耍他,所以使出這招來,正是要這「惡神霸」再敗在這一招之下。他果也不負乃父之名,這一招使得精純,正斬在惡神霸後背,不偏不倚也是從左肩到右肋下,只是較之那道舊傷反而不及其深闊。
「哼,什麼『惡神』,也不過如此。」史劍雲一招得手,翩然落地,冷笑道,「我還以為是哪路前輩與我父親有仇有怨,這看來不過是當年敗在父親手下的一個蟊賊而已。當日父親用招還留有三分餘地,想是希望你能從此以後改過從善,幡然醒悟。豈料你非但不改過自新,反而變本加厲,落草為寇,殘害過往客商百姓,殺人越貨,竟禍害到如今。既叫我知道了,便留你不得!」
那頭目既驚且氣,又聽得史劍雲這番言辭激烈,先前的凶煞氣勢早已泄盡。退了兩步,環伺四周,怒吼一聲「併肩子上啊!」。
周圍的小嘍囉連他都不如,剛才那一陣疾風驚雷的過招,直嚇得他們連連後退,渾身發抖,誰敢上前領死?到此時聽得頭領發令,不敢違拗,個個舞刀上前。那邊老穆也點好幾處火把,插在怪石堆上,立即舞刀加入戰圈。所有人把史劍雲圍得鐵桶一般,但都不敢輕易靠近。
若論單打獨鬥,史劍雲根本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但如今這些匪徒圍將上來,勢必一通亂鬥。史劍雲本就有傷在身,再說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目下是五六個窮凶極惡的強盜土匪,實在不好說能不能全身而退。看如今情勢只好見機行事,趁隙殺得一個是一個,儘量減少對方人數,如此方有勝機。
那惡神霸雖然受傷,卻不是致命之處,反而越發紅了眼,起了性,鋼牙幾欲咬碎,大吼一聲,撲了上來。
沒撲出幾步,這惡神霸「撲通」一聲重重摔在地上,跌了個灰頭土臉,馬上一個鯉魚打挺站起,四下一看也沒什麼絆腿的東西,再整精神又撲向史劍雲,沒成想才走兩步,又是一跌重重摔在地上,如此再三摔跌,好是滑稽。眾人正搞不明白此是何意,那惡神霸漲紅了臉,強掙著想要站起來,但使盡全身之力就是掙扎不起來,好容易扶著砍刀勉強站起,卻聽見「喀喇」一聲,惡神霸重又跪倒地上,竟似雙腿腿骨碎裂!欲要再行站起,卻發現這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不能動彈分毫。那「喀喇喀喇」之聲還尤不絕,自腿骨始,漸漸延至上身,這一身筋骨竟紛紛寸裂!
其他匪徒不知何事,竟看得呆了,只覺得這一切說不出的詭異恐怖,又不敢上前查看究竟,又不敢棄了頭目自己跑,各自心裡莫名。
史劍雲見得如此情景,心裡起得一念——是她?不覺環顧四周,後又抬頭找尋,最後果在不遠處的一株老樹上看到一個少女,穩穩坐在枝椏上,雙腳一盪一盪的,手上蠢動著一隻魚盤般大小的蜘蛛,正在那裡吱吱的笑。
原來自打眾盜賊殺出來,她便暗自小心,留神四周動靜,待得這幫人把他們兩人圍了起來,她就知道不可硬拼,馬上取出一隻「絞股蜘蛛」——這種蜘蛛約雙掌大小,無甚毒性,但是其絲見風則硬,兼之韌性極強——當即用蛛絲纏上一根樹枝,迅速攀緣上樹,靜觀下面動靜,同時將手伸進包里,準備好所帶的蠱蟲毒物。
此時那「喀喇喀喇」的碎骨之聲已不只在惡神霸身上了,周圍的幾個匪徒也一個一個委頓在地,努力掙爬,卻再也站不起來了。只見得地上一堆人「哎呀哎喲」的叫,呼天搶地,哭爹罵娘,其慘狀著實驚人。
彩茗跳下樹來,拍拍手,走上前來,笑道:「知道厲害了吧?看你們還敢不敢打劫。」
這時的惡神霸已經動彈不得,趴在地上,喘著粗氣說:「……是、是你、你這、小、小賤人、搞、搞鬼……」
史劍雲思忖他恐怕全身骨骼已盡碎了,一身功夫是廢了,後半生還站不站得起來都未可知。細思及此不覺也渾身顫慄。
「哼,你儘管罵吧。反正你也只有嘴巴能動了。」彩茗來到惡神霸面前,蹲下來笑道。
「這、又是你搞的鬼?」史劍雲沉聲問道。
「嗯,他們要害我們,難道還不能還手麼?而且劍雲哥哥還受了傷。」
「這幾人不過是尋常盜匪,除這頭目還有些本事,其他的不過是仗著人多勢眾罷了。」史劍雲語氣重了幾分,「我雖有傷,但也不過是皮肉傷,何況你還給我敷藥了。這幾個小角色我還應付得過來。我不是囑咐過你不可輕易用蠱術害人嗎?你這又來。」
「我、我只是、怕、怕他們傷、傷著你……」彩茗不想他這般厭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結結巴巴地說,「而且我、我也聽你的話,沒有用要他們命的東西……」
「你是沒有要他們的命!現在這樣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軟在地上,只怕是你要了他們的命還好些!」史劍雲不等她說完,一陣呵斥。
「我、我、我,沒、沒……」彩茗被這一陣搶白嚇得不輕,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只是結結巴巴的,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