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李秀一人捧了一個獎盃回家,媽媽歡喜地整個人都跳起來,她接過李秀的獎盃,擺在書架上,隨後拿過我的獎盃,親吻了一下我的額頭,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我摸著被她親吻過的額頭,一陣恍惚,隔壁鄰居收到消息,拎著自家的小孩擠進了我們家門,我跟李秀正在寫作業,突地被一群小孩圍著,嚇了我一跳。
那些阿姨嘰嘰喳喳地說整條街都知道李天助兩個優秀的女兒各自捧了獎盃回家,還說這兩個孩子的名字起得真好,一優一秀,永遠優秀,媽媽被誇得滿臉紅光,看著我跟李秀一臉的欣慰,那一刻,我仿佛忘記了她曾經只對李秀欣慰的表情,恍然如夢。
相比我的無措,李秀淡定多了,她始終沒有抬起頭,只是安靜地寫著作業,絲毫沒受屋裡的影響。
我的褲腿被一群小屁孩扯著,有兩個想爬上我的大腿,我慌地想推他們下去,結果他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天真無邪地看著我,還掉了幾滴口水在我的腿上,我的動作就遲緩了一點點。
猛地一道哭聲就嚎啕起來。
我順著哭聲看過去,原本趴在李秀腿上的小孩屁股摔在地上,眼眶裡直掉淚,小腦袋仰得高高地,正看著李秀,李秀急忙彎腰把小孩子扶起來,小孩子還在哭著,彆扭著去推李秀,那小孩的媽媽就跑過來一把抱住孩子,不停地跟李秀道歉。
李秀低著頭,露出半截白皙的脖子,直說沒事。
那小孩的媽媽道完歉就一臉歉意地說該回家了,其餘的幾個媽媽恍然回神,也急忙地各自拉住自己的小孩,跟媽媽道別,然後魚貫地離開了我們家,他們一走家裡瞬間大安靜下來。
媽媽貌似還沒有適應,過了一會她才拍拍大腿,站起來,說,「你們兩個繼續寫作業,我去給你們做好吃的,秀秀你這段時間受累了,晚上早點睡,別寫太晚了,優優你也是。」
說著媽媽就哼著歌朝廚房走去,我坐回椅子上,繼續看著手裡的作業本,李秀也坐了下來,安靜地在本子上寫著,我抬起眼,看向她,她的馬尾辮垂進她的衣服里。
「那個小孩是不是你推倒的?」我突地開口問道。
本子上刷刷的筆停了,我則緊盯著她,看她什麼時候抬頭看我,她沒,她一直低著頭,半會後筆繼續動了起來。
我撇撇嘴,她沒應我,那就是推了。
從拿了那個獎狀之後,我就沒見她開心過,明明已經那麼出風頭了,還不開心,真是奇怪。
飯菜剛端上桌,爸爸就回來了,媽媽歡喜地指著書架上兩個顯眼的金燦燦的獎盃誇我們兩個。
爸爸走過去,看了眼書架上的兩個獎盃,他的眼神在我那個有著一個大大的「畫」字的獎盃上掃了一眼,隨後拿起李秀的那個獎盃,笑了一笑,轉身拉住
李秀的手,表情很驕傲,「我的女兒啊,這麼年紀小小就能拿這麼大的獎,說吧,想要什麼?爸爸送給你。」李秀此刻才回過神似的,眼眶一紅,撲進爸爸的懷裡,一手緊緊地環著爸爸的腰,嗚嗚地說,「對不起,我只拿了第三名,我明明預想著拿第一的。」
爸爸一聽,哈哈大笑,「就為了這點事啊,沒事,下次肯定拿第一,我就說一進門就看到你不開心的神情,爸爸就覺得奇怪呢。」
媽媽摟住我的肩膀,說道,「送給秀秀一份禮物,那也得給優優也送一份,優優,你想要什麼呢?」說著她拉起我冰涼的手,握在手裡,我的眼神從摟著李秀的爸爸的身上回過來,扯了扯唇角,說,「不用了,我想要什麼我會自己買,我不需要你們送!」
說罷我閃出媽媽的懷抱,一步一步地跨上樓梯,每走一步就落一滴淚,那兩個獎盃明明一樣漂亮,明明都是今天捧回來的,然而我的那個在爸爸眼裡就是垃圾,這個我懼怕著的高大男人明明是我的爸爸,可是他的眼裡只有那個叫李秀的女兒。
剛一關上房門,媽媽的聲音就尖細地叫了起來,她吼道,「你能不能一視同仁你到底還想不想要這個家?!」
爸爸的聲音傳來,狠狠地,「好好地發什麼神經!我哪裡沒有一視同仁了,秀秀的心情明明就很不好,你沒看到嗎?!」
「那優優的呢,她明明也拿了獎盃回來了,你怎麼能假裝沒看到呢!」媽媽尖細的聲音刺破夜空。
「獎盃!那不過就是一副亂七八糟的畫得的,能證明什麼?那畫畫能助她考上大學嗎?我都說了不要給她去學什麼美術班,明明就是個神經病,還去學畫畫,一整天陰陽怪氣的!以後連大學都讀不起我看她怎麼辦!我是管不到她,但是你能不能好好管管,成天畫什麼畫畫,簡直是浪費時間!」
李秀哭泣的聲音夾雜在其中,很遠很細,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安靜地聽著樓下永不會停止的吵鬧聲,我在爸爸的眼裡就是個神經病,陰陽怪氣,畫了畫畫就上不了大學。
手腳很冰涼,床上的我很麻木,反正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們吵架了,我應該習慣的,應該讓他們永無止盡地吵下去的,可是我的腦袋很疼,心臟也很疼,淚水順著眼眶侵進我的脖子,濕濕的,很難受。
漸漸地,我很困了。
睡夢裡,爸爸把正在畫畫的我塞進井裡,蓋上井蓋,他說,「如果你還想要畫畫,不如被井水淹死。」
我無助地伸手去撐井蓋,但我的身子卻慢慢地沉進了水裡,直到呼吸停止。
半夜,有人在我的床上細細地哭著,我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睛,就看到媽媽坐在我的床邊,被月光投射的半張臉上全是淚痕,她的手握著我的手,另一隻手擦著臉上的淚水。
我扭過頭,對面的床上的李秀也沒有睡著,她也看著我們,看著媽媽,眼眸帶著絲絲複雜在黑夜中流動。
我再看向媽媽,媽媽還沒有發現我醒了,只是一直在哭,那一刻,我的胸口如被什麼狠狠擊中,疼痛遍布全身,一股無盡的絕望在心裡蔓延,很多年以後我始終記得那個感覺,一輩子不想嘗試的感覺。
我神鬼神差地抬頭,撫上媽媽的半邊臉,媽媽一驚,看到我醒了,她嚇的放開了我,頓了一下才又彎下腰,摸摸我的頭,低聲說道,「快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說著幫我捏了捏被子,把被子拉到我的胸口,摸摸我額頭的汗,隨後她轉身走到門口,到了門口又折了回來,到李秀的床邊,我看到李秀立刻閉上眼睛,裝睡,媽媽幫她捏了捏被子,才又站起身,這才離開了房間。
黑夜裡很靜。
李秀沒有再睜開眼睛,可是我卻對著月光,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皮很重,我聳拉著腦袋咬著麵包跟在李秀的身後,朝學校走去,路過常青樹,我本想停下來看看它,但是鈴聲響起了,一片翠綠的葉子落在我衣領里,我把葉子抽出來,朝常青樹揮了揮手,就朝班裡跑去。
這堂課,陳老師又折騰著要換座位,郭晶一聽就慌張,拉扯著我的衣服一臉不甘心,不情願的神情。
陳老師這次從第四組開始換,換來換去就是差生換到班幹部的身邊,這樣交替著換人。
宴海濤頂著還烏青的眼睛,說道,「該不會也把我跟你換了吧?」我沉默地看著他,他搔搔頭,「其實我也跟你坐習慣了,平時你話少,我也跟著話少,倒覺得挺習慣的。」
我把頭轉過來,沒吭聲,他那表情是不捨得我嗎?別逗了。
「宴海濤,你跟葉倩換個座位!」還沒等宴海濤惆悵完,陳老師的話就驗證似地想起,宴海濤張了張嘴,看了葉倩的位置,葉倩直接跳起來,指著我,「老師,我不想跟李優一起坐!」
宴海濤聽罷,快速地反駁道,「我還不想跟你換呢,囂張什麼!」
葉倩一張俏臉如被黑布滾過,直瞪著宴海濤,平時他們感情都還不錯的,宴海濤是組長,葉倩是數學課代表跟文娛委員,都是幹部,相處的時間很多,另外宴海濤跟葉倩都是本地人,有點親戚關係,這下子兩個人直接扛上了。
陳老師拍了拍桌子,大聲地說,「宴海濤,你跟李優坐,成績沒上來也就算了,還被她拉下滑了,上個學期你倒退了十八名,我要是再不給你換個位置,你下次該倒數第一了!」
我刷地一聲站起來,瞪著陳老師,「老師,宴海濤成績下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別什麼事情都往我身上扣!小心我告訴校長!」
本來其他同學就看著宴海濤跟葉倩兩個如看好戲,後來老師一句宴海濤成績下滑是賴李優,大家又看好戲地看著我,那副神情就是哎喲誰跟你坐誰倒霉,這下子我站起來了,其他同學就交頭接耳起來,尤其是我提到校長,陳老師的臉頓時變得灰白。
那雙眼睛厭惡地看著我,他忍耐了幾秒,隨後說道,「該換還是要換,別磨蹭,葉倩,快點拿上你的書包搬過去!」
葉倩看著陳老師一臉陰沉,話也不敢多說了,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拾東西,抱著一大疊的書走過來。
宴海濤這才反應過來,收拾東西,一臉不甘願地離開座位,走之前他匆匆低下頭,在我耳邊說道,「你別怕,她要是欺負你了,就跟我說,我幫你一次,你帶我去認識古流。」
古流是那個惡霸的名字,我眯起眼睛沒點頭也沒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