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曦心裡有一股火氣,但是一直強壓著,現在他病著,也不願意將所有的火氣往他身上潑,然而實在是太過生氣,也就不想理他。
這麼多年來,他還像個小孩子,什麼都不管不顧,一意孤行,想到了什麼就去做,完全不想想這樣之後的後果。
明明知道自己身體狀況還逞強,幸好她在身邊,要是昨天就將他留在了客棧,那他要怎麼辦?要是炎欏的人找上門來他也沒有內力要怎麼辦?若他有事那要怎麼辦?
他怎麼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怎麼能將生命看得如此的輕?經歷了多次生死的人還意氣用事,還不成長,簡直就是幼稚得可笑!
愚蠢!
是真的想將這兩個字扔給他的!
至於昨天的感動,到昨夜看他深受折磨的時候也沒了。
幕清默默地望著她拂袖而去的影子,勾起了嘴角,他這麼做的原因,這輩子都不會告訴她的!
兩天之後,幕清才算是完全好了,在嚴厲勒令他回去不准任性後醉曦在當晚就趁著夜色離開了。
這一次她沒有選擇騎馬,而是直接用內力向南而下。
稟閣主,秋凌山莊山莊一行人已經到了蘭城。
稟閣主,陳宏一行人已經抵達露水山下。
……已經抵達祁縣。
這是第一次醉曦在執行任務時害怕趕不及,畢竟在此之前耽誤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黑夜中她如鬼魅穿行。
祁縣。
因為地處南方,它的溫度要比北方高一些,所以即使是在陰雨天連綿,還是有稀稀疏疏的人在街道穿行。
茶棚里,有三四個江湖人聚集在一起,有一兩個文人雅士談起風月,還有緘默不言的農夫坐在其中休息解渴。
雨絲綿綿,該是文人傷感之時,所以當一邊的書生在吟誦詩時,另一邊的三五個膀大腰圓的江湖人士不由得嗤之以鼻。
「一天到晚就知道吟什麼雨啊,月的,真他媽的煩。」
「唉大哥,這話說的,難道你還想讓他們去關注江湖大事嗎?」
「對啊,說起江湖大事,我給你們說,聽說秋凌山莊的人就在這祁縣呢。」
「切,這算什麼,我還知道這秋凌山莊的上任莊主陳宏也在其中呢,不過,據說,昨夜秋凌山莊一行人差點被人……一鍋踹了,也幸好……」
醉曦的動作猛然凝滯。
她悠閒地走進茶棚,坐到幾個江湖大漢的後面要了一碗茶,那幾個人也沒注意她,繼續火熱朝天的討論,「對啊,我也是聽說了,雖然消息是被封鎖了,但是這天下哪有不漏風的牆啊。」
「就是,聽說那血啊,都從客棧的地板上給浸出來了,嘖嘖,可見狀況激烈啊。」
送到嘴邊的茶微微一頓。
「我還聽說那刺客是朝廷的呢,據說陳宏差點就一命嗚呼了,唉,真是……」
「真的?那他到底死沒死?」
「沒有啊……我聽說……」
放下茶碗,她立刻消失在街道這邊。
我聽說啊昨夜出現了一個神秘人,將陳宏給救了呀,那個現任莊主陳子舒對人家可是感恩戴德。
那神秘人到底是誰啊?
我怎麼知道?都說他媽的是神秘人了,知道了還神秘個屁。
若他們說的是真的……
當醉曦抵達陳宏之前住的客棧時,早已經是人去樓空,那上面的悅來客棧幾個字,早已經被拂落在地上,客棧的東西被損得也差不多了,就連這一塊的行人,幾乎也沒幾個,大家都是遠遠地繞開。
她派出去的暗衛,沒有一個人回來。
當初是為了以防萬一讓暗衛去暗中保護陳宏的,奈何,現在到底是斷了線索,不過這並難不倒她,只是心情沉重了幾分。
雨越發地大了起來,滴在青瓦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模糊的窗面,分明映出一個白色人影,修長,優雅,如玉的指節輕輕擊打在窗檐上,極有規律,可莫名地就是覺得這是打在了人的心臟上。
晌午,有人來請他,隨即打斷了窗邊人的沉思。
耳邊是經歷了幾十載滄桑的老人的千恩萬謝,他應付著,思緒卻不知道飛去了哪裡。一炷香後,他悠然走出房門。
「爹?你的身體沒事吧?」
陳宏擺了擺手,嘆了一口氣,看向南逸辰的複雜在面對自己的兒子的時候早已經隱藏好,面容慈祥,和藹地拍了拍陳子舒的肩膀,「沒事,你爹這把老骨頭,可不是那麼容易散的。」
陳子舒不受自己父親的蒙蔽,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才算是甘心。
「子舒,親家們也趕來了,你去接應接應。」
「可是………」
「不是還有鎏苓宮的人在這,爹不會有事的。」
說到鎏苓宮,陳子舒就頓了頓,隨即才將剛剛一瞬間模糊了的思緒撤了回來,不由得疑惑,「爹,你說昨晚,南逸辰為何會那麼巧地就趕上了?」
陳宏沒多說什麼,只是用力地拍拍他的背,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看得陳子舒一臉嫌棄,可懷疑還是避免不了,「爹,他們究竟在圖什麼?」
雨聲還在滴答。
老態龍鐘的陳宏負手站在桌旁,像是一個準備指點江山的文儒大師,「子舒,既然想不通就不要去想了。」
「……」
「行了,親家已經到城外了,快去接他們。」
陳子舒沒了法子,只能遵從父命,可是他總感覺哪裡不對,還有就是南逸辰自從昨夜救了他們之後更是話少的可憐,雖然他本來也話少,但總覺得這一次他尤為地沉默。還有,父親肯定是知道什麼的,但是他們什麼都不說,也不想讓他知道,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並不好。
他的貼身侍女如玉也不知道跟著那些小侍女跑哪裡去混去了,他不是一個嚴苛的主子,對此也是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
雨聲急促,綿雨變成了長針落在地上來,他帶著的護衛都是一流的高手,雖不至於慌亂,奈何對抗突如其來的暗器依舊也吃力。
青草,慢慢地被一絲血給浸染。
一柄傘,白面,紅花,紫竹。
抬起頭,伊人如花,伊人入畫。
「能站起來嗎?」泠泠水音,妙若寒禪。
「可以!」
馬蹄聲漸漸而來。
西陵陌撐開侍衛準備好的傘跳下馬車,清雅的面容不由一愣,也許他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再次相遇,竟然如夢。西陵蒂隨即也跳下來,呆愣了瞬間很快反應過來,將自己的父親扶了出來。
秦州邊界,一座宅子裡,裡面無比的熱鬧。
醉曦瞧見陳宏陳子舒和西陵家族的人一同說笑,沒有那個人,就慢慢退出來。
院子裡,晶瑩的水珠映著碧綠的草葉,格外的清麗。
冷風過境,竟然生出幾分寒意。
另一邊的門悄然打開,那個一身白衣的人站在門口,瞧著院中人。雨雖然停了,但是蒙蒙的霧中,還帶著些水意。
「你還要站多久?」
醉曦驚訝地轉過身,然後快步走向白衣人的方向,待到他面前才停下腳步。低頭請安,規矩上挑不出任何的錯來。
南逸辰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默默地走到屋裡,她也跟了過來,順勢將門關上。
她的衣服被雨打濕了,貼在身上並不舒服,頭髮上也有雨水滑下,堂堂鎏苓宮的閣主竟然這麼狼狽!
「宮主?」她覺得此刻請罪在這個地方的話,應該並不是一個良好的時機,可是此時他的情緒似乎不算很好,也是,讓屬下辦事結果還要主子親自前來一趟,沒有人會不生氣的。更何況是在森嚴的鎏苓宮,那宮規,也是嚴苛得令人心生冷意的。南逸辰也許清楚她的想法,也不開口談她失手的事 ,「先去將自己打理乾淨。」
「嗯?」迷茫地抬頭,似乎還沒有從對於自己失手的事情的懲罰沒反應過來。
南逸辰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和她說話,直接吩咐瀾寧備水,她瞬間就明白了。
等醉曦沐浴完了,才發現自己沒有準備浴袍之類的,就連一件乾淨的衣物都沒有,泡在水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想著要不要喚瀾寧時,在屏風右上方的凳子看到一抹白色的影,思索著靠過去,果然那白色的浴袍就放在上面,因為之前它一直被屏風給擋住了,視線里望不見,現在歪過頭就可以直接看到了。
白色的?
潔白如羽,纖塵不染,這個應該是……南逸辰的?但是衣袖上有流雲,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的衣袖上一直以來都是乾淨的,沒有繡任何東西!
浴袍是冬天穿的,很厚實,她穿在身上倒是很暖和,而且,尺寸和自己的是一樣的,合適?這件是為自己準備的?
醉曦真的不太確定,而且,白色的,這個顏色太過忌諱了。
「宮主?」
「嗯。」
「……那個衣服……」
南逸辰一下子就勾起了嘴角,陰鬱的心情有所緩解,他就知道那個人會猶豫不敢直接穿出來,他甚至在想,此刻她猶疑的表情,一定比清冷要生動得多。沉默了瞬,然後覺得時間夠了才放過她,「就是那件。」
感覺裡面的人鬆了一口氣。
雖然想說白色的不合適她,而且他的戒心又一直很重,但既然是他備著的,就不不推諉了,而且,心裡有一個很可悲的想法,她總覺得,如果和他穿上同色的衣服,會不會距離就近一些?
聽到腳步聲一抬眸,冰冷的眼飛雪融,寒冰裂,可剎那間又恢復了平日的樣子。但見剛剛沐浴過的肌膚,白里透著幾分淡淡的粉色,如桃花置蜜,白色的浴袍如同冰雪鋪天蓋地,萬物純淨,倒映著一片桃粉,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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