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甬道陽光中逆著軍隊,奔進來老術士……不,他還一點都不蒼老,此時是個風采魅力的中年術士,一身道服,青雲絲履,點步不驚塵,身份迅速通過了衛士們的校驗。
持鑰的女子進了殿,她盈盈屈膝萬福,對紀倫身份毫不起疑,又皺眉看了一眼後面過來術士,揮手讓侍女退下。
術士進入大殿,額上都是汗水,「噗」的一聲向紀倫跪拜:「君上!」
需要互動?
紀倫想起了剛剛甦醒時遇到小男孩,這個術士似乎也是關鍵人,不過記憶障礙了,只是簡單「嗯」了一聲。
術士這才起身,恭謹整理衣冠,開口:「紀侯戰敗了。」
持鑰女子身軀一晃,臉色蒼白:「你說哥哥……」
輕紗在空氣中輕晃,紀倫走了下來,身側就充滿了光,而兩人都恭謹低首,似乎把紀倫當成某個存在,只聽術士沉重聲音在大殿裡:「我有罪,我使本門支持了紀侯,甚至促使君上娶其妹,使其氣數相連。」
「紀侯得君上之助,水師先大敗魯侯水師於鄱陽湖,接著趁勢艦隊炮擊沿江,連卷十二城至淺灘,丞相力勸暫緩而不聽。」
「紀侯嗜勝,不待後軍抵達,當即渡江臨壓魯營……決戰遭遇大風,天降大雨,火器不燃,重炮啞聲,功虧一簣,反被重圍。」
「騎陣護主,衝鋒突圍時紀侯身中敵箭,而全軍因此頓崩……諸將多數投降,餘部護得少主退避,雖還有數萬軍,十數郡,然大勢已去,已無再起機會,魯侯此戰,已取三分之一天下,已成蛟龍,將成真龍,取得天下。」
「……」紀倫沉默。
術士接著:「紀侯戰敗,我方弟子多戰死,門派精華不存,這還是小事,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只怕魯侯會對您下手——以天子之名。」
「天意莫測。」紀倫說著,聲音如玉珠相擊。
術士叩首:「是,天意,我們是凡人,當時本門必須做一個選擇,選擇其中一個……我選擇錯了,我請求您的降罪。」
「術士,天意雖莫測,而神不會死。」紀倫平靜說著。
話才落下,迷霧又濃郁。
整個場景褪去,瞬間折換若干年,只見輝煌宮殿已變成處處廢墟,地上帶著紅黃色光輝的大軍攻擊,宛然是天兵,到處都是焦黑痕跡,壁障已打破,箭雨漫天覆蓋,衛士們抵禦防線越來越支離破碎,一個武士進殿跪下:「事已急,請您決斷。」
右側的門轟撞開,大批鐵甲兵沖入,角度上看,很類似後面遇到的獄卒。
外殿侍女驚惶逃竄,又一個個倒在血泊中,內殿妃子們一言不發,在神光保護下退入主殿,其中就有手持銅鑰的女子。
紀倫抬手一點,無聲波紋席捲而出,所有沖入的獄卒,都立刻一呆,火炬一樣燃燒成了灰燼,完全承受不住這力量。
但隨後有著更多獄卒沖入,海水一樣,這就是享有天下,坐擁四方天子的權柄,不需要任何多餘,只要數量平壓就能淹沒……
用高質量神力,去這種低級對抗,等是給拉低到獄卒的水平線,給他們用豐富經驗打敗,這是他們最樂意看到的事。
宮殿的神光開始收攏,轟隆隆下沉地面深處,封閉所有出入口,埋葬所有獄卒。
而在這時,有光在上空凝聚,一個聲音響徹。
「奉天承運!」
「皇帝敕曰:夫翊聖雲符真君者,人為立觀,謂修煉於雲霧山,功成飛升,前朝顯靈陰佑,故封之,此神事跡,本非甚正,多是附會,其僭號宜革正罷免,其祠拆毀,敕之!」
話雷霆一樣,才一說完,天空中墜下巨大雷火,其中一張青色火焰的敕書,上書著眼熟的字句,上蓋著敕命之寶……火焰敕書轟砸穿宮殿大頂,身體潰滅的巨大痛苦,卻奇怪仍舊漠然,似乎對自己生死也無半點在乎。
接著,又抬首見得是一座巨大鐵碑,懲罰火焰熊熊燃燒,一塊純金的寶印在火焰中載沉載浮,緊接著紀倫意識又是一沉。
「啪!」
紀倫意識在劇痛里恢復了清醒,但他發現自己此時不對,火焰在自己四周燃燒著,而「自己」卻沒有表情,視線看著對面。
對面是一個穿著朝靴朝服。
「真君,你現在還不畏懼天威麼?」
這是對面聲音,聲音深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
「魯侯此時,的確可稱天命天意,只是又能多少年?」
「我受大徐世宗皇帝冊封,當年還歷歷在目,轉眼已經凋零,僅餘靈宮宮女、太監、妃子、臣子維持體面。」
話語還在,但紀倫覺得越來越遠,遠得讓紀倫有些感到不真切,視角脫離瞬間,隱聽到是自己在說話,又似是某個人在熊熊火焰中:「朝聞道,夕死可矣……神靈對抗帝國,唯有時光……」
「轟!」
迷霧磅礴席捲,越過三百年時光重重砸下,身子一沉,紀倫睜開眼睛,發現他自己口中正重複著一句「回來吧,你就是我」,意識到剛剛瞬間身體失控,所有動作言語可能只是對著空氣而作,恐懼潮水一樣淹沒心中:「不,自己僅僅只是一個影子?」
老術士已消失不存,身軀所化火焰還在燃燒,昨日焰光與今晨陽光交融形成霧氣,仿佛雨後的彩虹,又或沙漠裡的海市蜃樓一樣存些,隱隱看得到獄卒正在奮力重新打開地宮,一個持鑰女子衝出核心寢宮,她身上力量在迅速消耗,倒在了甬道的守關獄卒武器鐵桶下,封鎮其中,在最後拋出了一柄青銅鑰匙……
披著白色紗衣喪服一隊人馬出現在夜幕里道觀廢墟外,下馬叩首,接住霧氣中陡落下來的鑰匙,圍繞著中間的年輕男女說著,最後齊齊解下喪服,換上最普通的民服,分散到附近一些城鎮。
轉眼,火焰熄滅,這跨越三百年時光的信息就消失不見。
「我是誰?」紀倫迷茫了,曾經一目了然的記憶障礙病症,也和雙腿殘疾病症一樣,出現了迷霧,這一切背後似乎都不是巧合不幸,而是人為設計!
這時,正面牆壁已經打開,後面巨大洞窟穹頂下,不是剛剛幻境的輝煌寢宮,而是瓦礫廢墟,破碎神像,倒塌祭壇。
紀倫繼續向前,抵達了廢墟的大門,怔了會,才推開門,推開門瞬間,紀倫一驚,只見在在自己正前,通向核心宮殿的廣場,站著兩列鐵甲獄卒,似秦始皇兵馬俑一樣陣列屹立不動,個個持刀。
這時,受到了驚動,目光一下亮起來。
「帝國萬歲!」它們體表石粉簌簌剝落,煥然一新,恍帝國鼎立之初,天子敕書對懲罰目標最後威懾。
紀倫向這舉起刀。
「殺!」它們衝鋒。
「殺!」要是帝國鼎立,自是所向披靡,可現在,紀倫毫不遲疑將刀揮下。
「噗——」
長刀刺穿了一個獄卒,但它一時不死,要抱住紀倫,低吼:「我們——是因你而甦醒!聞到了你血肉味道……」
「想吃?」紀倫順轉身,將它整個身體砸向人群,又划過一個獄卒,噴涌黑血——要往前殺,目標是軍陣後面的祭壇!
「驚怖!」
紀倫高舉起手,撲上來的數個獄卒渾身上下頓時僵硬。
「殺!」紀倫迎面就是一刀旋轉半月光,這光長一米,數個獄卒頓時連人帶兵器都被斬成兩段!
這殺戮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下個瞬間,單膝跪地,武器化成弩弓,數道白光噴出,幾個衝上來的獄卒中箭,黑血飛濺。
這時,意料之外事發生了,這幾個獄卒死亡時,鐵面具分解,冒出了灰白色的靈魂,額上雕刻著紀字,都一個激靈,目光直直看著紀倫:「少主……你終於來解脫我們了。」
「你們是……曾經的紀家軍!」
少主?
紀倫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述感覺,自己姓紀,難不成這裡有更深的秘密?
而且什麼樣威能,讓曾經士兵矛頭對準它們的少主?
只有天子之威。
「去吧,到鎮上去吧,或你們獲得安息。」紀倫不退反進,殺向了獄卒,一個獄卒首當其衝,斬成了兩段!
與此同時,又一個獄卒躍起,拔刀刺來,而兩獄卒一左一右欺上掩護。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亮光閃過,三人都是大叫一聲,不能看見,這時一輪半月平平斬上,黑血噴濺,屍身噴著血滾落下地!
屍體上冒出的灰白色靈魂,卻不是紀家軍,各有字號,是當年諸侯之軍,則詛咒:「反賊……」
「你反抗帝國,不得好死!」
「天子誅你九族——」
「滅你祭祀——」
紀倫對這些沒有任何反應。
人本能會抱團尋求認同,無法面對這千夫所指,帝國餘威至少會產生恐懼,但不知為何,紀倫沒有恐懼……他不敬畏這大魯朝。
相反,一種油然產生的憤怒:「褻瀆者,偷竊者!」
「通通去死!」
在紀倫眼中,這些獄卒,都帶有竊取自真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