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朝忠坐在通達酒樓二樓的包間裡,周圍是幾名學生如雷般的鼾聲。
洪公祠特訓班五月份正式開班,所有特務處的高級人員,都會進行為期半年的培訓——耿朝忠有一種預感,特務處對上海地下黨的行動,應該就會在這幾天。
留給他的時間,並沒有多久了。
可是,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上海地下黨具體的位置和聯繫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特務處的人混入了上海地下黨,更不知道,這些人混入的層級到底有多高。
雖然林木森給上海的地下黨負責人提出了警告,但耿朝忠很懷疑這個警告的效力——原因無他,沒有任何證據,甚至沒有任何指向性的東西,這種警告,和一個「一切小心」的叮囑沒什麼兩樣。
不能等了!
耿朝忠站起來,飛快的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張紙條,手中鋼筆龍飛鳳舞的寫下幾個字:
不勝酒力,覓地休息,明日前往學校。
將字條壓在酒杯下面,耿朝忠快速起身,搖搖擺擺的出了酒樓,叫了一輛黃包車,吩咐道:「去校場路春風得意樓。」
「好嘞!」
那車夫答應一聲,彎腰跨步,大力向前,轉瞬間,黃包車就消失在了街角。
與此同時,代號「喜鵲」的上海地下黨負責人盧洪波,正捏著一封南京發來的密信,臉上卻隱隱透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南京發來消息,說特務處最近可能對我們上海地下黨採取什麼行動,但又說不出具體是什麼,這種捕風捉影的消息,能有什麼價值?」
旁邊肅立著的,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輕,眉眼間頗為喜慶的十八歲年輕人,他眼神中露出一絲警惕的神色,但臉上卻笑意不減的說道:
「我聽說,南京那邊這半年以來一直都沒什麼動靜,看來黨調處一年前的那次抓捕,已經讓南京的同志們成了驚弓之鳥。」
如果耿朝忠在這裡,一定能認出眼前這個年輕人,並且驚訝的喊出聲來。
此人,就是特務處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上尉級特務:沈醉!
誰都想不到,此人竟然親身犯險,出現在了上海區地下黨負責人「喜鵲」的身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盧洪波得意的說了一句諺語,「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上海是日本人的地盤,加上昨天又發生了白川義則這樣的大事,黨調處和特務處應付日本人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對我們採取什麼行動?他們就不怕,一旦露了馬腳,馬上就會被聞到味道的日本特高課一網打盡?!」
「盧書記高見!」旁邊的沈醉不動聲色的拍了一記馬屁。
「此時,南京和日本人鬥成一團,正是我們組織發展壯大的關鍵機遇期,如果不趁著這個時候把握機會,等到日本人和南京緩過神來,我們招募人手還能有現在這麼容易?現在的上海,有志抗日和對南京不滿的青年人數量極多,沈明,你這幾天得抓緊了,爭取將我們工人糾察隊的人數擴大到60人以上!」
盧洪波滿臉自得的下著命令,他年輕的臉龐上全是那種初掌大權的頤指氣使,他似乎忘了,就在一年前,上海的整個地下組織幾乎是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好,我立即去辦!」沈醉沉聲道。
「去吧去吧,一切小心。」盧洪波隨意的囑咐了一聲,背負雙手站了起來,躊躇滿志的看向窗外。
蘇區,已經是留蘇派的天下,自己的同學好友,很多人已經掌握了蘇區的大權,自己在白區這邊,也得儘快做出點成績,否則,還不定被那些老同學怎麼笑話呢!
走出門的沈醉,臉上卻露出不屑和謹慎交織的神情。
這個盧洪波,簡直就是上天送給自己的禮物!
年輕氣盛,志大才疏,他實在想不到,中共竟然會派這種人來主掌上海如此關鍵的地方。
從日本進攻上海開始布局,短短不到半年,自己這個所謂的工會領導人,就這麼青雲直上,成為了盧洪波最得意的手下。
要不是為了釣出南京那邊的大魚,早在半個月前,自己就已經動手,將這個愚蠢而又自負的傢伙一網打盡了!
沈醉微微笑著,心裡卻多了幾分謹慎。
南京那邊的共黨居然已經聽到了風聲,看來,事情不能再拖了,遲則生變!
不必拖了,就在今晚!
想到這裡,沈醉的腳步頓時快了幾分,他快步走出盧洪波所在的法租界蒲石路,向著黃金榮所在的貝當路巡捕房走去。
.......
春風得意樓是上海的老字號,也是法租界最負盛名的中式茶館,裡面的招牌茶乃是五十個銅子兒的「元包茶」,裡面放的是青橄欖,與上海方言「請過來」相似,圖的就是一個好口彩。
此時的耿朝忠,正坐在茶館的二樓,一口一口的品著這元包茶,等待著他要等的人。
這碗茶,足足喝了兩個鐘頭,直到下午兩點鐘的時候,耿朝忠的眼睛突然一亮,因為他已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茶樓二樓。
許秋。
在一二八事變的當晚,耿朝忠將自己手下的心腹干將,布置在了上海的各個要害位置——雲蔚跟著北川加入了日本僑民團,胡克成進了杜月笙的恆社,郝可夫被安排在了火車北站的通達酒樓,而許秋,這個黃埔八期生,則被耿朝忠打發到了黃金榮的手下,成為了貝當路的一名巡捕。
而許秋,也按照與耿朝忠的約定,每天中午2點鐘,都會準時來到春風得意樓的二樓,喝一杯元包茶。
許秋穿著一身法租界巡捕房的黑色制服,灰色的綁腿和閃亮的腰牌相得益彰,手裡的警棍更是讓所有人都退避三舍,他慢吞吞的走上二樓,坐到了與耿朝忠相鄰的茶桌旁邊——而旁邊的夥計,早已按老規矩給他端上了一杯元寶茶。
「六哥,您來了。」許秋不動聲色的端起茶碗,掩飾住了自己正在活動的口型。
「我想知道,黃金榮最近有沒有什麼行動。」耿朝忠也端起茶碗飲了一口。
「今天晚上不准外出,所有人都在巡捕房待命,但具體什麼行動,沒人知道。」許秋開口。
「今天晚上?」耿朝忠的瞳孔一縮。
「是的,這種事情很少見,我們巡捕房做事,一向都光明正大,要麼不管,要管就是亮堂堂的去管。」許秋開口道。
「好,我走了,保重。」耿朝忠站起身來。
許秋沒有說話,依然在靜靜的飲著杯中茶。
半年的時間,他已經變了很多——正像六哥所說,巡捕工作,是最鍛煉人的工作,他可以接觸到整個社會的最底層,可以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明白了各種陰謀詭計和鬼蜮伎倆。
現在的他,已經愛上了這項工作。
.......
耿朝忠的心,越來越緊張了。
特務處要抓人,少不了巡捕房配合——這是租界,沒有巡捕房點頭,任何人都不能明目張胆的做一些暴力行為。
而巡捕房今天的動靜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
雖然並不一定是針對地下黨,但耿朝忠心裡更清楚,這種事情,更不會是針對日本人——黃金榮是聰明人,這種形勢下觸日本人的霉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是在今天嗎?
耿朝忠的心,不由得砰砰跳了兩下——上海地下黨里,不僅有著眾多的同志,更有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關心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