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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筆神閣 m.bishenge。com
葉九第一次見路盛銘,是在鎮上的小橋上。木製的小橋,幾根柱子分設兩邊,下邊是清澈見底的湖水,倒映著周邊連綿的樹,泛著綠,江南獨有的好看。
素衣的年輕男子就站在橋上安靜看著橋下的湖水,聽到聲音,微微扭頭過來——葉九第一次見到那麼好看的人。
墨黑乾淨的短髮,細挑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微微抿起的薄唇,線條精緻的側臉。輕輕看過來一眼,溫柔平和,眼底有清澈明亮的笑意。
葉九正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怔。
穿著水藍色長裙的小姑娘,黑髮如瀑,白皙的小臉卻不可抑制地紅了。
他不是鎮上的人,葉九知道。
鎮上沒有這麼好看的人。更何況,看身高長相,和周身的氣場,也不是江南男子該有的。
兩人不經意對視,都是一愣,隨即相互點頭微笑,算是問候。
葉九隨後過了那座橋,去參加鎮上的書畫展。
有陽光細透綠枝。
少女眼角輕揚,兩腮緋紅,明亮的眼睛裡面有好看的光,跑了一段路,偷偷回頭,去看橋上清俊的身影。
未曾倚門嗅青梅,單是那靈巧的少女閒愁,絲毫不差。
此時,她還以為,只是不經意的一見,片刻驚鴻;卻未想到,原是牽絆的一生。
......
路盛銘轉眼,餘光掃見少女飛揚的裙擺和腳上細緻的藍染繡鞋,窈窕的身姿很快消失在一場小橋流水中。
他莫名笑了笑,溫和乾淨的臉上透著淡橘色的陽光,瞳孔黑亮,轉身,沿著葉九離開的方向走去。
**
鎮上的書畫展不隆重,算是祖宗上延傳下來的,但是由於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少,展會也就越來越敷衍。
儘管如此,葉九還是每次必到。更何況,聽說今年剛換的鎮長的對這一傳統非常重視,說不準會搞出些大名堂來。
她小跑著趕到,坐在觀眾席老老實實等著。十幾分鐘後,新任鎮長上台講話,說是要把小鎮書法弘揚起來。
葉九臉上一本正經啪啪跟著大家鼓掌。
一雙大眼睛卻滴溜溜的轉,突然看到一個微微熟悉的身影,白衣黑褲,正在一邊微微躬身寫著什麼。
原來他也是來參加書畫展的啊......
少女未及多想已經起身,扯著裙擺悄悄往男子身邊跑去,貓著腰,腳步輕盈,不時望一眼台上的領導。
路盛銘是凝神寫字,一筆將收,目光突然掃見木桌上一隻白嫩的小手拍了上來。
他一愣,扭頭看去。
目光猝不及防看見少女桃花般嬌嫩的笑臉盈盈,笑出了小白牙上面粉紅的小牙床,大眼睛眯成月牙:「喂!」
他一怔神,筆落重了,宣紙上洇出個大墨點子。
剛剛仔細寫了十幾分鐘,全白費了。
偏偏罪魁禍首還毫無歉意,指著桌上的紙,大眼睛望著他,避重就輕:「你字寫得真好看。」
其實葉九不是避重就輕,她是真心實意的誇獎,路盛銘的字確實好看。她生在書香門第,父親是鎮上的老師,書法算是一絕,也沒有路盛銘筆下的風骨。
可他看著連二十五都不到。
路盛銘一笑,少年再溫和卻也是意氣風發的:「姑娘過獎。」
葉九搖搖頭:「我認真的。」大眼睛使勁望著他,生怕他不信自己一樣。
路盛銘看著近在咫尺的大眼睛,啼笑皆非。
正想說點什麼,身後有人叫他。
他回頭,葉九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是新任鎮長?
葉九一挑眉,有點茫然的回頭望他。
路盛銘應了身後人一聲,再轉身看著自己身前的少女,微微笑:「有人叫我,我先走了,失陪。」
「......哦。」葉九呆呆點頭,任由那人轉身離開。
路盛銘走了幾步,突地一頓,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身後少女被風吹起的巨大藍色裙擺和及腰長發渲染出一幅畫。
他目光有一瞬間的暗沉,笑著開口,聲線溫和:「小姑娘,你叫什麼?」
那小姑娘瞬間就眯著大眼睛笑起來,唇紅齒白,嫩生生的嬌俏:「我叫葉九。」
身後有柳樹枝丫被風吹來,掛了她的眼,一片綠稱在少女粉紅的面上。
那人左腳一轉,完全面朝她,迎著風,背著光,微微笑起來。
「葉姑娘好,我叫路盛銘。」
「哪個銘?」
「銘記的銘。」
言罷溫和一笑,轉身走了。白衣黑褲,背影清俊。
留葉九頓在愣了一愣,片刻後,輕輕「哦」了一聲。
一段路,一段盛大的銘記麼?
真是好名字。
一輩子所有的精彩紛呈,都得以銘記。真好。
少女到底年幼,迷迷不知事。
忘了,精彩紛呈會銘記,痛苦難當依舊會銘記。
......
路盛銘少年壯志,放著好好的城裡公子哥不當,跑來這小鎮義務體驗生活,給孩子們做書法老師。
葉九一次給父親送東西去學校時,正碰上講課。
她聽得入了迷,就扒在竹子搭的窗台邊,半蹲著聽了幾十分鐘。下課鈴響了才起身,腿一麻,就要朝前倒去。
正撞上一朣胸膛。
有乾淨的茶香瞬間填滿鼻息。
——————
曾經的記憶太美好,所以此刻葉九見到門前的人,心如刀割。
少年早已不再意氣風發。
紅著眼,下巴上有瀝青的胡茬,狼狽不堪。
他說:「小九,你跟我走,我能做到。」
葉九清冷一笑:「自己救路家?盛銘,你我都清楚,如果你自己便能做到,當初就不會走。」
路盛銘聞言一陣沉默,再開口時,聲音啞得像含了幾斤的沙石,連抬頭看一眼身前人的勇氣的都沒有:「......抱歉。」
葉九沒說話。
路盛銘:「那如果,我能為你放棄呢?」
「......盛銘。」
「......什麼?」他幾乎在顫抖。
葉九指甲狠狠插.進掌心,抵禦親手放棄愛人的痛:「你放棄,那麼百年之後,我情何以堪。」
「.........」
「你走吧,既然當初便決定要走,現在,就不該回頭。」
「小九......」
「走!」
她仰了頭,隱住含在眼邊的淚:「我葉九,不需要你這種不甘的施捨。」
葉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怨他,那天毫無挽留的離開。
或許是吧。
他的背影太決絕,她怕了——沒有勇氣再承受一次天崩地裂。
她會死。
身後人靜默無聲。
她的手不自覺扶上平坦的小腹,輕輕磨挲。
——其實這一生,得這樣一個人如此,已經夠了。
至於他,
不見了,她和他,這一生,最好不相見吧。
她聽見自己冰冷刺骨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蹦出:「路盛銘,這一生,別再來見我。」
就這樣吧。
她入不了葉家族譜,也踏不進路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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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許多年,她一個人帶著南樳,日復一日的生活。
未婚先孕,夫家又不知道是哪裡人,民風保守的村子當然會有不好聽的流言,就連南樳也不止一次看見過有村子的紅娘上門來,想要給葉九說親事。紅娘苦口婆心,說她這麼一直下去,不是個事。
無一例外的,都被她客客氣氣趕了出去。
她說:「我未婚先孕,名聲敗壞,又帶著個孩子,就不嫁人了,省的拖累人家。勞喜娘掛懷。」
也有男子自己上門提親的。
葉九說:「我只嫁我喜歡的人,不是你。」
流言越來越多,越來越難聽,可葉九從不在意。
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卻在冷漠的現實面前,用一副強大不可摧的姿態,固執的捍衛著自己的愛情和驕傲。
多年一日。
哪怕她的愛情早已另娶新婦,哪怕她的驕傲在外人眼中,可笑而可憐。
可她不後悔,到最後,還把自己唯一的骨血雙手奉上。
直到他的死訊猝不及防的傳來,她病來如山倒。
高燒不斷,一場場日夜不斷的夢裡,全是他的臉。
他那日輕輕一笑,清淡一句「姑娘過獎」,她念了一輩子,帶進黃土,被歲月掩埋。
他最愛叫她「小九」,那麼溫柔平和的人,卻總是亮著眼睛,嘴角笑意璀璨,微微無奈:「小九,別鬧。」
葉九知道,她這一生,從不是為他而活。
她是為了自己的愛情。
孤獨活了一生。
老死江南。
其實啊,呵,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