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千萬人,吾往矣,何懼之有!
蘇幕遮坐在馬上,站在北府軍前,望著遠處的城牆。
彭澤湖上的風吹來,捲動他的披風,獵獵作響。
天空中的雲在堆積,一隻白隼在上空哀嚎,在風間展翅翱翔。
馬輕輕上前一步,張季鷹拉住韁繩,道:「王爺,三思。」
蘇幕遮撥開他的手,「迦難留桀驁又弒殺,從不輕易認輸,我若不去,他會得意的死去。」
&意又如何,人已死,終究是敗了。」張季鷹道。
蘇幕遮搖搖頭,「他會得意的帶著我的驕傲而去。」
他看著張季鷹,「我不心善,但一城之百姓不能因此而去,這是身為朔北王的驕傲。」
蘇幕遮的馬緩緩走出了北府軍,向城門而去。
北府軍所有兵將下了馬,即便是戰馬也停止響動,空氣仿若一時間安靜下來。
蘇幕遮的馬很慢,北府軍看著他的背影踽踽獨行在遼闊的大地上。
初秋的末尾,葉子被風一吹,飛揚在大地上,掠過蘇幕遮的肩頭。
他抬頭,看見了迦難留獨自一人站在城牆上。他的臉龐隱藏在斗篷內,直直的看著蘇幕遮。
馬繼續前行,蘇幕遮的手掌摸索著根雕,在心中暗問,若真的死在這座城,是否甘心?
當一個人繼承先人的榮耀的時候,責任也隨之而來。
蘇幕遮知道,迦難留正是看中了他的軟肋。
他若不去,迦難留將帶著朔北王的驕傲,榮譽而死去。
他若去,迦難留將依舊有一線生機。
待他走到城門百步內時,迦難留依言打開城門,城內手無寸鐵的百姓蜂擁而出,仿若打開了洪水的閘門。
放出百姓也正中迦難留的下懷,蓋因城內糧秣已不足,唯有將百姓殺掉或放出去,義軍方有喘息之機。
千萬人向城外湧出,在經過蘇幕遮時自行把道路讓開。
人潮之中,唯有蘇幕遮獨自一人騎馬逆向,宛若逆水行舟。
忽然有一老者停下來,他身子一躬,向蘇幕遮拱手作揖後,方才匯入人群之中遠去。
有一就有二,一時間,所有經過蘇幕遮的百姓都會略停一停,向他鞠躬作揖。
蘇幕遮只能向他們拱手回禮。
一切皆在無言之中,卻凝重而宛若有聲。
百步之距,很快即到。
頭頂上的烏雲堆積,一聲鷹嘯在天空迴響。蘇幕遮若有所思的回頭,見一道身影騎馬躍上山丘。
蘇幕遮向葉秋荻揮揮手,毅然轉身進了城門。
迦難留已經等候多時了,他穿著一身白色佛衣,衣上繡著佛印。
&手!」手下剛要將蘇幕遮團團圍住,被迦難留喝止了。
他向蘇幕遮拱手道:「王爺,佩服,不愧是蘇詞後人。」
蘇幕遮回禮,「彼此,彼此,佛爺也不愧是佛尊弟子。」
但迦難留對蘇幕遮的嘲諷不以為意,側身請他向城中府衙走去。
這時的建昌已無人煙,寬闊的街道上,一家客棧的燈籠被風吹著,滾落在蘇幕遮的腳邊。
蘇幕遮踢球似的一腳把它踢開,正掛在屋檐上,「佛爺執意叫我來,不知有何見教?」
&爺明知故問。」迦難留一笑,「若想安然離開建昌城,那些百姓不成,唯有王爺方可。」
&知佛爺如可看待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這句話?」
&法有大乘,小乘之別,善有大善,小善之分,慈悲亦有大有小。」
&爺認為自己在行大善了?」
迦難留點頭,道:「佛說八萬四千法門中,般若法門最為殊勝,蓋因般若經乃是通往彼岸的大智慧。」
他微微一笑,「世人卻皆以般若之空性斷除煩惱業障,擺脫輪迴,這是小乘佛法,不成佛。」
蘇幕遮扭頭看他,「佛爺認為,什麼才是佛?」
&立佛國,渡盡一切有緣之人,方是抵達彼岸的大智慧,方能成就菩提果位。」
&這等不願前往彼岸的人又該如何?」
迦難留輕聲道:「唯有飽受六道輪迴之苦,方知彼岸之幸福。」
蘇幕遮不屑道,「這就是佛爺的殺生佛?送所有不信之人輪迴去受六道之苦?」
迦難留不以為意,「佛不能度不信之人,一念疑毀即不成就。」
&我者得永生、得救,不信我者下地獄。」蘇幕遮輕聲念道。「當年被傳教時聽到的一句話,料不到這兒也能聽到。」
他扭頭對迦難留道:「你應該去方外之地的。」
&迦難留不解的看著他。
&方外之地的西面,那裡的人適合聽你的佛法。」蘇幕遮調侃道。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府衙前,門口站著不少人,竹夫人,瞎了眼的弗神醫正站在門口等他。
蘇幕遮站定,向弗神醫拱手,「神醫一向可好?」
&被人扶著的弗神醫揮起拳頭,被竹夫人握住了。
迦難留看著蘇幕遮,「本來我以為你的性子隨蘇詞,但現在看來不是。」
&蘇幕遮抬眉看他,「為何?」
迦難留道:「蘇詞一身正氣,我在他身旁亦被壓制,我一生所見之人中,唯有佛尊堪與之相提並論。」
&你,莫說一身正氣,甚至有些……」迦難留一時詞窮。
&竹夫人不知由何處想到了這個字。
他們進了府衙,酒菜正備,一時閒坐飲茶,蘇幕遮忽道:「不若我們下盤棋吧。」
迦難留道:「江湖傳聞,王爺在江邊連贏白安禮三十七局棋,我就不找不自在了。」
&光似鳥翩翩過,世事如棋局局新,佛爺莫非挑戰的勇氣也沒有?」
&況棋場如戰場,佛爺難道不想看透我的棋路,以便日後在對壘時再勝我一次?」
弗神醫在旁邊聽了簡直肺都氣炸了,蘇幕遮這廝簡直太囂張了,他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迦難留不改儒雅,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手談一局,王爺請了。」
手下很快將棋枰,黑白子擺在桌案上,倆人分列左右,彬彬有禮,完全不似要爭個你死我活的。
葉秋荻若知蘇幕遮在城中平靜如此,或許會狠狠教訓他一頓的。
在蘇幕遮入城時,葉秋荻與漱玉共乘一騎剛翻過山丘,就見蘇幕遮如蟻站在城門處,目光向這邊看來。
葉秋荻眯著眼,見他揮揮手瀟灑而去,不由得恨的牙痒痒。
白隼盤旋,落在漱玉胳膊上,上面的信終究是沒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