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在草料場裡。讀書都 m.dushudu.com
自從那次傅九衢帶她去過京中大營的草料場,她對這個地方就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這些草料垛子像高大壯實的屏風,好似能帶給她一種獨有的安全感。
傅九衢找到她的時候,辛夷就正懶洋洋靠坐在一個草垛子後面,嘴裡叼著一根野草,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孫懷站在草垛一側,見到傅九衢過來,撅著身子正要問安,就被他擺手打斷。
孫懷欠了欠身,懂事地走開。
傅九衢安靜地站了片刻,輕聲喚她。
「十一。」
辛夷回頭愣了愣,一張笑臉宛若野地里盛放的金盞,燦爛地朝他綻放。
「你回來了。」辛夷拍拍屁丨股站起來,走到傅九衢的面前,看著營房裡遠近的景象,幽幽一嘆。
「營里的每個人都有事情做,就我沒有。九哥,你也給我安排個差事吧?」
傅九衢皺起眉頭,看著她身著男裝卻比普通軍中男兒瘦小許多的身子,默默張臂,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
「怎麼了?」辛夷覺得他情緒不對,以為是殺人後的應激反應,微微一笑。
「需要心理疏導嗎?免費提供,不收銀錢」
傅九衢搖了搖頭,撫了撫她的臉,目光專注在她的臉上,一張俊美的容顏複雜莫名。
辛夷恍然大悟,「狄大將軍容不得我,要你將我送回去,對不對?」
傅九衢嗯聲,「軍營重地,你留下來確實不便,你看」
「不要!」辛夷軟硬兼施,雙手掛在他的胳膊上,「我這才剛到呢,你就要趕我走,哪有這樣狠心的人嘛?」
「十一,這不是趕」
「那我去找狄將軍說說?」
「不可。」傅九衢皺眉。
狄青那個老頑固的性子,他怕辛夷幼小的心靈承受不住一頓痛罵,回頭要哭鼻子。
傅九衢在心裡默默嘆一口氣。
「你跟我來。」
「哦。」辛夷默默一笑。
傅九衢一身沉重的甲冑,步子卻邁得很大,走得快如疾風,辛夷要小跑才能跟上。
「九哥,我們去哪裡?」
「跟著便是。」
辛夷看著男人冷肅的面孔,略微的不安。
她很清楚,女子強留在軍中確實壞了他們的規矩,而狄青向來以治軍嚴謹著稱,既然讓他發現了自己,就絕對不會輕易鬆口留下她,甚至不會給傅九衢半點面子。
但她如果離開,這次南下的意義又在何處?
辛夷心頭糾結不安地跟著傅九衢,一路穿過校場,到了大營的另一邊。
這裡有醫藥室,有辛夷熟悉的藥材香味。
她欣喜地側目一望,「軍醫營?」
傅九衢道:「營中新招募了一些地方游醫,你仍給他們授業,順便幫忙救治傷員。」
「好。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的。」
熟門熟路的本職工作,辛夷做來得心應手,就是想到狄青那人,她也不免皺眉頭。
「若是狄將軍問起來」
「你只管救人,別的不用操心。」傅九衢扶住門板,示意她進去。
「明白。」辛夷笑得眉眼彎彎,朝他深深一揖,「多謝郡王。」
她原本以為傅九衢會迫於壓力,藉機將自己送走,沒想到他把自己送到了軍醫營里來。
辛夷心上愉悅,笑顏頓開。
軍醫營里的大夫,好多都是曾經在汴京見過的,看到她進來十分熱情地招呼,偶爾空閒,就圍上來找她敘舊,訴說沿途的事情。
桂州遭遇戰,死傷無數,不僅主將孫節陣亡,楊文廣也受了一些輕傷。
辛夷剛剛有驚無險地度過軍醫營的第一天,就聽到有人來說,楊將軍的傷潰爛,搔癢疼痛。
「我去看看。」辛夷主動請纓,跟著一個叫葉姚的大夫背了藥箱前去診治。
不料,剛進楊文廣的營房就撞上一雙渾厚有力的眼睛,不怒而威。
辛夷天不怕地不怕,看到狄大將軍卻有點發怵。
她腳步一頓,尷尬地笑了笑,正想退出去,就聽狄青一聲冷哼。
「現在躲還來得及嗎?還不進來干正事。」
辛夷欣喜若狂,「是。」
她不敢看狄青的臉色,放下藥箱,便俯身查看楊文廣的傷勢。
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傷疤不計其數,有大有小,有新有舊,有刀傷有箭傷,其中最大的一條足有手指長,在肩胛上,差點便挑開了筋脈,傷口已然發炎,有膿腫反應和滲出液,粘連在衣服上,要剝開衣服都難
這比辛夷以為的「小傷」可嚴重多了。
她見狄青黑著臉看著自己,微微遲疑道:「楊將軍的傷不太妙,我要先做清創處理,然後才說上什麼藥的問題」
狄青:「清創?」
辛夷點點頭:「就是要將腐肉刮去,再消毒,不然,傷口很難癒合」
楊文廣聞言皺眉,「一點小傷不打緊。上點藥便是!」
「不用怕疼。」辛夷對楊家將有天然的好感,安撫般微微一笑,轉頭對身側的男子道:「葉大夫,勞煩準備一下麻沸湯」
楊文廣咳嗽兩聲,抬起通紅的雙眼,朝辛夷搖頭。
「不必麻煩!就這樣來吧,我不怕痛。」
辛夷秀眉微蹙,「楊將軍,營里藥物都很齊備」
狄青皺了一下眉頭,「他說不怕就不怕,你不用管他。」
辛夷左右看看,默默遞上紗布示意他咬住,楊文廣再次搖頭。
「孫將軍被暗槍刺死的時候,就倒在我面前他比我痛千倍,百倍。我怎會連這點苦都受不住?」
狄青側過臉去:「給我閉上嘴巴。」
楊文廣老實地抿嘴閉嘴。
辛夷默默打開藥箱,拿出清創手術的工具,一言不發地為楊將軍療傷。
狄青就站在旁邊,盯著她看,一張臉上有懷疑有不滿,還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欣賞。
一個女子能做到她這樣,可謂巾幗不讓鬚眉了。
沉默許久,狄青開口。
「為何執意留在軍中?」
辛夷想了一下,「留下來保護郡王,保護您,還有保護像楊將軍一樣千千萬萬的校士,讓他們傷有藥,病有醫,不會因缺醫少藥而含恨身亡。」
保護?狄青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保護他,不由冷聲一笑,神情複雜地盯著辛夷。
「不要以為你說幾句花言巧語,我就能容得下你。」
辛夷抬頭:「師父」
狄青身子一僵,「叫天王老子都沒有用。一會回去趕緊收拾東西,我讓人送你出營。」
「」
激昂的號角聲在黃昏時分響起,威嚴、壓抑。
辛夷拎著包袱,跟在狄青派來的校尉身邊,一步三回頭。
「大人,這是要打仗了嗎?」
「軍中機要,不得多問。」
那校尉精明得很,無論辛夷和她說什麼,都不予理會,徑直把她送到車棚。
一輛青帷馬車已經準備好,靜靜地停在門口。
車夫生得高大健碩,一臉的絡腮鬍子,辛夷看著有點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她沒有在意,側目望向校尉。
「大人,我想去跟郡王辭行,可以嗎?」
那校尉沉吟一下,低聲道:「你不是聽到號角了?廣陵郡王領兵出戰了。你見不到他的。」
「」
辛夷站在馬車上,極目遠眺。
喊殺聲仿佛從天際漫開,刀槍交錯震耳欲聾,仿佛要把乾坤斬斷。
恍惚間,她仿若看到傅九衢騎著烏騅馬踏過雲端而來,馳騁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黃土地上,一雙漆黑的眼睛在時空裡凝視她。
「十一。」
「等我回來。」
辛夷不想離開,求助地看著那個校尉。
奈何這個傢伙是狄青身邊的侍衛,除了狄青的話誰也不聽,哪裡會在意辛夷的幾句求情?
「娘子趕緊走吧,趁大將軍尚未發火。你一個女兒家,在營里只會招來事端」
辛夷暗嘆一聲。
女兒家三個字,在古代便是最好的殺手鐧——
今日天晴,碧空如洗,馬車默默駛出營地的後門,融入耀眼的陽光下,越去越遠,影子被光影拉的很長。
~
一場暴風雨般的血洗後,宋軍將儂軍打出了桂州,算是找回了楊文廣和孫節丟掉的面子。
次日,清風送爽,天氣涼了下來,狄青犒勞完將士,沐浴更衣後換上一身便服,負著手去傅九衢的營房,打算好好向他告個歉
未打招呼,私下將辛夷送走,說來他也有不是之處。
而且,傅九衢回營後並未找他麻煩,依廣陵郡王的脾氣已是忍讓到了極點,狄青覺得自己做師父的,也該有師父的風度,對徒弟要有松有馳才好
兩個侍衛守在門口,看到狄青表情皆變。
狄青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吭聲,推門進去。
屋子裡清清涼涼有一縷幽幽淡香。
哼,這個徒弟就是會享受
狄青思忖著抿緊雙唇大步邁入,只見一個女子長發垂下,柔軟的身姿側躺在傅九衢的行軍床上,只腰間堪堪搭了一條薄被,好似昏迷。
而他的好徒弟正盤腿坐在幾邊,黑眸生寒,面帶冷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這是」
狄青指著那個女子,盯著傅九衢怒視。
「混賬!你怎麼又把人給弄回來了?」
「噓」傅九衢眉頭輕輕一皺,眼裡似有流光掠過,聲音卻柔軟溫和。
「她一夜未眠,累壞了。讓她睡一會兒。」
狄青:「???」
傅九衢:「要罰要打,徒弟都認。但萬請恩師不要大聲喧鬧吵醒了她,再說,讓人聽見營中有女子,對恩師的聲譽恐會有損」
狄青深吸一口氣,「你是要氣死我?」
傅九衢:「恩師保重。」
狄青咬牙切齒,拂袖而去。
當天晌午,狄青把傅九衢叫過去訓罵一頓,又黑著臉將人送走。
這次,他不敢再安排營里的車夫,怕傅九衢背地裡搞小手段,他特地叮囑曹翊親自看管,務必將人送到永州。
曹翊點頭應下。
第四天早上,狄青晨起牙疼,正準備去軍醫營里拿個藥,就看到辛夷正在那裡給新招募的地方游醫講授急救之法。
於是挨罵的人換成了曹翊。
狄青指著曹翊的鼻子數落一通,再次將人送走。
不曾想,半道遇上寂無前來送糧,辛夷又藏在糧車裡回來了
狄青看著眼前這個腦袋上頂著稻子的小娘子,七竅生煙。
「你們幾個合起伙來騙我?一群混賬。你,還有你,你告訴我,你到底要幹什麼?」
辛夷小臉兒頓時皺起,像一個白生生的小包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盯著狄青,無辜得似乎隨時要淌下眼淚。
「我就是來逗師父開心的,我保證不幹壞事,只希望師父一看到我就心情暢快,然後長命百歲。」
心情暢快,長命百歲?
再讓他們這麼搞幾次,狄青怕自己就要短命了。
「胡鬧!」
狄青將三個徒弟挨個訓罵一通,然後拉下臉來,目光陰沉地盯著辛夷,擺擺手,屏退其他人,只留下辛夷一個。
「三個規矩,你給我記好了。」
辛夷眼睛一亮,「您說?!」
只要能留在營里,看著戰事變化和劇情變化,阻止事態發展,別說三個規矩,三十個規矩她也樂意遵守!
狄青瞄她一眼。
「一、不可用女裝示人。今日起,你就是辛大夫。」
辛夷盈盈一笑,朝狄青抱拳拱手,中氣十足地回答,「是!」
「二,不可和廣陵郡王過從甚密,卿卿我我。軍營重地,注意分寸。」
略頓一下,他抬眼,「當然,曹翊也不可以。寂無更不可以。」
「」
辛夷一陣尷尬,臉頰頓時熱燙了幾分。
「明白!」
「三、不可」
狄青遲疑片刻,看著辛夷緊張的目光,不滿的哼聲。
「等我想到再說。」
哦,狄將軍很會嘛。
辛夷好笑地躬身行禮,狀若乖巧地應道:
「是,狄將軍。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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