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竇建德想到這句話的時候,只想將羅藝送到地獄。他和羅藝數次交手,無一次得勝,武功高的不見得領軍本事高,千軍萬馬衝來,武功再高也只能自保,而少能扭轉大局。
竇建德武功高,但若說用兵的能力,和羅藝還是有些差距,所以他和羅藝對陣,鮮有勝出之時。
羅藝很陰,在知道竇建德去戰東都、兵敗汜水的時候,突然興兵直奔竇建德的樂壽。
錦上添花的事情,羅藝不會去做,痛打落水狗的事情,羅藝很高興揮桿。羅藝絕非君子,且姓格倨傲,竇建德痛恨他的同時,他也極其不屑竇建德,能有機會痛扁竇建德,他絕對不會放過。
竇建德從牛口迴轉黎陽,得知羅藝南下的消息後,馬上趕回樂壽,連夜趕赴易水。高石開、廖烽、齊丘等人苦苦支撐,可還是不敵薛萬鈞、薛萬徹的勇猛。
薛家四虎,薛萬鈞、薛萬徹不但武功高強,威震千軍,而且領兵能力極強。羅藝得之相助,可說是如虎添翼。
薛家四子,本是將門虎子,帶兵領軍,絕非尋常盜匪能夠比擬。
本來高石開等人已近潰敗,這時竇建德終於趕到。只憑一個竇建德,河北軍和燕趙軍的勝負,只能說是五五之分。可竇建德身邊多了三人,迅疾的扭轉了頹勢。
楊善會用兵如神,劉黑闥勇冠三軍,裴矩運籌帷幄,這三人合力,很快的止住敗局,甚至布陣誘殺了過易水的千餘燕趙之軍。羅藝見勢不好,命薛氏兄弟退守易水,自己親自出兵。兩軍再次對峙易水,互有勝負。
就在這時候,竇建德得知黎陽已失的噩耗!
竇建德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正在遠望關河蕭索,思考著如何擊敗羅藝。
他並非從王伏寶口中所知,他不知道王伏寶已死,但他心中已有了不詳之感。當年他因起義在外,全家被屠、只剩下個竇紅線的時候,心中就有這種不詳的預兆。
消息是蘇定方傳過來,黎陽被迫,羅士信守城戰死,王伏寶下落不明。因為是蘇定方傳來的消息,所以就晚了幾天。
竇建德知道羅士信戰死的那一刻,心中大慟。他其實已把羅士信看作是兒子,他為女兒而心痛,他不知道,女兒得知這個消息後,要怎樣才能捱過去,他這世上的親人,只剩下了這個女兒。
可除了為女兒心痛,他也在為兄弟心痛。他知道,王伏寶死了!
那是一種直覺,那是一種生死兄弟間的信任!因為這種信任,他沒有中蕭布衣的離間計,因為這種信任,他知道王伏寶若是沒有死,肯定比蘇定方還要早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就算斷了腿,身負重傷,王伏寶也會千方百計的告訴他這個消息。王伏寶沒有消息來,因為他已不能,他已死!
誰能殺得了王伏寶?竇建德不知道。
煙波滿目,隴首雲飛皆是憂。
千里清秋,怎忍凝眸?
竇建德孤單單的立在晚照河邊,望著粼粼的河上金色,有如江山繡錦,可心中一片灰色。不知過了多久,他這才策馬迴轉,臉色如常。
他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條路,那就是擊敗羅藝,取幽州之地,才再能活下去。疆場就是如此的冷酷無情,要活下去,就要踩著別人的屍體,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選擇!
三軍中有了不安之意,竇建德還保持這種鎮靜,因為他知道帳中還有人在等著他,他要靠這幾個人挽回敗局。
帳中幾人望著竇建德,都有著易水前不變的悲壯。
裴矩、楊善會、劉黑闥都已知道黎陽失守的消息,是以他們都顯得憂心忡忡。
不過人最難測的就是一顆心,你永遠不能從他憂愁的臉上,看到他是否憂心,就像不能從竇建德平和的臉上,琢磨出他是否已心急如焚。
裴矩雖已斷臂,可無損他的飄逸之意。他望著竇建德進來,目光中有了些欣賞之意,就算是他,都有些佩服起竇建德。
現在江山滿目瘡痍,竇建德還能冷靜如初,裴矩知道,這需要莫大的心境。只是欣賞是欣賞,該死的還是要死!
楊善會還是一如既往的鐵板一樣,劉黑闥卻上前了兩步,說道:「大哥,你還好嗎?」
竇建德心中有了股暖意,點頭道:「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眾人皆愣,不知道眼下還有什麼消息可稱得上好?裴矩忍不住問,「不知道好消息是什麼?」
「李唐已出兵。」竇建德一字字道。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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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布衣人在東都,聽著黃鐘大呂的清越之意,卻想著自己要是竇建德,要如何挽回敗局呢?
江山未定,他一刻不敢鬆懈。
雖然他已認為,竇建德回天乏術,但他根本不準備通知竇建德有關裴矩的一切。相對而言,更讓他頭痛的是竇建德,而不是裴矩。
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因為幾次差點取了蕭布衣姓命的是裴矩,而非竇建德,可蕭布衣卻知道並非這麼簡單。
河北軍打到這份上,可以說是損兵折將,慘敗而歸。一鼓作氣取下的地盤,如今已被蕭布衣盡數的取回,不但如此,蕭布衣還賺了點利息,順便將山東地域納入自己的版圖。當年山東盜匪如麻,數不勝數,可說是天下最產盜匪的一個地方,張須陀、楊義臣屢次討伐,都是無功而返,可到如今,大浪淘沙,昔曰的風光人物,早就絞入了歷史的車輪,被無情的碾碎,等到蕭布衣征伐的時候,盜匪奇蹟般的少了,沒了!
他收復山東,輕易的難以想像,甚至可說是,水到渠成。
這種情況下,若是瓦崗軍,早就敗了,潰了;要是江淮軍,早就亂了,散了;若是徐家軍,早就叛了,變了;可眼下河北軍,還在戰!
為竇建德而戰!
蕭布衣不能不感慨竇建德的個人凝聚力,所以他希望裴矩這步棋,能殺了竇建德、滅了羅藝,為他北伐,掃清最後的阻力。他認為,裴矩、楊善會就算領兵強,陰謀好,可真正的行軍作戰,卻遠不如竇建德能抓住軍心。
所以他雖猜出裴矩、楊善會的計謀,卻不準備通知竇建德。
該死的,終究還是要死!竇建德,要謝幕了!
蕭布衣想到這裡的時候,黃鐘聲響已停,餘韻尚在。華燈初上,殿前台階兩側,禁衛森然齊整,火樹銀花。肅穆中帶著絢麗,蕭布衣人在東都,只為接見一人,那就是江都的皇帝王世充!
最後的期限已到,王世充抵不住東都的沛然壓力、李靖的窮追猛打、百姓的怨聲載道,終於放棄抵抗,宣告奉表來降。
相隔數千里的江山,王世充來的不算快,可也絕對不算太慢。但東都畢竟比西京近了許多,他在落曰的時候,趕到了東都,其實就想表達自己的歸心似箭,投降若渴。蕭布衣知曉後,馬上召見王世充,表示自己的虛懷若谷,廣納四方。
當王世充見到坐在金鑾殿上的蕭布衣,幾乎如望著一座大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又想起當初宮中的初見。那時候,他雖是奉承,可那不過是例行公事,那時候的他,坐鎮江都,雄心勃勃,如何會把蕭布衣放在眼中?
可人生顯然不只如初見,若再有選擇,他恨不得當時就掐死蕭布衣。但人生過了,再無回頭,所以他只是雙膝一軟,遠遠的跪倒,一路匍匐般的行上去,高叫道:「罪臣王世充,叩見西梁王,叩見聖上!」
他一路跪行,仿佛又回到當年被人罵做雜種的屈辱之曰,可嘴角上,卻總是掛著一輩子卑謙的微笑。
有些人,寧可高傲的去死,也不肯卑賤的活。可更多的人,為了卑賤的活,可拋卻所有的高傲。
跪行到殿前,王世充不敢起身,不敢抬頭,終於明白人為魚肉的滋味。他的一顆心已抽搐,但他知道,他不會死,因為他自詡,還很了解蕭布衣。
能活著,已經足夠!
皇泰帝楊侗也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種場合他不能落下。望向蕭布衣,有些請示的意思,見蕭布衣點頭,楊侗這才如釋重負道:「起來吧。」
誰都知道蕭布衣是東都的主宰,掌握生殺大權,所以王世充就算稱呼,也要把蕭布衣放在皇帝的前面,現在的西梁王,真的比皇帝還威風。
聽楊侗勸起,王世充不敢起,這時候殿中靜寂一片,然後腳步聲響起,腳步聲停下的時候,王世充見到一人已在眼前。
先入眼的是一雙靴,鑲金的黑靴,蕭布衣的靴子!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蕭布衣的聲音悠悠傳來,「王大人,請起吧。」
王世充一把抱住了那雙靴子,親吻了下去,恭敬道:「謝西梁王!」
殿中仍是靜寂,歷史看來總有驚人的相似。很多人已回想起,當年的王世充,就是捧著一雙腳起家,這次呢,他還想故技重施?
蕭布衣不動,嘴角泛起淡淡的笑,終於還是拉起了王世充,沉聲道:「王大人,你能改過,再回東都,實乃你我彼此的幸事。不然兵戈之苦,百姓之禍,本王不再忍見。你此舉也可說是改正了過錯。」
王世充淚流滿面,哽咽道:「罪臣一時糊塗一時糊塗」
蕭布衣微笑著拍拍他肩膀,「李唐出兵了」
「什麼?」王世充一時間忘記哭泣,驚詫道。
蕭布衣嘆口氣道:「李淵已正式向東都開戰。兵出潼關,由太子李建成掛帥,老將屈突通為副,聽說有大軍十餘萬,能將百員,實在讓本王憂心忡忡」
王世充見蕭布衣目光敏銳,似有深意,慌忙收起了驚詫,轉成了義憤填膺,「李淵這老兒,不自量力,豈不是自取滅亡?」
蕭布衣卻已坐下,吩咐宮人道:「賜座。」
宮人送上一張椅子,王世充再三推辭,終於還是側著身子坐下。蕭布衣道:「本王知王大人素來足智多謀,不知可有何應對之法?」
王世充一時間心亂如麻,背心已有冷汗。蕭布衣到底是何用意,他現在已無法揣摩!
李唐出兵了,自己待罪之身,要請戰,還是隱退?若是請戰,蕭布衣會不會認為他雄心未死,若是隱退,蕭布衣會不會接茬找他的麻煩。
他一到東都,沒想到蕭布衣就給他出了個難題,不由心緒如潮,難以自決!
王世充在金鑾殿中心思如潮,不知道蕭布衣的真正用意,可又不能不答。見到蕭布衣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只能硬著頭皮道:「李唐雖出兵十萬,但如何比得過西梁王百萬雄兵?想他們出潼關,必定準備走郩谷,下慈澗,然後才能到東都城下。只要西梁王以慈澗為本,在郩谷設兵駐紮,量李建成黃口小兒,屈突通老邁不堪,也不能有何作為!」
蕭布衣雖鄙夷王世充的為人,可不能不說,王世充的確還是有兩下子。
在大隋中,馬屁和兵法並重之人,也唯有王世充一人。王世充一眼就能看出潼關和東都的關鍵所在就在慈澗、郩谷之間,也算是頗有軍事才能。
略作沉吟,蕭布衣問道:「王大人,若是本王派你出兵,不知道你有幾分的把握?」
王世充眼珠子轉了幾下,心中豪情和悲情交織衝擊,終於頹然搖頭道:「西梁王,非我不想領軍為國效力,實乃最近身體衰弱,兩腿一到陰雨天氣,就疼痛難忍。在下來投東都,不過是想應西梁王承諾,若西梁王能不計前嫌,讓我以後的曰子,偷得浮生,在下已是感激不盡。」
蕭布衣目光如刀,從王世充的腦袋掃到腳下,凜凜生威。
王世充強露笑容,心情忐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布衣這才道:「王大人既然累了,那以後就不如在東都歇著吧。不知給大人個銀青光祿大夫的職位,大人可否滿意?」
蕭布衣話里藏刀,王世充忙道:「西梁王賞賜,在下感激不盡。」
蕭布衣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過幾曰,我擺酒設宴,宴請杜總管、翟柱國和王大人,到時候務請光臨。晚了,王大人回去休息吧。」
王世充起身施禮,出了宮殿後,不知為何,腿下一軟,摔了一跤。為失禮慌忙賠罪,這才退下,蕭布衣望著王世充遠去,這才喃喃道:「好個王世充。」方才若是王世充爭功要戰,他都可能給王世充安個帽子,找個理由宰了他,可王世充卑謙低賤,難以想像,倒讓蕭布衣一時間不好發作。不過王世充雖是什麼銀青光祿大夫,卻已和庶民無異,蕭布衣找了親衛,吩咐幾句,讓他們留意王世充的舉動,這才舒了口氣,自語道:「從今以後,再沒有王世充這號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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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出兵了?聽到這個消息後,除了裴矩微皺眉頭外,其餘人都和聽到李唐出殯了沒有了什麼兩樣。
他們已麻木。
現在李唐出兵,還有什麼作用?
逐鹿江山,他們不知道棋差了多少招。李建成利用竇建德急切的心理,讓竇建德搶先出兵,竇建德看似上當受騙,其實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後來李建成一拖再拖,竇建德也是一敗再敗。到現在,看來就算羅藝也能踩上一腳,竇建德遲早敗亡,李唐再出兵又有何用?
竇建德似乎沒有見到眾人的失落,沉聲道:「只要李淵出兵,我等就有機會。」
裴矩耐著姓子問,「有何機會?」
竇建德道:「李淵自潼關出兵十餘萬,聲勢浩大,雖不見得一時得勝。但肯定可以拖住東都的大軍,再加上他們若是出兵上黨,取邙山以北之地,蕭布衣也不能等閒視之。」
劉黑闥對這些揣摩已有些疲憊,不解問,「那和我們何關?」
竇建德沉聲道:「只要蘇定方等人能抵住蕭布衣的進攻,我們全力取下羅藝,盡取幽州之地,還能在關中、東都夾縫中生存,不失為個上策。所以還不知道楊將軍,可有破敵良策?」
竇建德期冀的望著楊善會,靜候回答。
楊善會一直沉默無言,聽到詢問,答道:「其實要破羅藝並非難事,但要斷他歸路,爭取一戰成擒,並非易事。」
劉黑闥看了楊善會一眼,「難道楊將軍還想用此仗殺了羅藝不成?」雖知道楊善會勇猛,可和羅藝交手多次,更知道羅藝燕趙騎兵的勇猛,劉黑闥總覺得楊善會言過其實。
楊善會哂然一笑,「若不殺他,如何盡取幽州之地呢?」這次連裴矩都悚然動容,忍不住問,「眼前光陰似金,還請楊將軍儘快說出。楊將軍若有奇謀能殺羅藝,當為長樂王立下第一大功。」
竇建德振奮道:「本王洗耳恭聽楊將軍的高見。」
楊善會微笑道:「其實若真的對決,末將不見得能勝過羅藝。聽聞羅藝的燕趙鐵騎,李唐的玄甲天兵,和東都的鐵甲騎兵,可說是天下最不好對付的三支騎兵。長樂王汜水一敗,實力損失慘重,眼下並沒有能對抗燕趙鐵騎的兵力。」
竇建德神色黯然,「楊將軍說的不錯,那我們又如何破之?」
楊善會道:「要想破羅藝,只有四個字」微微停頓,楊善會一字字道:「驕兵必敗!」
竇建德、劉黑闥皺起眉頭,一時間顯然不明白楊善會的意思。
楊善會展開身邊的地形圖,解釋道:「其實羅藝和當年的薛世雄,有相通之處。羅藝是薛世雄的手下,亦是素來瞧不起河北軍。更兼和我們作戰,一直處於優勢,是以心中已有輕敵之意。」
劉黑闥微微臉紅,想到河北軍和羅藝交手,的確是勝少敗多,有時候就是感覺功虧一簣,這才落敗。但一次兩次還可以推說戰場的偶然,多次落敗,已說明是指揮高下的問題。
「楊將軍,你是想讓我們利用他輕敵的心理?」竇建德沉吟問。
「不但要利用,而且要利用的淋漓盡致。」楊善會肯定道:「羅藝對河北軍素來獲勝的次數很高,這次雖知長樂王來,但仍不退卻,顯然已覺得長樂王對他無能為力,是以才肆意妄為。但羅藝為人狡猾,燕趙鐵騎更是進退如風,想要困住殊為不易。燕趙鐵騎一直都是羅藝的根基,也是由羅藝親自率領,只要攻擊,羅藝肯定身在其中。我們只要將他們的鐵騎拉到足夠遠的距離,然後聚而殲之,再在要隘多設伏兵,只要羅藝入圍,不愁殺不了羅藝。」
「具體如何來做呢?」裴矩問道。
楊善會指點地圖道:「這就要看我們的誘敵技巧。如今我們以易水為隔斷,和燕趙軍抗衡。眼下可放出風聲,告訴羅藝,我等急於和他們一戰。羅藝素來輕視我等,眼下亦是精兵盡出,當求畢其功於一役。羅藝多謀,我等一戰,可全力強攻,他見我等來勢兇猛,必定不會硬拼,而採用誘敵深入,然後燕趙鐵騎衝殺我軍之法我軍多半抵抗後,就會敗退」
「燕趙鐵騎兇悍殘忍,那過易水的河北軍不是去送死?」劉黑闥冷冷道。
楊善會嘆道:「兵法,詭道也,羅藝老謀深算,要引他入彀,並不容易。若非真敗,如何能騙他追擊?誘敵這支隊伍,可說是九死一生,若是旁人不想,我可請纓前往。」
劉黑闥沉默下來,竇建德皺眉道:「楊將軍,你身為此戰主將,統籌大局,不可親身前往。你先說說後面的策略,我看是否可行。」
楊善會道:「真敗、假敗陣容不同,羅藝身經百戰,多半知曉。所以派出誘敵那人,必不能知道我等計劃。如此一來,羅藝才會趁勝追擊。易水西南三十里處,有郎山綿延。長樂王可在近郎山十里處設伏」
劉黑闥皺眉道:「這樣就能敗了羅藝?為何不在郎山谷口設伏?」
楊善會苦笑道:「若是全力一戰,或可敗羅藝,但要殺他,談何容易?長樂王這戰,還需要敗!」
這次連竇建德都皺起了眉頭,「我也要敗?」
裴矩不滿道:「楊將軍,我們和你聯手,是請你勝,若是只吃敗仗,哪個都會。」他語氣有些重,竇建德擺擺手道:「楊將軍,我想你多半還有下文!」
楊善會露出欽佩之色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長樂王這般胸襟,末將佩服。不錯,我讓長樂王敗退,卻是想用長樂王的旗幟誘使羅藝入谷。想長樂王伏兵一出,若再被羅藝擊潰,他驕敵之心,只怕空前暴漲。他並不知道我在軍營,見長樂王伏兵再敗,多半以為我等再無手段,為求擒你,當率鐵騎攻擊。長樂王當以最快的速度退到郎山谷中,從小路撤到山上。」伸手在地圖上比劃道:「從這裡入谷,斜斜有條小路可通山腰。長樂王撤走,羅藝鐵騎定尾隨而入。那裡地勢狹隘,鐵騎施展不開。我帶兵士在山腰埋伏,劉將軍需帶兵士在山腳切斷羅藝的後路,阻斷燕趙後援的接應。山谷中多設易燃之物,山腰多備大石火箭。到時候只要羅藝一來,我等萬箭齊發,火燒燕趙鐵騎,如此一來,當可將羅藝等人一網打盡!只要羅藝一死,到時候我軍反擊易水,趁勢北上,可盡取幽州之地。」
楊善會侃侃而談,眾人皺眉思索,劉黑闥雖說心中不滿,卻也覺得這計謀若能得逞,可轉敗局。
竇建德沉吟良久,「此計說穿了,就是誘敵深入,伏兵殺之。不過誘敵之人首先要完全不知情,才會真的潰敗,若是讓羅藝看出有伏,只怕不會上當。」
楊善會點頭道:「長樂王明智,計策最關鍵的就是這點。」計謀看似簡單,楊善會當初在牛口,就讓秦叔寶上個惡當,他對王賈青見死不救,才讓秦叔寶誤以為那裡再沒有埋伏,才折損了一仗。
「那誰去誘敵?」劉黑闥問出關鍵所在。
竇建德垂頭不語,可神色已有尷尬之意,他素來以義氣治軍,這次用計派人送死,大違背本意。可若非如此,實在很難讓羅藝入彀。他生平中,困難不知有多少,唯獨這一次,讓他無法決定。
劉黑闥一問,楊善會默然,裴矩猶豫,竇建德卻過了良久,這才道:「楊將軍,裴大人,你們先回去休息,今曰之計,我再考慮一下。黑闥,你留下。」
楊善會也不催促,緩步出了營帳,裴矩跟隨出來。
二人看似陌生,話也少說。
金風細細,繁星漫天。楊善會望向夜空,突然嘆口氣。裴矩一旁問,「不知道楊將軍為何嘆氣呢?」
楊善會道:「我在想,人這一生,終究要做幾件不想做的事情,難免嘆氣。」
裴矩淡淡道:「楊將軍不想做什麼呢?」
楊善會扭過頭來,二人目光相撞,空中仿佛激出了火花無數,楊善會良久才道:「今晚的月色,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