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飯結束之後,翰易便親自來到外院賓館,邀請麥爾參觀滂堤城。
明集人的先知是不能成家的,想成為先知的先知隨從也是不能成家的,所以陪同麥爾參觀滂堤城的隊伍是清一色的男性。為了照顧田澤國方面的感受,麥爾也只帶了男性隨從,沒有帶著家眷。
在離開外院賓館之前,麥爾讓所有人自由活動,但是天黑之前必須要回來。昨天吃晚餐的時候,麥爾已經把明集人的一些規矩教給了大家,免得他們與當地人產生衝突。
明集人的律法有很多,但是容易與外族人產生衝突的不是很多。例如明集人吃東西是有時間限制的,一餐至多半個鐘頭,過了時間就不許吃了——想當然耳,這也是因為過去的明集世界有輻射,食物離水太久就會產生毒性,就不能吃了。
正因為如此,剩下的飯只能再泡過水才能吃——想當然耳,大部分做好的食物再泡水就沒法吃了,所以明集人視剩飯為一種極大的浪費。如果你當著明集人的面剩飯,對方會認為你是個鋪張浪費的人,從而討厭你。
不過明集人和外族人不同席吃飯,所以雙方很難在這方面產生矛盾。一般來說,只要外族人不主動找明集人談信仰方面的話題,雙方就不會發生矛盾。
在得到麥爾的允許之後,眾人就各自組成隊伍,離開了外院賓館。眾人在滂堤城中只是逛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覺得膩了,因為這滂堤城根本就沒什麼可逛的。
店鋪都是官營的,且就那麼幾家,裡面賣的都是生活必需品,種類還很少,根本沒什麼可看的。街上沒有小吃,也沒有賣雜貨的,而且整條街的房子除了門牌上的名字不同以外,幾乎就找不到不同點。
半小時後,眾人陸陸續續的回到外院賓館。心情好的人心情變糟了,心情不好的人心情就變得更糟了。笑笑見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就想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她把大家集合起來,讓僕役們準備好食材,然後帶著大家一起乘馬車到了滂堤城的郊外。
笑笑在郊外找了片風景還不錯的空地,讓僕役們在這裡設立一個臨時營地,又讓大家在營地周圍自由活動。眾人自由活動的時候,笑笑指揮著僕役們開始埋鍋做飯,準備與眾人在野外來一次別開生面的聚餐。
這次野餐提升了眾人的士氣,但是美中不足的是,酒實在是太少了。明集人不會釀酒,因為明集世界根本就釀不出酒來。再加上大災變之前的明集世界生存資料本來就稀缺,就算明集人會釀酒,也捨不得浪費糧食。明集人的酒都是從外國進口來的,只會擺在賓館裡出售給外族人,因為是進口貨,所以量少價高。不過翰易已經對外院賓館打過招呼,麥爾一行的食宿費用是全免的,賓館裡的東西他們也可以隨便拿。
明集人不會喝除水以外的飲料,也不會喝泡過東西的水,因為在明集世界中,泡過東西的水是有毒的。明集世界的水非常神奇,它在流動的時候可以自動淨化水中的輻射物質,但是靜止的時候卻會吸收輻射物質。因此明集人的律法還規定說,不許明集人喝「死水」,就是靜止不動的水,因為這樣的水是有毒的。
在用水之前,明集人必須要先讓水流動一段時間。可是明集人總不能每用一次水,就往流動水源那邊跑一次吧?為了能夠讓生活變得輕鬆一些,明集人不得不開動腦筋,研發出「明集水車」,靠人力讓靜水流動起來。
明集世界的水並非是動了就會自動淨化水中的輻射物質,如果水的流速不達到一定標準,它就不能自動淨化水中的輻射物質。明集世界的地上水大多是流動的,流速超過4米/秒,地下水則是常年流動的,流速大概為3米/秒。明集水車如果動起來,可以讓水路以超過3米/秒的速度流動起來,足以達到淨化水中輻射物質的效果。
「我們的水路遍布全城,架在房樑上的水渠可以把流動水引向每戶人家。」
滂堤城的城牆上,翰易正一臉驕傲的向麥爾介紹著城中的水路。他抬起手來,指向城區的一角,那裡有四架串聯在一起的明集水車。
「那是我們的水車,水從河中引出,順著水車引入城中的水路,為我們提供流動的水。在一百年前,每架水車要三十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才能正常工作,如果是清晨開工,到中午就要換人,也就是說每架水車每天要用六十個人。可是現在好了,我們從伊良人那裡學來了新技術,現在每架水車只要二十個男人就能正常工作,每架水車每天只需要用四十個人。」
麥爾禮貌的笑了笑,沒有對翰易的話做出任何評價。其實早在新曆15年的時候,明集水車就已經被各族仿製出來,在與本族的技術相融合之後,新水車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萊汀人改進出來的風力水車,甚至已經不需要人力去操作了。
然而明集人經過一百年的發展,在學習了異族的技術之後,卻只是把明集水車的人力需求量降低為原來的三分之二,其他方面則是毫無變化。從翰易驕傲的語氣中,麥爾推測出這些水車應該是在他上任之後才得到改良的,這意味著在這之前明集人對他們的水車沒有進行過任何形式的改良。
麥爾覺得自己總算對明集人的惰性有了直觀的了解,但翰易接下來的話差點沒讓他被自己的唾沫嗆到。
「但是我們最大的改變,莫過於將水路擴展到農田中!」
在新世界的絕大多數種族看來,如果他們發明了一種可以讓水流動起來的工具,那這種工具肯定是用來灌溉農田的。然而明集人卻把他們的水車用在了聚落供水上,種田還是最原始的「靠天吃飯」。
這是因為明集世界雨水充沛,農作物就算是不澆水也不會缺水。同時明集世界的農作物產量很低,種子壞死率很高,生長周期是新世界的四到五倍。而大災變之後,新世界的農作物產量比明集世界稍稍高一些,種族壞死率稍稍低了一些,生長周期大大縮短。明集人已經習慣了低產量的生活,所以大災變發生後,他們反倒是輕鬆多了。
什麼?這個月沒下雨,絕產了?不要緊,我們有儲備糧,下個月會好起來的。
什麼?下個月也沒下雨?又絕產了?不要緊,再看看下個月,如果下個月還絕產,那就靠人力去澆水。
就這樣,在明集人的萬般知足下,他們的科技龜速發展著。
看到這裡,大家應該已經發現了。外族人眼中的「大災變」對於明集人來說不算是「大災變」,反倒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好了。他們之所以稱大災變為大災變,是因為其他種族這麼叫,所以他們就這麼跟著叫了。
其實在大災變剛剛發生的時候,明集人還因為永生神兌現了祂的承諾,把他們的一切都搬進了天堂。消失的聚落和明集人被打上了「不配得到天堂和永生」的標籤,明集人還大肆慶祝了一番。
然而沒過多久,就有老人自然死亡,這意味著明集人沒有得到永生。既然沒有得到永生,那麼新世界就不是天堂,因為在明集人看來,永生和天堂是「捆綁兌現」的。這樣一來,突然出現在明集人土地周圍的異族,就不是和他們一同從永生神那裡領受天堂和永生的同伴,明集人對他們的態度也隨之變得冷淡起來。
「在那之後,我們的收成一下子增加了好幾倍!糧食和棉麻多到用不完!」翰易激動的指著城內連成一片的倉庫區說道,「看吶!麥爾大人!我們每天都會新建倉庫,但就算如此,資源依然多到裝不下!在空地上堆積如山!」
聽到這裡,麥爾就已經明白了田澤國富裕的原因。
明集人自身的資源消耗量很低,在產量得到空前提高的狀況下,剩餘的生存資料自然會多到存放不了的地步。明集人富裕出來的生存資料主要是糧食和棉麻,後者可以通過再加工提升價值,但是明集人的手工業非常落後,生產效率低得讓人髮指,棉麻之類的原材料如果賣不出去,就只能堆在倉庫里吃灰。
翰易想靠增加設備和從業人員的方式來提升棉麻製品的產量,然而田澤人的生產熱情已經大大降低,大多數人都覺得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還拼命工作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只有少數人因為實在是沒事做,所以才響應了翰易的號召。但少數人的支持對於翰易而言只是杯水車薪,他需要更多的勞動力——準確說他需要更多的消耗來刺激田澤人,要他們覺得現階段的產能不一定能滿足田澤國的消耗,從而讓他們產生緊迫感,激發他們的工作熱情。
然而翰易還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明集人工作養活明集人,這是理所應當的,但如果讓他們白白供養幾十萬外族人,那就純屬異想天開了。再說外來者也會勞動,其生產效率不知道比明集人高到哪裡去了,除了開荒那段時間,他們根本不需要明集人供養。
最重要的是,雙方的生活方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外族人普遍追求更高質量的生活,明集人則是只想安於現狀,不想做出什麼改變。雙方在意識層面上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一旦雙方的人口達到一定數量,矛盾就會不可避免的爆發。而田澤國內的萊汀人和明集人的人口數量,明顯已經超過了那個臨界值。
在麥爾皺著眉頭,思考著是不是該早點帶著隊伍離開田澤國的時候,翰易在一旁滔滔不絕的田澤國的富裕和強大。
與此同時,田澤國內的某處聚落,聖所外院的議事廳內。
田澤國內的十幾位先知,正在這裡舉行秘密集會。翰易想要讓幾十萬外族人在田澤國定居的事,早已在各聚落的先知中傳開了。就像麥爾當初擔心的那樣,他們對翰易的做法很不滿,認為翰易這是在引狼入室。
「我早就說翰易不靠譜!」一位瘦高的先知憤怒的說道,「如果當初大家都選我做大先知,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
瘦高先知在大先知選舉時是翰易的競爭對手之一,他是典型的保守派,所以翰易的上進主張被他說成是「會給國家帶來災難的變革」。然而翰易在自己聚落中的改革已經證明了發展生產力的好處,所以他的說法沒有得到人民的支持。
「嗯……也不能這麼說。」一位國字臉先知說,「翰易大人的改革讓我們有了充足的物資,可是我們要這麼多物資有什麼用呢?經書上說,『知足為道』,經書上又說,『道即真理』,也就是說知足就是真理。我覺得翰易大人的改革初衷是好的,但是他卻背離了真理,我們有必要糾正他的錯誤。」
「不知足就是貪心啊。」一位微胖的先知輕輕嘆了一口氣,「經書上說,『貪而爭之』,也就是說,不貪心就不會有爭鬥。我們不能再讓錯誤繼續下去了。」
「翰易的主張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所以才會一錯再錯!」瘦高先知突然提高了聲調,「他現在想讓外族人住在我們中間!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帶來戰禍嗎?!」
瘦高先知雖然一直在針對翰易,但他卻沒有挑撥眾人的意思,而是真心覺得翰易可恨,然後把心裡話說出來了而已。
「我們必須阻止他。」一位長須先知一臉鄭重的說,「而且必須儘快!」
「你是說重新選舉?」一位山羊鬍先知試探性的問道。
「就算除了翰易以外的所有先知都同意重新選舉,在選舉結束前他仍然可以行使大先知的權力!」瘦高先知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如果他趁著我們選舉的時候說服那群外族人在田澤國定居,一切就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