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張楚三科第一,郭晶第二,葉倩第三,李海燕倒數第一,我則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排在 25 名,數學 66,英語 80,語文 76,陳老師在講台上念排名的時候,用力地揉了下眼睛,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排名表。&
最後才確認地喊我的名字。
張楚臉上帶著驕傲,我及格了,季老師上課的時候,別的學生都不提,光提了我,他把我上學期的排名跟分數攤開給所有同學看,然後用鐵尺在桌子上敲道,「不要小看了你身邊的差生,他們並不是比你笨,也不是比你蠢,只是開竅比較晚而已,說不定哪天,你們就要跪著舔她的腳指甲。」
語氣帶著嚴厲,全班譁然了一下,大家都低下頭不再吭聲,前頭的幾個同學偷偷地轉頭匆匆看了我一眼又轉回去,葉倩哼了哼,聲音不高不低,正好飄進我的耳里,「就剛及格,還那麼得瑟,有本事拿全班第一啊。」
我側過臉看她,沒吭聲,轉過頭則微微眯起眼睛,我現在對英語的信心大過數學,死記硬背的單詞居然牢記在我腦海里,我仿佛正在經歷著陳撓經歷過的那日子,仿佛可以看見我征服了英語的日子。
張楚下課了,依然幫我補習,他說,還不夠,至少要達到九十分以上,季老師說張楚是個很棒的孩子,還開玩笑地敲我的頭說,「如果你成績上來了,記得以身相許。」
那一刻我刷地臉紅了,因為我懂這四個字的意思,張楚則揮揮手,笑道,「老師你別鬧。」
我腦海里又閃現張楚身邊站著李秀的那一幕,猛地低下頭,死死地看著桌子上的本子,死死地壓抑住那破蛹的心跳,如瘋了似地壓住一切心情。
李秀依然是全班第一,得知成績後,所有人稍微唏噓了一下,我在五樓吃飯的時候,就聽到有人暗地裡在夸李秀,傳到我們班裡的時候,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我,接著轉頭繼續夸李秀。
李秀,張楚,這兩個學校的風雲人物得到了讚不絕口的誇獎,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心懷誠服,滿心喜歡,絲毫沒有任何一句貶低的話,那種被抬起來的耀眼滿校轉。
而他們即使承接了那麼多的誇獎,卻依然默默地過著他們的日子,張楚該教我補習的還是教我補習,李秀還是會偶爾看看漫畫書,跟我一起上下學,我依然不愛搭理她,也跟她親近不過來,只是默默地在我差生的路上慢慢爬,日子照常轉,這次的成績對於我來說,是一個莫大的驚喜,當一個頻臨死絕的人突然找到了突破的光口,那種勇猛的呼吸以及燃起來的希望在我胸口嗞嗞燃燒著,我開始屏蔽所有多餘的可怕的心思,用心地投入在學習里,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能為了一道題跟張楚討論了一個下午。
他笑得直揉我的頭,說「沒想到你還挺伶牙俐齒的,我都快說不過你了。」
那一刻,看到他眼裡的笑容還有他唇角的溫柔,我那顆死死壓抑住的心又跳了,跳得如雷般轟動,回到家裡,我快速地丟下書包,坐在窗邊,將畫本拿出來,畫了三四個少年,那四個少年都有一模一樣的笑容一模一樣的溫柔。
宴海濤成績下滑到中等,徘徊在隨時有可能不及格的邊緣,這個曾經老師倚重的班裡唯一的男組長,此時站在懸崖邊,隨時都有可能跟我一樣淪為差生,陳老師十分心痛,在課上批評了他,也找了他談話,卻換來他的無動於衷。
誰找他都得來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漸漸的他之前一些好的同學都不太想跟他玩兒。
他倒是經常來找我,每次都想叫我介紹古流給他認識,我停下手裡正在練習的筆,仰頭面無表情地問他,「你是不是現在每天都只是想著怎麼當個惡霸?」
他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被看破的不自然,過了一會他咧嘴笑道,「是啊,我覺得讀書根本沒用,還不如讓我去跟古流混,他們真的太威風了。」
我盯著書本,不明白惡霸那群人有哪裡威風,但我知道那群人沒有未來,「今年暑假,古流跟一群外來的人鬥狠,古流的幾個手下全被砍死了,屍體被人丟在堂西街後面的垃圾桶,過了幾天發出惡臭,古流帶了一群人去把那些屍體清出去,他們的年齡……」我看著宴海濤,頓了一下,說,「跟你一樣大。」
宴海濤一副噁心的樣子,接著他嚷道,「太蠢了,還會被人砍死,所以一定要混得跟古流一樣牛逼才行。」
瞬間,我無話可說,他滿腦子已經被古惑仔三個字占滿了,我是不喜歡宴海濤,但是我也不打算把古流介紹給他認識。
「喂,李優,下次你跟古流見面,帶上我啊。」宴海濤推推我的肩膀,我動了動肩膀把他的手甩下去,然後側過臉,看著窗外,任由他一直求著我,葉倩從正門進來,看到宴海濤坐她位置,大嚷道,「快走開!幹嘛坐在我的位置上阿!」
接著她一把推開宴海濤,嫌棄地用紙巾擦凳子,「太噁心了,還坐我的位置。」
宴海濤被這麼一嫌棄,臉色難看得如破布,隨後他哼了一聲,匆匆地離開座位。
媽媽幫我清的畫室用了一個星期總算清好了,裡面的東西都搬到超市里去,家裡現在的超市是之前的兩倍,有個很大的倉庫,擺滿了各種的酒零食煙等等,其他另外九家商鋪,已經被郭晶的媽媽收回來了,她開了個工作室,很大,然後還有三間留下擺滿了衣服,郭晶說,那是外貿服裝。
我把張楚買的畫板全挪進畫室里,十個畫板剛好擺滿,畫室留了個小講台,跟揚小調我們上課的課堂一樣,每天晚上,我沒有再坐在窗邊畫畫,而是在畫室里度過。
小小的畫室像是一個小世界,將我跟外界阻隔起來,在畫室里,我能安心地畫畫,安心地沉浸在我的世界裡,每次我從畫室出來,爸爸已經回來了,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我時,臉色就變了變,我也懶得理他,有將近一兩個月的時間,我跟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爸爸的不搭理,我的懶得理,成了我跟他固有的相處模式,我很滿意這樣的模式,我厭倦了他的暴力,也厭惡了他的脾氣,更厭煩了他的偏心,所以我們最好的方式就是誰也不理誰。
慢慢地,這種互相不說話的情形,我們持續了四年,直到那場災難。
1992 年冬天,11 月 20 日楊天出來了,素貞阿姨跌跌撞撞地跑出堂西街,從西到東來到我學校門口,那時我們正在上體育課,素貞阿姨一襲長裙引來了操場上所有同學的注視,當然了,還有素貞阿姨身後那一臉冷漠的警察讓注目禮更多。
我急忙丟下正在練習的桌球拍,朝校園門口跑去,郭晶見狀,也丟下球拍,追在我的身後,我讓門衛叔叔開門,一踏出門口,就被素貞阿姨死死地抱住,她的淚水滑進我的脖子。
顫抖著說,「小優,楊,楊天出來了,他,他在少管所等,等我們。」
那一刻,久違的等候,無數夢裡的期待,還有那不停徘徊的妹妹聲,櫻花飛情那狠狠的執著,讓我淚水一下子就衝出了眼眶,我緊緊地抱著素貞阿姨,咬著牙,顫著聲音故作堅強地說道,「走,我們接他!」
說著我就牽著素貞阿姨的手,郭晶眼眶紅紅地走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說,「我也要去。」
我笑了一下,點頭道,「好,一起。」
少管所很遠,我們雇了輛麵包車,麵包車的皮座破了好幾個洞,坐上去並不舒服,那名冷冷的警察也默不作聲地鑽進了車裡,坐在副駕駛,麵包車搖搖晃晃地朝那個偏遠的少管所開去。
郭晶一臉的興奮,她說她終於要見到那個叫楊天的男孩了。
她問我,「楊天帥嗎?」
我想了想,有點模糊,但是我還是點頭,「帥,很帥。」
郭晶哇了一下,滿臉的欣喜。
麵包車開得不算快,像在消磨著我們的耐性,我忍耐著不去催那個司機,已經等了一年了,正確來說,是十一個月零幾天,也不在乎再等多一兩個小時,慢慢地車子駛出了小鎮,朝一條顛簸不已的路上開,兩邊都是田園,能走的路很小,車頭稍微歪一下便可能開進田裡。
就在這時,前面一棟破爛的建築物印入眼帘,我猛地屏住呼吸,手被素貞阿姨一抓,能感覺到素貞阿姨手心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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