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黑影立在山岩上,借著山岩上的棱起,一縱一縱,如落台階,飛身降了下來。黑影越走越近,從陰暗的山壁內側漸漸走出,直到晨曦的微光照到了他的臉上。
此時,無論是彩茗還是史劍雲都是十分詫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哦呵,來得好巧啊。」阿堇笑道。「嗯?不會是早就到了吧。呵呵,你這會子出來,不是存心攪我的局嗎?」
「呵,不敢,也才剛到而已。只是聽到你說要釣什麼『大魚小魚』的,喏,這不是把『魚餌』給你帶來了嘛。」
眾人把視線投向剛才那人擲下來的東西,彩茗和史劍雲都不寒而慄。只見是個圓滾滾、血淋淋的人頭,人頭上一群小指般粗細的類似蚯蚓的蟲子正鑽進鑽出,把個人頭咬得面目全非,即將潰散,其悽慘之狀實在叫人無法直視。
阿堇拿眼睨著,淡然一笑,嬌聲道:「你好壞哦。拿這樣東西就扔過來了,也不怕嚇到人家,傷到人家。」
來者一聲大笑,道:「哈哈,僅僅是這『破屍蚓』能嚇得了你?傷得了你?要真是這樣,那你可就不是蠱王座下的『玉胭脂』鄔堇咯。」
阿堇也一聲嬌笑,說道:「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這些?那都是年輕時鬧著玩的,現在想來可真是井底之蛙了。」說著頓了頓,拿眼打量了一下來人,繼續道,「不過我可比不得你,天分高,悟性好,這幾年你的蠱術毒功又大進了吧?『蠍靈手』石衛。」
來人正是彩茗的石伯伯——石衛!
彩茗看到他十分激動,心想這下可有救兵了。自己雖是偷跑出來的,沿路也小心在意不讓自己留下痕跡,沒想到石伯伯還是找到了他們,更好的是他來了,那要打敗這女子便大有希望啦。
史劍雲雖然身子動不了,但心裡十分明白。此時他既感到高興,又感到羞愧。喜的是看樣子有個蠱術上能和這女子一較高下的人來了,他們性命暫時是保下了;愧的是自己先前一直把他當成個普普通通的南疆鄉農看待,沒想到他竟是武林上叫得響名號的人物,而自己被人尾隨了這麼久,直到現在人家自己出來才發覺,原來自己才是井底之蛙啊。
「哈哈哈,『大進』倒不敢當,不過就是近年來琢磨了些新鮮玩意兒,難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罷。」說著甩甩手,也慢慢的解下自己左手上的布條,一邊說道,「至於以前練的那些東西,只不至於荒廢了便罷了。」
只見石衛終於露出那包著的左手,漫說史劍雲不敢相信,就連彩茗也吃驚非小。只見那隻手奇瘦無比,只有一層枯松一般的黑皮包裹著骨架,尤其是那無名指,整根就如碧玉一般,泛著青綠光芒,幾可透光。更奇的是那指尖多了一截,常人無名指只有三節,他多出來的部分竟如蠍尾倒刺一般,鋒銳尖利,仿佛即將滴出致命的毒液一樣,整個手掌透著陰森滲人。
鄔堇一見,臉色登時大變,喃喃的說道:「你,你竟、竟練到這個地步了。」
「當年在蠱王座下同室學藝,我們幾人可真是好得不得了。沒想到多年不見,現在竟是這般情形了……」石衛一聲苦笑,透著些許滄桑無奈之感。
「是啊,感覺還是不久前的事一樣,可仔細一想,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當年那個乖巧機靈的小師弟,現在都已是這般模樣了。」說著,鄔堇也是報以一聲苦笑。
「呵,我是沒有四師姐你資質好啊,得蒙蠱王傳授《血草經》秘籍,以前便知你毒功非凡,恐怕老早就洞徹其中奧妙了吧。」
「哈,好滑的嘴!該打!」鄔堇呵呵笑道,「誰不知蠱王把『冥蠍陰髓指』傳給你了?連我還羨慕不已吶,你倒還來打趣我,你說說你該是不該?」
「哈哈,我你還不知道,在我們幾個師兄弟中,我資質是最愚魯的了,當年便十分不得師父喜愛,要不然何至於此。師姐倒還反來打趣我。」
鄔堇捂著嘴,冷笑道:「哦,還當我看不出來麼?你左手上的『陰髓邪指』難道是我看花了不成?還說不乖滑,真真該打!」說完笑將起來。
石衛也陪笑道:「師姐這是有所不知啊。這功夫極是難練,也極是傷人的。自打別了你們,這些年有進有退,勉強說來算是成了,但終歸是岔了。」說著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臉。
鄔堇盯著他看了幾眼,看他臉色蠟黃中帶些焦黑,皺紋滿布,枯瘦如柴,猛一打眼跟個五六十的病秧子似的。原本這石衛是眾師兄弟中最小的一個,時隔這些年來,倒落得個這般光景。鄔堇尚還花容月貌,體容修美,他倒垂垂老矣,一派頹態。忽想起聽師父說那「冥蠍陰髓指」是一等陰邪狠辣毒功,稍不留意就會導致寒毒竄流全身經絡,收奪生人精力陽氣,輕者一夕之間滿鬢白髮,衰老癱瘓,重者立時散陽歸陰,一命嗚呼,非常兇險。想必他也是遇到了這些難關了。
待心中這一番思量,這才開口:「師弟這幾年不容易啊。」
「托師姐的福,這幾年陸陸續續搬過好幾個寨子了,倒是到各地都看了看,每到一處就遭人一處的白眼,還得時常提防著那些蟲使的追蹤,這幾年倒是把性子磨平整了,人也歷練出來了。還真是得『感謝』師姐的大力栽培啊。」石衛眼神呆呆地望著前方,仿佛是回憶起從前受的苦,點點滴滴湧上心頭。
「呵呵,好說好說。你是知道的,今天既然有我在此,想走是走不成的了。識趣的,就把我們要的那東西交給我吧。」說著鄔堇伸出一段白皙粉嫩的玉臂,攤著手,笑嘻嘻地看著石衛。
不想石衛並未搭話,還在自顧自說著:「後來便逃到歌羅寨了,這地方偏,也臨近南疆邊界,出了貴平就是中原人的地界了,想著你們總不能再追了吧,沒成想還是沒躲得了,終究是被你們發現了。這次你們也學乖了,沒再派蟲使來,倒是更狠了,連『魑蜂蛹』都用上了……
「『魑蜂蛹』?是、是那個……」彩茗一聽大驚,額頭一陣冷汗,不住發抖。
只聽石衛續道:「不錯,就是那個東西,我以前跟你提起過。那玩意兒自『魑蜂』母體產卵到人身上,很快就化出幼蠱來,悄悄的鑽進人的身子裡去,這人是一點兒也感覺不出來的。待那幼蠱隨著血脈竄進人腦髓里去,就紮下根來,不再動了,開始一點一點的吸食人的腦子,漸漸長大,等大到一定時候,這幼蠱反倒成了腦子的一部分,這人就聽命於放蠱的蠱師了,旁人還一點兒也不覺異樣……」
只聽鄔堇接著說道:「更有趣的是,中蠱之人的性情、記憶一點也不變的,用來瞞過一些人是再好不過的。」說完嘴角一揚,又是一陣冷笑。
「是啊,往日我們逃到一個寨子,我還看得出來哪些人是蟲使假扮的。沒想到你們為了捉拿我們兩個,這次直接用這東西控制歌羅寨的寨民,心也忒狠了。」說著嘆了一聲,指著剛才擲下的那顆頭顱說道,「唉,可憐老文他老實巴交的人,竟遭了你們的毒手……」
「什麼?!是文……文叔叔他……」彩茗瞪大了驚異的眼睛,仔細端詳了那顆頭半天,眉眼之間依稀就是文叔叔的模樣!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上身來,全身發抖,直往後縮。
老文是彩茗一家到歌羅寨定居後唯一一個對他們不以異樣眼光看待的人,石衛和彩茗初到歌羅寨時,也是老文說服頭人,讓他們在寨子邊上建房,平時也非常照顧他們兩個。不成想卻引來如此慘禍。
鄔堇只抄著手,笑看著石衛繼續說道:
「老文這麼好的人,原不該有這樣的結局,唉……也是我們害了他呀。我們剛在歌羅寨落下腳,你們就追過來了,沒想到你還加入了虎踞崖的匪寨,靠上了那幫人,眼線更多了,我想著這麼跑下去也不是辦法,乾脆和你把賬了了吧。」
「哈,我一個弱女子行走在這江湖上,若不靠上大樹,豈不叫人欺負了?」鄔堇柔聲柔氣的說道。
石衛沒理會她,只繼續說他的:「你們是注意到我在歌羅寨只與老文交好,就想出用『魑蜂蛹』的蠱術來個冒名頂替,暗暗地控制了他,一來好從我這兒套取消息,二來也好布計殺我們。阿彩……」說著看向彩茗問道,「還記得小龍那次生病的事嗎?」
「啊!當然記得。那時小龍病了,寨子裡的人以為是我們放了蠱,要把我們趕出去,只有文叔叔一個人還相信我們,極力幫我們在頭人和大家面前周旋,而且……小龍,小龍還是他的孩子啊!最後還多虧了文叔叔……他給找來郎中,給斷了症,證實了不是蠱毒,又抓了藥,小龍的病才好的,我們的嫌疑才洗清啊。可如今……文叔叔他……」彩茗說著眼圈一紅,一汪碧水只在眼眶裡打轉。
只聽石衛一陣咳嗽,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嘿嘿,寨子裡的人倒沒說錯,小龍是中了蠱了,而且還是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