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雖停,但陰山北面的荒原,仍是為冰雪覆蓋。
李重九策馬前行,在大雪封埋的路旁則是率部投降的阿史那摸末,以及他的部眾。
黑壓壓的人群,穿著各種氈裘,跪在雪地之中。
「拜見陛下!」阿史那摸末一臉恭敬地拜在李重九面前,身後是近百名突厥貴人也是一併下拜。
阿史那摸末十分年輕,李重九看了他一眼道:「阿史那摸末,你真的決意歸降於了嗎?」
阿史那摸末聽了低下頭道:「陛下,我投降全是一片真誠。」
李重九跳下了戰馬看向這阿史那摸末,對方十分年輕,十分明顯突厥人阿史那一族的相貌,與李重九見過處羅,突利面貌有十分相像。他也聽了薛萬徹說了,此人要取代頡利為可汗,故而向李重九投降,薛萬徹已是暫時替自己答允下來了。
薛萬徹私自替自己答允了,李重九卻沒有要更改的意思,這是突利之後,突厥人歸降自己最重要的將領,必須千金買馬骨。
李重九當下對阿史那摸末笑著道:「很好,你既是投靠我大趙,以後就是朕的重臣了,朕即要重重厚賞於你。傳旨下去,冊封阿史那摸末為郁設可汗,再授予遼西郡王,賜關內良田百頃,美宅一座,其餘投降的突厥俟斤,皆封為郡公。」
阿史那摸末聽了李重九答允立他為可汗的請求,當下大喜,與諸部落貴人一併向李重九拜倒。
阿史那摸末向李重九道:「陛下,才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大汗,我等都願意追隨在你的左右。」
阿史那摸末這麼說後,突利也是不甘其後一併下馬道:「陛下的恩威,如蒼天一般恩澤草原,我建議不如尊陛下的登里可汗,為草原各部的共主。」
登里,騰格里都是天的意思,當年隋煬帝威服西域時,被尊為聖人可汗,意思是自天以下,人以上,唯有聖人可汗最尊的意思。但是突利這麼說卻是將李重九比作天,更勝過聖人可汗之上了。
突利這麼提議後,英賀弗,額托,突地稽等番軍大將,也是一併附和,請求李重九加號。
對於李重九而言,任何加號都是只是一個稱呼罷了。他求得並非是這些,他笑了笑道:「天可汗,不過是一個名號罷了,眼下頡利才是草原之害,只有滅了頡利,草原之上才能和平。至於這天可汗,誰當都是一樣。」
聽了李重九之言,眾人都是一併稱是。突利,阿史那摸末都覺得自己看不透李重九的想法。之後李重九得到阿史那模末歸降下,兵鋒更盛,糾集起大軍,繼續從陰山逼近鐵山。
草原上戰鼓擂動,趙國薛萬徹的前鋒已是直逼突厥鐵山汗庭之前,距離不過數里。
李重九大軍抵達鐵山附近後,當下紮營,防止突厥人偷襲。同時李重九也召集眾將商議攻打鐵山之事,薛萬徹等將領都主張先發制人。就在這時候帳外稟告頡利派使者前來。
李重九笑著對諸將道:「頡利這時候派使者前來必是求和。」
一旁姬川道:「眼下我軍兵臨城下,頡利竟還想要求和,真是笑話。」
張玄素道:「不妨聽一聽頡利開出什麼條件也好。」
不久後一名突厥使者前來,滿臉恭敬地李重九道:「尊貴的陛下,草原上的可汗,托我向你帶來問候。」
李重九道:「謝了,頡利這時候派你前來有何用意?」
這名突厥使者道:「頡利可汗,聽聞陛下大軍親至鐵山之下,要與我軍交戰,可汗,想到兩邊數十萬大軍拼死,無論誰勝誰負勢必都是一場殺戮。所以可汗派我來,看看是否有其他化解干戈的途徑。」
李重九道:「頡利這時候倒是想起,兩邊生靈塗炭了,但是不知頡利破壞盟約,侵入大趙,攻我幽京,毀我臨朔宮,殺我百姓子民的時候,他可曾想多做殺戮之事了。」
這名突厥使者聽李重九這番疾言厲色的說辭,當下拱手道:「之前攻打大趙,乃是可汗以為趙國支持突利可汗,與我突厥為難。後來才知道,這其中是一場誤會,都是由奸臣趙德言在其中挑撥的緣故。可汗已是明白,對過去做錯之事,不勝懊悔。若是陛下願意兩家罷兵,我們可汗願意將趙德言交出,任憑可汗處置。」
這突厥使者這麼說,眾將都是露出鄙夷的神情。
頡利的宗法,顯然是拿趙德言當作替罪羊,用他來熄滅趙國的怒火。趙德言為突厥三代可汗出謀劃策這麼久,有這個下場卻是實在不值得。
李重九道:「貴可汗,也真會開脫,以為趙德言一人之死,就可以抵事了。」
這突厥使者道:「當然不是如此,若是陛下真有意和談,我們可以坐下慢慢商量,有任何條件儘管開出就是了。如之前劫掠懷荒鎮,幽京的損失,我們突厥都可以十倍賠償。」
李重九哼了一聲道:「現在才知道悔改,不覺得太遲了嗎?朕大軍還未出幽京時,還未翻越陰山時,你們頡利可汗在幹什麼,現在兵臨城下了,頡利可汗倒是懂得悔改,但是已是太遲了。」
「突厥殘兵兵困鐵山,已是窮途末路了,朕率二十萬大軍來此,就是要一戰滅之。告訴頡利,拉滿弓的箭,若收回去,會傷了持箭的主人,這一戰朕是非打不可,他若是識相,就舉國投降,朕饒他一條性命,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突厥使者被李重九叱後,當下只能狼狽離去,返回了突厥汗庭稟告頡利。
頡利聽了使者的稟告後,仰天長嘆一聲,然後對趙德言說道:「看來求和之路,並不可行,李重九是鐵了心的,要將我們突厥滅亡在這裡了。趙德言你說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我們突厥,我都願意聽從?」
趙德言垂下頭,之前將自己獻出當替罪羊,讓李重九殺了自己的計謀,是趙德言自己向頡利建議的。眼下李重九拒絕了頡利的提議,趙德言暫時無恙,反而因此大獲頡利的信任。
趙德言心底盤算著,但是這時候確實也沒有對策,只能攤手道:「可汗,李重九即是不給我們留活路,我們也只有拼了。」
頡利聞言搖了搖頭道:「難了,阿史那模末投降李重九後,他的弟弟阿史那社爾,也是起了反心,他身為拓設,手中也有三萬餘部眾,現在他出發渡過大漠,往於都斤山去了。」
趙德言搖了搖頭,心想自己都能背叛漢人投效胡人,那麼這阿史那模末,阿史那社爾兄弟二人,又為什麼不能背叛突厥人,而投靠趙人。
這阿史那社爾的牙庭本就在磧北,統帥回紇、同羅諸部,他擔任拓設後數年不向麾下各族徵稅,別人問他為什麼。阿史那社爾回答說,部落富裕,我便滿足了,要徵稅何用。
因此漠北諸部首領因此對他非常愛戴,可是頡利清楚這是阿史那社爾收買人心的手段。阿史那模末,阿史那社爾兩兄弟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比一個厲害。
趙德言道:「阿史那杜爾率眾前往於都斤山,是有讓可汗被李重九擊敗後,自己率部在漠北自稱可汗的意思。他們兄弟二人,一個投了李重九,一個則是在漠北自立,都是一個心思,就是取代可汗你成為突厥的可汗。」
說到這裡頡利露出一抹怒色道:「我的這兩個侄子,都是野心勃勃,我實在後悔當初,應該擊敗了突利後,不去進攻趙國,而是返回草原解決這二人了,消除這隱患,沒想到今日卻是一併起來反對我。」
頡利也是沒有辦法,阿史那模末,阿史那社爾二人都是處羅在世時,將他們封為設的大將,要剷除他們不是那麼容易的。那時候處羅雖支持自己成為可汗,但是他那兩個兒子卻有其他的心思,表面支持自己,但自己就是在招兵買馬。
趙德言想來這也是突厥兄終弟及制除了問題的緣故。比如始畢可汗的兩個兒子,突利可汗,以及他的弟弟阿史那結社率一樣,在處羅可汗在世時,就是處羅的眼中釘。處羅可汗在世那時,趙德言幫他努力剷除異己,打壓突利和阿史那結社率,但他死後留下的兩個兒子,卻又成為了反對新可汗頡利的勢力。
頡利搖了搖頭,處羅可汗在位時,突厥看似一片平靜,但沒有料到處羅一死,突厥內部被積壓多年的問題,就一下子全部都暴露出來了。
頡利長嘆道:「我現在才知道我們內亂,才是突厥最致命的要害,而並非是外面李重九的二十萬大軍。」
趙德言也是沒說什麼,突厥軍事實力雖可以與中原抗衡,但是政治體系,卻是差了幾百年。中原最早就定下嫡長制的繼承傳統,而突厥呢,則是既可以兄終弟及,又可以嫡子繼承,到了後來嫡次子也行。
混亂的繼承制,導致了各個設大將之間,都有野心。
在中原王朝經歷了漢朝的七國之亂,晉末的八王之亂,吸取教訓的同時,突厥人卻在走中原王朝的老路,當初東西突厥的分裂就起源在此,但是突厥人仍沒有反思,結果又重新走上老路。
頡利整個人頓時憔悴,這時候一名將領前來稟告道:「可汗,羅失勒特勤阿史那思摩,率部眾離開了鐵山,往趙軍方向紮營。」
頡利遭到這打擊,頓時身子一頓罵道:「這粟特咋種,竟因為突利的拉攏,也敢背叛我?」
阿史那思摩因為母親是粟特人,有著一雙火紅色的雙瞳,而並非是突厥阿史那一族特有的琉璃色雙瞳,導致他一直被突厥阿史那一族排斥,現在他也是背叛了頡利。
頡利發了一陣脾氣後,心底一陣寒冷,這與趙國戰還沒有打,自己麾下的各部就紛紛叛變。原本鐵山聚集最少十萬突厥大軍,可以與趙軍一戰,現在各自離去後,在鐵山突厥兵力已經是只剩下六七萬人馬了。
若是真正開戰的時候,頡利能打的人馬,還不知剩下多少,怎麼看這一場戰頡利都是敗局已定。
這時候趙德言噗通一聲跪下道:「可汗,現在我們不能再與趙國這麼硬拼下去了,微臣認為眼下只要投降一路,只有這樣才能保住突厥。」
頡利聽了看向趙德言問道:「你竟然要本可汗投降,我突厥只有戰死的戰士,沒有投降的戰士。」
趙德言道:「也不是真的投降,我們只要假裝投降就可以了,只要李重九的二十萬大軍離開了漠北,這草原之上,還不是由可汗你說得算嗎?將來我們將汗庭遷至漠北,李重九勢力再強,又能打得到漠北去嗎?換句話說,以趙國現在的國力,又能發動幾次二十萬以上的兵馬對草原的遠征。」
頡利聽到這裡神色一動。
「只是趙人眼下勢力強大,我們唯有現在忍氣吞聲,將來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汗,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毀了突厥的將來。」
頡利聽了趙德言這麼說,身軀一震道:「你說的對,不能因此我個人意氣用事,而壞了全局,立即派人前往趙國軍營內,與李重九談判,就說我頡利願意投降。」
頡利請降的信使是連夜向趙軍營地而去的。
不過這天夜裡,卻是十分奇怪,突然降下了大霧,濃霧迷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濃濃的薄霧,讓突厥信使竟是走錯了路,延誤了前往趙國軍營的機會。
同時在草原上,距離頡利大營只有七里之處,一支五百人的趙軍精騎正在銜枚疾進。
這支五百人的趙軍精騎的大將,乃是武衛軍驍將秦瓊,眼下他正奉了薛萬徹的命令,率軍夜半偷襲突厥的鐵山大營。
秦瓊牽著戰馬,帶領著士卒在濃霧中摸索前行。他不知在他一旁兩里之處,突厥可汗頡利請降的使者,剛剛與他們擦肩而過。
馬刀已是擦亮,箭矢已是上弦,趙國與突厥的決戰,竟是在誰也沒有預想之際,在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