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朝忠並不知道特務處內部審查的事情,事實上,特務處成立的時間不長,即使內部審查,一共也就百十號人,加入特務處之前已經經過了非常細密的調查,再多此一舉也毫無必要。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耿朝忠就直接來到了南京教育署,拿了早已準備好的聘任文書,準備去女子公學任教了。
這件聘任文書,並不是以特務處的名義,而是通過中央黨部一位與特務處表面上毫無關係的秘書下的門路,可以確保不被任何人查出馬腳——這在特務處里,只是常規操作罷了。
女子公學位於南京中央區邊緣,距離秦淮河東岸也不遠,耿朝忠以前調查周春林案的時候,也曾來過這裡。
片刻後,身穿寶藍色中式長袍,鼻樑上架著金絲圓框眼鏡,胳膊里夾著一個牛皮公文包的耿朝忠,走進了女子公學的大門,在傳達室老大娘的引領下,緩步走進了坐落在校園南端的一座二層小樓——校長辦公室就在這裡。
敲門進去,裡面一名身穿傳統中式短裙的四十多歲婦人正伏案辦公,抬頭看到進來一位男士,先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站起身微笑著伸出手,問候道:
「應該是周宣合周先生吧?我是女子公學校長唐爾安,昨天下午教育署剛打了電話,沒想到您這麼快就來報道了。」
「唐校長您好,」耿朝忠伸出手,與這位渾身上下充滿書卷氣的女校長輕輕握了一下,麵皮發紅,略帶羞澀的說道:
「鄙人自威斯康辛大學畢業以後,奔波無著,如今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男先生來女校,實在愧煞!」
「周先生哪裡話,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又有何男女之分?更何況,周先生美國名校畢業,教的又是西洋通史,能來本校屈就,那算是本校的榮幸了!」
唐爾安笑眯眯的說道,言辭之間甚是客氣,緊接著,她白淨的圓臉上露出幾分促狹的笑意,繼續說道:
「更何況,即使我們想聘請女老師,恐怕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周先生大可不必慚愧。」
這話一出,對面的周宣合卻更加慚愧了,民國時女老師數量極少,並且教授課程往往也局限在傳統文學和女學這幾個科目上,更何況,一般有點才華的男老師根本不愁出路,也很少有人願意來女校任教,所以南京女子公學也可謂是來者不拒。
他尷尬的搖搖頭,低聲道:「唐校長言重,唐校長言重,鄙人初來乍到,還請唐校長多多關照。」
唐爾安笑了一下,看這周先生麵皮甚薄,也不再調戲於他,從桌上拿起一摞紙,遞給了耿朝忠,開口道:
「這是本校的科目和上課日程安排,您可以指定具體上課時間和講課內容,我安排調課,到時候會到您的辦公室通知您。對了,您的辦公室在一樓,就是最東頭那間大辦公室。「
「好,多謝唐校長指點,」耿朝忠的臉上略微恢復了點正常,「那我去辦公室看看,您先忙。」
「娟子,領周先生去辦公室!」
唐校長點了點頭,叫過旁邊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讓她領耿朝忠前去辦公室。
那女子甚是幹練,拱手說了一聲:「周先生請跟我來。」就領著耿朝忠快步向一樓走去,不多久,就來到了東頭最大的那個辦公室,裡面已經有數位老師坐在那裡,有男有女,當然絕大部分都是女士,耿朝忠目光所及,發現沐幼安果然也在其中。
「這位是新來的周老師,還請諸位老師多多關照,」那叫娟子的姑娘簡單介紹了一下耿朝忠,然後轉頭對耿朝忠說道:
「周老師,我們女校的老師都很同情達理,您呆的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好,好,有勞,有勞。」耿朝忠向那個姑娘連聲致謝,然後轉頭看向了在座的諸位老師,滿面笑容的像大家鞠了個躬,自我介紹道:
「鄙人周宣合,教的是西洋通史,還請諸位老師以後多多關照。」
「教西洋通史的,怎麼穿著長袍?」一個戴眼鏡的女老師看了耿朝忠一眼,嘀咕道。
「對,不是說留學歸來的嗎?怎麼看上去一點洋氣都沒有,倒像是個教私塾的老先生。」另一位老師也說道。
「是啊,是不是走關係進來的?」又有人說道。
霎那間,整個辦公室鶯鶯燕燕,幾位女老師開始七嘴八舌的對著耿朝忠品頭論足,耿朝忠站在那裡更加尷尬,正手足無措間,坐在角落裡的一位男老師站了起來,招呼道:
「周先生,來這邊避避風頭!這幫娘子軍惹不起,我剛來的時候被他們臊的三天都抬不起頭來。」
「說啥呢老許,什麼叫惹不起?合著我們都是母老虎了?!」還沒等耿朝忠反應過來,旁邊一個圓臉微胖的女老師就瞪著那個叫老許的男老師開噴起來。
耿朝忠一笑,趕緊快走幾步,來到了那個男老師的對面,那男老師四方臉,中分頭,戴一個黑框眼鏡,看到耿朝忠走過來,當即熱情的招呼道:
「坐我對面,坐我對面,你來了,我日子可就好過了!」
耿朝忠一樂,放下公文包,坐在了這位對面,開口問道:
「兄台貴姓?」
「言午許,許茂學,教哲學的。」那男老師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問道:「我早上聽說,您是美國留學,怎麼跑到這女子公學來了?」
「咳,一言難盡啊!」耿朝忠嘆了口氣。
「理解,理解,」那許茂學許老師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這年月,留學回來也不好找活路,我以前呆在上海,房租都付不起,給報社投了幾家稿子,那些編輯狗眼看人低,說我的觀點平平,無甚出奇,簡直是豈有此理!」
耿朝忠連忙點頭,隨身附和道:
「那是那是,現在的報社,全登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前些天我在北平,看了一本北京北新書局出的文集,叫什麼《野草》的,開頭第一句就把我笑的肚子痛。你知道是什麼嗎?」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許茂學一本正經的大聲回答。
「哈哈!看來許兄也看過這本笑話集!」耿朝忠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