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唯一的徒弟,呂飛雲。
他未曾睜眼,可當他看過來的時候,古幽分明覺得,有一雙世上最明亮的眸子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仿佛看到了他的心裡。
呂飛雲轉過身來,抱著劍,朝著古幽說道:「你是古幽?」
面上絲毫不顯震驚,古幽開口,聲音平靜:「三長老門下小徒,古幽,見過呂師兄。」
呂飛雲點了點頭,神色不見波瀾,說道:「早聽聞三長老門下弟子個個驚艷,以柳師妹為最,現在看來,傳言也不盡屬實。」
人們皆朝古幽看來,古幽也不反駁,只說道:「呂師兄謬讚了。」
嘴角輕勾,弧度細微到不可察覺,但出現在呂飛雲那張寵辱不驚的面龐上時,便成了最明媚的笑容,可聲音還是那樣清淡:「以前常聽師父說起劍心通明,如今終於得見,倒比遇見了萬年不世的天生劍魄更讓呂某歡喜。」
古幽眸色一動,眨了眨眼,沒再說話。
呂飛雲自顧說道:「今日還有要事在身,便也不多嘮叨了。師弟若不嫌棄,來日,不妨來鼎劍閣,呂某與你煮一壺茶。」
古幽點頭應好,呂飛雲轉過身去,似突然想起什麼,又開口:「世間之事本無對錯,但人有善惡之分,成魔還是成佛,皆由你心中一念而起,古幽師弟當心了。」
肩膀陡然一顫,古幽聲音平靜:「多謝師兄指點。」
隨後再不猶豫,拉起曲江心就走。
恰巧,又有人上台,人們的目光便也隨之被扯了回去。
出了人群,古幽再也忍將不住,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曲江心慌忙扶住,急聲道:「你怎麼了?」
清秀的遠山眉擰成一團,雙眸緊閉,臉色蒼白,額間冷汗滲滲,不停滴落,狀極痛苦,古幽微微擺手。
曲江心焦急,卻也不敢打擾。
良久,古幽臉色稍緩,站直身形,嘆了口氣。
曲江心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古幽搖頭,回頭看了一眼台上的呂飛雲,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曲江心看他沒事,放下心來。可突兀兩朵紅雲攀上雙頰,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古幽愣了愣,隨即會心一笑,說道:「大哥他在白帝城,你放心好了。」
曲江心低著頭,問道:「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我聽師父說,你們在七月山下遭遇魔教,他是不是受傷了!」
古幽心裡嘆息,面上卻什麼也沒表現出來,輕聲說道:「曲師姐多心了。大哥非但無事,反而心有所悟,已在白帝城閉關。」
曲江心緊盯著他明亮的鳳眸,質疑道:「真的?你沒騙我?」
他眨了眨眼,嘴角笑意盈盈,道:「我真沒騙你,你若不信,我帶你去找他,當面問個清楚。」
曲江心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吧,反正他也不想見我。到時候再擾他清修領悟,他就更討厭我了。」
古幽鬆了口氣,莫名又想起無言的蕭瑟背影,再一看曲江心失落的樣子,不覺有些惆悵。
有一搭沒一搭踢著腳邊石子,曲江心自顧走了。
江山六月,繁花似錦,少了春日裡的欣榮與生機,更多了幾分沉澱與喧囂。夏日時節,恰到好處有蟬鳴聲入耳,便也不顯得多麼吵鬧了,反而令人心安。
新蟬忽發最高枝,不覺立聽無限時。正遇友人來告別,一心分作兩般悲。
古幽嘆了口氣,低聲呢喃,卻不知在自語些什麼。
……
江山鎮,蘇玖玖俏生生立在一戶宅院裡。
宅院不大,三兩處房屋,稱不上雕欄玉砌,遮風擋雨倒也足夠。淒清小院兒,她身著一襲妖嬈紫裙,身影孤寂,眼神孤寂,合著知了不停地鳴叫,思緒也亂成了一團。
離開了艷雪樓,她便也不想在江南呆了。
可離開江南,她又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盡皆可去;普天之下,竟無她家。
鬼使神差的,她就來到了江山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不歸酒坊。
百兩銀票,出手闊綽,連帶著酒坊和宅院一同買下,總算,有了個落腳的地方。
遮風擋雨,免驚免擾。
也離他,近些,心安些。
蘇玖玖不想再有糾纏,但卻真舍不下心尖尖上的那個人的。她真希望,有朝一日,他偶然下山,能來這裡買酒,與她相逢。
但她又不知該怎麼和他相處,有些事,她浪費了幾輩子也未能想明白。如今,索性也不再去想,索性,不再遇見。
於是她關了酒坊,獨居在小院兒里,日月星辰相伴,倒也不孤獨。
只是寂寞罷了。
良久,蘇玖玖也不願再愣神了,湯圓兒不在,好多事情,都需要她自己來才行。剛推開門,正欲出門時,卻突兀頓住。
眸子眯縫著,蘇玖玖側過頭來,開口道:「你別再來了,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院子裡憑空浮現一男子,容貌俊美,眉目裡帶著幾分妖,可眸子裡的陰鬱恰到好處的遮住了他眉目間的妖嬈,便更多了些許英氣。
劍眉斜挑,真箇世間少見美男子。
美男子開口,聲音卻磁性誘人的很:「你不跟我回去,下次,我帶湯圓兒來了。那丫頭幾次吵鬧,讓我帶她找你,我可都沒答應。」
轉過身,蘇玖玖毫不驚訝,只平靜道:「來了也好,我一個人住在這裡,的確寂寞了些。」
美男子正經的點了點頭,說道:「你若真覺得寂寞,那便隨我回去。」
臉色沉了沉,蘇玖玖耷拉著眸子,譏笑道:「琳琅,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好欺好哄的小姑娘麼?別做夢了,想得到我身子的人多了去了。看見你,我只覺得噁心!」
眼睛緩緩閉上,琳琅有些歉疚的說道:「當年之事是我不對,沒考慮到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但平心而論,我確實想占有你,不僅是你的人。」
蘇玖玖眨了眨眼,抬眸,嘴角譏諷更甚:「人和心,你一樣也得不到。」
臉色陡然一變,眸子陰沉,聲音里隱含暴怒:「你果然失身了?」
蘇玖玖毫不避諱,下巴微揚,道:「是。」
「可是那姓古的強迫於你!」
蘇玖玖笑了,譏諷之色流於言表,說道:「當初,你不也想用強?只可惜,你沒他那麼好的運氣,也沒他那麼直接。偏要用些下三濫的手段,耽誤了時辰,遇上了我師父。」
「你以為,從墨雲軒那兒討來了些許迷藥,便能將我神不知鬼不覺的綁上床了?」話語一頓,蘇玖玖也不管琳琅越來越黑的臉色,冷哼一聲,又復說道:「偽君子只能是偽君子,連真小人都比你坦蕩。」
琳琅低著頭,渾身氣勢越來越烈,靈氣激盪,隱隱有失控跡象。
蘇玖玖警惕的往後退了兩步,手輕輕搭上腰間竹笛。
「寡廉鮮恥。」俄頃,琳琅低聲罵了一句。
蘇玖玖也不在意,反唇相譏道:「彼此彼此。」
琳琅冷哼,卻是收了氣勢,身形一晃,化作光影,直奔江山劍派而去。
蘇玖玖也不攔他,反而嘲諷道:「憑你的修為,若真去江山劍派興師問罪,能不能回來,可全看你造化了。」
琳琅突兀頓住,低頭看了一眼蘇玖玖,氣哼哼地離去了。瞧那方向,應該是回了江南吧。
蘇玖玖鬆了口氣,輕拍了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