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過柳絮,帶起白色的絨毛落到頭髮上。
女孩伸手把男孩黑髮上的柳絮摘掉了,又對他笑了笑,從柳樹縫隙間漏下的陽光把她的睫毛曬成了皮膚一樣的白色,整個人透明地有些讓人感覺不真切,像是會隨著下一陣吹過的風和著柳絮飛走一樣。
「......」林年皺著眉頭看著身邊盯著自己姐姐和被取掉頭上柳絮顯得有些發愣的「林年」總感覺有些怪。
但這幅場景具體怪在哪裡他有說不出來,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就算想說什麼身邊的兩人也搭理不了他,起碼今天這溫馨暖人的「姐弟情」一幕是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林年」和林弦現在正在一起散步,他們的走在掛著垂髫柳樹的寬闊人工湖湖畔,柳條在如鏡的湖面上與另一個自己輕輕觸著頭,就和湖裡兩個人的影子一樣一眼看去分不清虛實真假。
他們走著的人工湖畔的對岸有著一片鐵樹林,又有「海」又有「鐵之森」,在兩人前方的不遠處自然就是與英靈殿並稱卡塞爾三大建築的尼福爾海姆宮了。
在北歐神話里尼福爾海姆又被叫作『霧之國』,是一個終年充滿濃霧、寒冷的不毛之地,在冬天的時候人工湖總會結冰,每逢起霧時雄偉的宮殿又會籠罩在白霧,柳樹和鐵樹林清溶溶地化在霧裡像是沉默的侍衛,入眼儘是亘古的史詩感。
尼福爾海姆在神話中總與「地獄」掛鉤,在卡塞爾學院裡則是被改做了宮殿式的紀念館,在裡面可以見到許多歷屆屠龍前輩們在戰役中繳獲的戰利品,上到次代種祭祀失敗後的『空卵』,下到保存完好的三代種毒牙、裡面陳列著的每一件物品都有著沾血的歷史。
幾乎每個卡塞爾學院的學生都被要求參觀過這個紀念館並且還被要求提交不下於1000字的手寫觀後感,所以比起血與淚的歷史紀念館,人工湖與成彎腰點水的柳樹湖畔的春景倒是更為吸引人一些。
與冬日濃霧中的肅穆不同,春日下的尼福爾海姆是滿懷生機的,沒有人會將他與龍族、戰爭、肅穆一類的詞相連接,明媚的春光之下,沾水而過的白鴿撲騰著翅膀一直飛過沉重的血脈宿命、飛過壓抑的漸生情愫、向上向上,一直飛到青春的永生里。
走在林弦、「林年」的身邊,林年扭頭遙望被風吹得泛起圈圈漣漪的人工湖,湖面如鏡子倒影著橫跨而過的石橋,據說學院裡不少情侶都很會選擇來這個地方來約會,走在那條長長的石橋上仿佛不接天上不落地下,世界只剩下兩人的美好錯覺。
之前他一直也只在守夜人論壇上看見過學姐學長們把狗騙進來殺的帖子,不少師妹們期盼著能和學生會主席、獅心會會長、『S』級新生留下一段走過石橋的記憶,倒是沒想到今天真的有機會來這約會聖地走了一遭...只是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情況那就好了。
「沒來過這裡?」林弦抱著文件笑著看向「林年」。
「這裡的確不錯。」「林年」看著與湖連為圓拱的長長石橋不假思索地說道,「挺暖和的,我喜歡暖和的地方。」
「所以平時要出來多走走啊,別老是悶在寢室里? 會憋出毛病的。」林弦理了下被風吹到嘴唇邊的髮絲。
「知道啦知道啦。」「林年」雙手揣著口袋轉頭看向湖面上的石橋漫不經心地說。
咦?
一旁當監視幽靈的林年不自覺挑了挑眉? 之前一直在曼蒂和愷撒乃至昂熱面前金髮女孩都表現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怎麼到自家老姐面前這傢伙就這麼老實了?
聽說金髮女孩可以偷看他的記憶? 難道是見到過老姐教訓自己的樣子被嚇到了?
「大學可以翹課? 但要有計劃的翹,知道哪些課有用哪些課沒用? 合理管理自己的時間,多認識一些朋友? 來學校這麼久了除了曼蒂一直帶你玩? 倒也沒見到你身邊有其他的新朋友。」林弦伸手捏住了「林年」的下巴輕輕把他腦袋給折回來了。
「我未成年啊,跟那些成年人沒什麼共同話題,說不定我的朋友其實都在下一屆的新生里呢?」「林年」隨口說。
「的確,你在同齡人里的確挺討人喜歡的? 仕蘭中學裡不也每天都有女孩子圍著你轉嗎?」
「那不一樣了? 而且在這裡不也一樣有很多女孩子圍著我轉嗎?」
「有喜歡的嗎?說出來姐姐給你把把關?」
「哦?那曼蒂師姐算不算一個?」
「...噗呲哈哈哈」
像是說了什麼蠢話,兩人一齊笑出了聲。
一旁的正版林年有些愣神,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這傢伙也太正常一些了吧?金髮女孩現在模仿出的他的語氣簡直比他本人還本人,他原本以為這場散步會是車禍現場? 但沒想到現在進行的居然這麼順利。
「之前不是聽你一直在糾結加入學生會還是獅心會麼?怎麼,還沒有下定決心嗎?」林弦側頭調侃? 「再這樣下去你就要變成布里丹的驢啦。」
「十二生肖沒有驢,我也不屬驢的? 當然不會被餓死,而且加不加入社團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就是了。」「林年」手上實在閒不住又抱起了後腦勺。
布里丹的驢是讓·布里丹提出的一個哲學論點? 說把一頭飢餓的驢放在兩捆同樣相同的草料正中間? 驢子會因為無法做出決定而卡在原地活活被餓死? 這裡林弦是拿了這個哲學梗比喻卡在獅心會和學生會中間的林年的境地。
「呀,上大學了就是不一樣,會梳妝打扮了,會自己穿搭了,就連姐姐的梗都接得上了。」林弦似乎有些驚喜地笑著摟過了「林年」挼亂了他的頭髮一下,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餅乾撥開包裝紙遞到了「林年」的嘴邊:「來張嘴,我這麼可愛的弟弟可捨不得你餓死。」
「不過你應該知道亞里士多德的梗更早一些吧?不過是把驢子和草替換成了饑渴的人和食物以及水。」「林年」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但還是咬下了這塊餅乾,然而在一旁正版林年的表情更加古怪盯著自己身體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對味兒了。
「當然知道,但這個比喻沒有驢有意思,而且我也不想放棄獎勵你一塊餅乾的機會。」林弦笑著捋順了自己弄亂的「林年」的翹毛。
等等,這些冷知識自己知道嗎?
一旁一直視奸著這對恩愛姐弟的正版林年忽然想到了這一茬,如果說金髮女孩的記憶是跟自己共享的,那麼金髮女孩勢必就不可能知道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的知識...可就現在看起來,金髮女孩已經很多次說出了自己根本沒有學習過的知識。
林年一邊思考一邊跟著身邊的兩人走在湖畔邊,從一隻驢子和一塊餅乾打開了話匣子後,身邊的兩人逐漸開始正常閒聊了起來,說的都是日長日短,食堂的伙食、寢室的趣事、聽到的糗事。
...她們聊得很火熱,只要是林弦起的話題,金髮女孩必然能接上來,這讓林弦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容,林年覺得自己從來都沒見到林弦這麼開心過,這不經讓他總有種錯覺,好像比起自己,金髮女孩才更像是林弦的弟弟,更能討她開心。
可這怎麼會呢,金髮女孩的正體直至現在都不明,她說她是林年的人格,可誰都能猜到這是遮掩的假話,但如果不是她又能是什麼呢?
林年沉默著打消掉了心裡湧起的荒唐想法,金髮女孩可能只是偷偷翻了自己的記憶,從第三者的角度知道了林弦的喜好和習慣罷了,所以現在才能如此應答如流甚至打成一片。
...只是她為什麼會專心這些事情?總不會是想要有朝一日徹底把自己給取締掉吧?
林年嘴角扯了扯,但這個笑話似乎並沒有他想的那樣好笑,所以也沒笑出聲來,扭頭看向身旁的「自己」,心裡終究還是種下了一顆種子。
「這些日子裡『我們』還過的還算好吧?」聊盡興了,又走了一截路看見了道路的盡頭,金髮女孩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聽見這個問題的林年無聲中轉頭看向她,又看向林弦,不知道金髮女孩為什麼會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
被問到的林弦只是頓了頓搖頭露出了像往常一樣的笑容:「當然還好了,雖然工作有些麻煩,但好歹能學以致用,你現在也有學可以上有地方住,甚至還能交上新朋友。現在我也不用像以前一樣擔心你在外面出一些我解決不了的事情了,最關鍵的是一切都好像進入掌控中了,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了,就像以前計劃好的那樣。」
「...有這麼好啊。」金髮女孩得到了答案,但從她的表情來看又很難猜出這個答案是否是她喜歡的,她只是怔怔地看著這春暖花開的學院,良久才收回了所有表情輕輕點了點頭:「那就好。」
「是啊,那就好。」林弦也點頭,她扭頭視線落在了湖邊本不可能被人看見只會出現在金髮女孩視野里的林年身上,林年怔了一下後後退了一步,發現林弦並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湖畔和石橋。
「富山雅史教員找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下次有機會的話再陪我散散步聊聊天,不然一直在學校里沒怎麼見面也蠻奇怪的,好像我們之間刻意避著一樣。」林弦笑著用肩膀碰了一下林年說。
「唔...」
被肩膀頂到的林年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他立刻發現金髮女孩沒有再接管他的身體了,自己不知何時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像是忽有所感一樣,他兀然扭頭看向湖畔邊自己剛才站的地方,果然看見了穿著白衣的金髮女孩站在那裡正對著他做了個鬼臉,一下就向後跳進了人工湖裡,不該有質量的她卻真的激起了一片漣漪遠遠地向著湖心得拱橋盪去。
「怎麼了?」林弦看向忽然渾身鬆懈下來的林年問。
「沒什麼。」林年看著點進湖面上打旋兒的那片柳葉說。
太陽暗下去了,他們走過了柳樹,又亮起來了,最後兩人分別在了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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