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鎮天淵 第一章 劇變

    昏黃色的天空，夕陽懸掛在天邊，橙紅色的光芒將這巨大山巒覆蓋，如同燃燒一般。

    在這大山腳下，有一座村莊坐落於此，周圍零散的分布著些田地，矮小的土牆將村子圍起，田地四周也都是籬笆和土溝。

    一個男人從山中走出，兩手拎著斧頭和木柴，背上背著一隻獐子，沉默的走在歸去的路上，而他的身邊，卻有一個穿著麻布衣服，破爛褲子的人在喋喋不休。

    「黑三，我說你又不種田，為啥就是不肯把村東的地讓出來呢？」這個中年麻臉漢子似乎是說的煩了，站在原地，叉腰皺眉大聲道，「死占著那塊地你又不用，又不是不給你錢，大家都合算的生意，你為什麼不做？」

    黑川，不是黑三，孔二你不識字，就別亂叫別人名字。」名叫黑川的男人停了下來，淡淡的看了這個漢子一樣，又轉過頭繼續走下去，他邊走邊說道，「我確實是不種地，但我的老屋在那，地中也有草藥長著，十天半月我也會去看那麼個一次，並不是不用。」

    「可你一個樵夫獵人，大半時間都在山裡，那塊地就那麼放著，我看著心裡難受啊！」

    孔二在他耳旁一直絮絮叨叨的囉嗦，黑川雖然不時點頭示意自己在聽，但心思卻早已飄到其他地方。

    真是無趣。

    他在心中默道。

    整個雲木村，所有人都和面前這個孔二差不多，一輩子眼中只有這區區一畝三分地，沒有半點更大的欲望，他們不說對大山之外感到好奇，就算是對這一起生活了數十年的大山，也沒有半點探索的欲望。

    而黑川不一樣。

    腦海中閃過鋼鐵水泥鑄就的高樓大廈，呼嘯而過的汽車，於空飛行的飛機，向著天外離去的各類探索機械——電腦，遊戲，巨大的城市，豐富多彩的生活。

    那是他曾經所居住的世界，曾經所擁有的東西，而現在，他失去以往的一切，如今一無所有孑然一身，卻有著一個新的世界等著他去追尋探索。

    一想到這裡，他頓時感到一陣興奮襲來，從尾椎到天靈都震顫著，身體似乎在催促著去見識這個全新的世界，但他卻又很快的冷靜下來。

    十幾年過去了，記憶逐漸模糊，前世能遺留下來的東西並不多，而這份冷靜和耐心便是其中之一，如今他只有十五歲，雖然人高馬大，但身子還未完全長開，與其現在就離開村子，不如等過個幾年，一切都準備完善，自己也處於身體的巔峰在說。

    畢竟，這可是一個有著妖魔的世界，而這個村莊，正處於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

    倘若不準備好一切，那麼結局就會如他這一世的父母一樣，早早的死於妖獸之口，屍骨無存，留當初他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孤身一人。

    虧得他這一世的身體異於常人，天生就魁梧高大，體格強健，而他也不是真的小孩，有著上一世的智慧和經驗打底，借著村中好人的接濟和村東那一點小地，順利的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如今，黑川拿起了父親曾經用過的樵斧，用自己方法探索這個遼闊的山脈。

    話又說回來，孔二現在居然還沒有停嘴，從他下午在山中小屋中找到自己為止，這嘴巴似乎還沒有停下來過。

    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收回心神，繼續聽著這個麻臉漢子的絮叨。

    其實說來說去，也無非就是那些事，孔二家有兩塊田，正好被自己家的地給從中截斷，所以他一直想要把那塊地買下來——以前倒也不是沒想過強買強賣，可被黑川揍了一頓之後，便學乖只動口了。

    「說再多也沒用，不賣，就是不賣。」頭也沒回，他說道，「不是錢的問題，村子裡又有什麼東西需要錢？幾年之後，這地我送你又如何？我又不靠種地吃飯——不過現在不行，你不懂草藥，地里的那個東西我還有用，現在還沒長好，不能讓外人照料。」

    說這麼多話，對黑川來說已經算是相當罕見了，這算是看在孔二在他小時候多有照料的份上，因為這個原因，以他那燥脾氣豈能容得有個話嘮在這煩他？當初孔二想要強買地的時候沒下重手也是因為這個。

    他還算是比較念舊的人。

    「我孔老二別的不說，這地種了幾十年了，怎麼會照料不好什麼草藥！？」一聽到回話，孔二便來了精神，「放心好了，只要你告訴我怎麼種啊，我肯定能幫你搞好！」

    黑川卻是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大步向前走去。

    如今天色漸黑，星辰已經逐一浮現，半月更是已經出現在天邊，接著這些許微光，兩人已經能看見不遠處的村子燈火了。

    奇怪的是，遠處村中的火光似乎變大了一點。

    越來越大。

    風吹過樹林，發出了如同海潮一般的嘩啦聲，蟲鳴在這背景之下更加清晰，陽光的暖意慢慢退走，涼意從地中湧出，大山變得漆黑一片，回頭望去，便如同一扇黑暗的門戶一般。

    孔二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便稍稍加快了腳步，但於此同時，黑川卻停下了步伐。

    天徹底黑了，不知是因為雲彩還是其他原因，如今唯一的光亮，便是山腳下村子的火光。

    一陣微風拂過，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蟲鳴之聲。

    如同鋼鐵互相摩擦，讓人煩躁不安，厭惡非常的嘶鳴聲。

    黑川突然轉首，一個輕巧的側翻，滾入樹旁的灌木叢之中，柴火和獐子的屍體被扔在原地，整個人一動不動，屏住呼吸，呆在灌木中，就如同一塊石頭。

    危險！

    就在剛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猛地出現，直接刺激天靈脊椎肌肉，如同針扎一般讓肉體顫抖不停，黑川體會到了如同自前世至今生都未曾經歷過的驚恐感，那是如同潮水一般的可怖意志，如同實質一般掃過整個半山坡。

    孔二這個糙漢子，神志不清明，哪裡能體會到如此精細的東西，可黑川常年和猛獸搏鬥，立刻就明白的知道這種感覺和猛獸凝視窺探帶來的注視壓迫感是一樣的東西，只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野獸能夠帶來如此可怕的壓迫。

    那是更恐怖萬倍的東西。

    遠處村子的火光更大了，與其說是燈火，倒不如說是熊熊燃燒。

    就算是用膝蓋思考，也能知道，這個山區的小村子肯定是遭遇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畢竟，這裡是西部群山，內有無窮猛獸與魑魅魍魎，就算這百年來並無精怪侵犯村莊，但村民出山與外交易時卻經常被妖獸擄走。

    就算是黑川自己，也不敢太過深入其中，單單是外圍就有各類層出不窮的豺狼虎豹，更別說更加神秘的那巍峨大山深處會有什麼奇詭莫名的怪物。

    村子燃燒的火光已經照耀了整個山坡，孔二再怎麼無腦，此時也發現了不對。

    「黑三，你……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待到他回頭，發現黑川早已消失時，便更加驚恐了。

    「啊！啊！！！」

    驚叫著轉頭四顧，麻臉漢子的雙腳不停的打顫，遲鈍如他，也發現了四周四溢而出的惡意，作為「生物」的本能正在警告他——死亡近在眼前。

    黑川並非是不想提醒他，而是提醒也無用，除了打亂自己節奏外，什麼都辦不到。

    撕啦

    一隻滿是老繭，皮膚稍顯龜裂的手飛了出去。

    孔二呆呆的看著自己如今空蕩蕩的右臂，似乎不大敢相信，他扭動了下自己的肩膀，似乎還想讓那已不存在的手再次動起來。

    噗哧

    片刻之後，左腳也飛了出去。

    血液噴涌而出，痛苦再也無法抑制，慘叫聲從他嘴中發出。

    潛伏在灌木中的黑川緊握手中的樵斧，臉色慢慢變得冷酷，他的行為並沒有因為孔二的遭遇而有任何改變，他只是安靜的傾聽著，傾聽著那被慘叫聲掩蓋住的，輕微的聲音。

    「咚……」

    似乎是什麼東西碰到了樹幹的聲音，又像是什麼物體踩到了樹枝的聲音，這聲細微的震動被他所感受到——黑川清晰的感覺到了，那種似乎有人用刀子抵住眉心的威脅感，就在這一瞬之間，這個男人的身體似乎被激活，骨骼和血肉都震顫起來。

    被發現了！

    伴隨這一聲細微的響聲，一道只有黑川才能看到的黯淡光芒閃過，他一個翻滾，便閃過了這帶走了孔二一隻手和一隻腳的斬擊。

    而襲擊者並沒有停留，一擊不中，便迅速離開，黑川只能隱約看見那墨綠色的輪廓，和那輪廓流暢的刀鐮。

    離開了灌木，他並沒有遲疑，迅速的跑到了最近的一個開闊地區，雖然並不知道襲擊的那個妖獸究竟是什麼，不過想來定然是巨蟲一類，而且速度奇快，喜歡偷襲，在這樹叢之間壓根就沒辦法與之戰鬥，只能來一個勉強開闊的地方與其對持。

    雙眼觀察著四周，耳朵全力感受著四周的震動，擯去樹葉的喧譁和蟲鳴，還有孔二逐漸衰弱的慘叫，剩下的便是至關重要的信息。

    輕微的震動並沒有停止，而是以黑川為中心不停的環繞，想來是在尋找偷襲的機會。

    呼吸逐漸放緩，手卻將斧子越握越緊，雙眼隨著感受到的震動轉動，腦中一片清明，黑川甚至有閒暇去思考。

    這隻巨蟲絕對不是村莊大火的罪魁禍首，不說帶來的壓迫感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單單就實力而言，它也就能在這種黑夜茂密的樹叢間欺負一下多年務農的普通人罷了。

    放在開闊地帶，兩三個平民就能殺死它——這種巨蟲輕盈迅捷的動作來自於那強健卻脆弱的節肢，只要擊中，不，只需要擦中，造成一點點損傷讓它的速度變慢，那麼這種刺客類型的蟲子便會陷入慢性死亡。

    但這並不能掩蓋，現在身處叢林間的它，正是它最強大的時刻！

    風聲從斜上方傳來，黯淡的刃牙帶過一絲並不明顯的刀芒，朝著黑川雙目襲來！

    躲不掉！

    此時腦中閃過無數預測的片段，本能卻在嘶吼著這樣一個信息，於是肉體自然反應作用之下，他當機立斷，扔下斧子，舉起雙手，臂膀肌肉隆起，將整個手臂脹大一圈，甚至將衣物都迸裂出一道道裂縫。

    然後，便是雙掌合併！

    如同金石交接碰撞發出的聲音，一聲清脆的叮噹之聲響起，卻又迅速的平靜下來，手掌被刀鐮凹出的刃牙劃破，鮮血滴落而下，黑川與這隻因為前肢被擒住而顯得有點呆愣的巨型螳螂對視了一會後，便是使出全力將這隻妖蟲的另外一支前肢踹開，甚至能隱約聽見骨骼碎裂的清脆啪唧聲。

    廢了一手，還有一隻！

    空手入白刃，向來都是用於刀劍，用於這妖蟲的刀鐮前肢，卻是少有人做到，不過，既然已經如此，那麼之後的動作就更好理解了。

    黑川咬著牙，忍耐著那刃牙骨刺的在自己手掌上的摩擦刮動，手臂一轉，便生生將這巨蟲僅剩的另外一支前肢給掰斷廢去！

    然後，便是一個高抬腿，擊中這巨蟲的複眼，將它的腦袋和口器打的粉碎，綠白色的漿液四溢，散發出腥臭的味道。

    顫動了一下，這巨蟲的身軀便慢慢跪下，然後倒下。

    深深吸了口氣，黑川顫抖著呼吸著，平伏著高烈度爆發帶來的身體顫抖。

    太危險了，剛才只要稍微慢了一點，那便是腦袋被切成兩半的下場——妖獸的刀鐮鋒利壓根不用去試驗，普通的樵夫斧子不可能擋住，當時只要有一絲的遲疑沒有棄斧，那麼真的非要死在那裡不可。

    不過現在，他是毫無疑問的勝利者。

    回過頭來，慢慢的走向依然在嚎叫的孔二，不過聲音已經很微弱了，四肢去了一半，還大出血，這就算是在前世也是很難救治的傷勢，雖說這個世界有許多單憑香味手勢就能止血癒合傷口的神藥和仙法，但那卻是黑川接觸不到的。

    走到了孔二身邊，他注視著那雙無神而又飽含痛苦的眼睛，而這個在土中掙扎了一輩子的麻臉漢子費力的轉過頭，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救……救我……」

    他在求救。

    「對不起。」

    搖了搖頭，將仍在流血的雙手放在孔二的兩耳處，黑川無奈的說道，「我救不了你，只能讓你少點痛苦，願來世生在一個好人家。」

    然後，雙手用力一扭。

    站起身，黑川看著山坡腳下還在燃燒的村莊，火勢越來越大，甚至有點擴散的痕跡，風向是由東向西北，正是樹林所在，而小河在南，壓根不可能阻止火勢。

    黑夜依舊，明明之前還能看見繁星與皓月，如今卻看不到半點光亮。想必這也是妖獸做的手腳……

    等等！

    黑川突然目光一凝，看向了遠方的幾個光點。

    幾道光點拖著光帶，如同墜落的流星，從遠方呼嘯而至，隨著光帶的擴散，眾星再次出現，月光也重新照耀了大地。

    一聲巨大的嘶吼從村莊處傳來，火光為之一滯，飽含憤怒的聲音伴隨著無盡的惡意威壓意志再次橫掃整個山坡，而與之相對，天上的光點處也傳來了可怖的意志波動，與其互相纏鬥共鳴。

    一道耀眼無比的光芒忽然從天邊光點處升起，然後以人無法反應的速度從天而降，朝著村莊呼嘯而去。

    巨大的氣壓在一瞬之間將所有火焰全數撲滅，但在此之前，那撞擊所發出的聲音已經響徹整個大山山谷。

    這個時候，那個雲端之上，急速而來的光點處才傳來一個威嚴憤怒的聲音。

    「妖孽，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