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錢松靜靜地躺在小院的牆邊,大門離自己只有七八步遠,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腹部和後背各挨了一刀,胸口還被踢了一腳,這一腳應該傷及了自己的內臟,血像潮汐一樣不斷向喉頭湧來,順著嘴角流出來。
錢松是一個管家,村正王老爺家的管家,他的老家並不在善南村,而是來自西安府,當年家裡也曾經出過大人物,但因為涉及一件案子而殺了頭,家人全部發配,因為懂官話,會寫會算而被王老爺請來做管家。20年來,王老爺家在他的經營之下,蒸蒸日上,隱隱成為當地的首富,他知道有些財富來得不清不楚,所以就積極要求王老爺修橋補路,興建學校,大作善事。錢松原本的計劃是再做三五年,自己就帶著家人和這些年積攢的錢財離開,回到自己的祖地,真正的葉落歸根,但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錢松清楚地記得,今天晚上自己算帳到很晚,剛躺下才一會兒,就聽到了一點動靜,似乎還有看家護院那條叫黑虎的大狗的嗚咽聲,凝神再聽,卻什麼聲音也沒有。錢松掌起燈,走到院子裡,四周一片寂靜,好象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錢松的心卻一直往下沉,黑虎居然沒有搖著尾巴跑到自己身邊來,這,不符合常理。
他摸索到院門邊,看看院門的拴門槓還在,頂門柱也在。撓了撓頭,正思索間,忽然就聽到背後一陣風聲,然後全身巨痛,啊的一聲,他轉過身來,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個黑衣人,舉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一刀插在他的小腹上,然後抽出刀來,一腳將他踢飛出去,錢松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醒的時候,錢松看到院子裡到處都是火光,房屋被火燒得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還有重物傾倒的聲音。院子裡,有幾個人來回奔跑,或扛或抱一些東西,推放到老爺的那輛馬車上。
「二哥,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的破財主家裡這麼有錢呀!哈哈,這下我們發了。」一個黑衣人拍著馬車上的東西對另一個黑衣人說。
「你以為這是一個普通的土財主?哼,他的能量大著呢!咱們去年在泉州的那樁生意就是被他給破壞的。今天,不給他一點教訓,實在難咽我心頭之氣。」二哥惡狠狠地說。
泉州?去年?錢松心頭一顫,去年老爺帶著他在泉州真做了一件大事,為此,他們還得到了官府的表彰,至今,泉州知府親筆手寫的那塊匾額還懸掛在他家的大廳里呢。
這,就是那群人?
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錢松半眯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希望這些人沒有發現自己還活著,他不指望自己還能夠活下去,他知道,他死定了,自己的傷勢很嚴重,他能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順著那些傷口的鮮血,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這麼虛弱,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堅持到這些人離開,然後有別人過來,這樣,他就可以把這個秘密告訴他,讓自己不再枉死,讓全村的死亡有一個明白的交待。
喉嚨里的血又溢出來了,自己想極了咳嗽,但他不敢,只能死死地忍住,努力把嘴張大些,希望血能夠順著氣流自己流出來,不堵塞自己的氣管。
「嘿,你看這斑指怎麼樣,那個王老財眼光還真不錯,這塊玉大概值不少的錢。哈,二哥,你看到沒有,當我宰下他老婆腦袋時,他那種可憐的樣子。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然後就規規矩矩把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一個黑衣人說,然後他學著王老爺的樣子:「這個老貨說,各位大爺,只要你們放過我,什麼都可以拿走,千萬別殺我。哈哈,我們當然會拿走,而且不僅要他所有的東西,還會要他的命。」
另一個黑衣人拎著一把刀,仿佛在剔著指甲,不一會兒,手裡舉著一個明亮亮的小東西,對著火光看了眼,就塞到了懷裡,隨手將手裡另一樣東西扔了出來。
「這個老貨居然還有一個18歲的小妾,雪白_粉嫩的,居然抱著手飾盒不鬆手,當真是要錢不要命了。要不是大哥不讓我們禍害女人,真想把她辦了。我一刀就把這女人的耳朵割下來,她當時就嚇傻了,哈哈,看著她的水靈靈的樣子真有點下不去手呀,唉,真是可惜了。」黑衣人道。
錢松正在裝死,忽然有一樣東西打在自己前面不遠,彈跳了兩下,正落在自己鼻尖不遠處,定睛一看,卻是一隻白白的耳朵,耳垂掛首飾的地方被刀野蠻切開了,呈現出一種不規則的形狀。那耳朵上沾著鮮血,還有許多泥土,這是少夫人的耳朵,錢松心中一驚,不由吸了一口氣,不想那原本就流在口中的鮮血堵塞住了自己的氣管,他猛烈咳嗽起來。
「二哥,這裡有一個活的。」一個黑衣人拎著刀跑過來。
「宰了。」
錢松眼睜睜地看著一把刀自天空落下,正砍在自己的脖子上,奇怪,一點都不痛,胸口小腹的難受感覺也瞬間遠去,原來死也沒有那麼可怕。錢松想著,黑暗一下子將他淹沒。
這一夜特別漫長,小鍋子就窩在樹上,透過樹葉,看著村裡的一切,看著那些熟悉的人一個個死去,那些熟悉的房子一間間成為巨大的火炬,燃燒的火光照亮了整片的天空。
從那些燒著的房子裡不時會跑出一兩個人,全身都冒著火,或者被熏得烏黑,但一衝出來,很輕易地便被那些黑衣人發現了,結局都是一樣,一刀斃命。
當村子裡逐漸安靜下來時,小鍋子看到那些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向曬穀場圍攏而來。有的人身上背著巨大的包袱,有的人牽著牛車,有的人驅趕著村裡的牛羊,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裝上車,小鍋子還看到有人將自己家那四頭白白肥肥的豬趕到了曬穀場,然後快速地殺死,丟上牛車。村裡的牛車不夠用,他們還把村民們運送肥料糧食的小推車也集中到一起來了,將很多包袱都堆在上面。有一個人毛手毛腳的,不小心將包袱弄散了,包袱里滾落下許多東西,有亮閃閃的盤子,有顏色漂亮的綢布,小鍋子甚至還看到了私塾王先生的那方黑乎乎的硯台。這硯台是王先生最為珍惜的東西,每次用完,他都會用水洗乾淨,拿布擦拭乾淨,然後包起來,妥善放起來。聽先生說,這硯台是當年他的一位學生送的,那學生後來考中了舉人,外放某地當了一縣的主薄。這硯台就是學生在外出當官時買來敬獻給老師的,石質細膩,下墨柔而不滑,堅而不澀,先生從來都不讓學生碰一下,然而現在,它和那些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混雜在一起,碰來撞去,先生看了一定會心痛不已。
黑衣人不停忙碌著,穿梭往來,小鍋子數了一下,大約總共有50多人,一色的黑衣短衫,黑色長褲,布帕蒙面,那個白天和自己一起閒逛全村的胖子就在裡面,看地位還不太低,時常下著命令,讓別的黑衣人加快速度。坐在石輾上的那個矮壯的傢伙一定是這裡所有人的頭領,小鍋子很肯定,因為所有人都在聽他的指令,包括張胖子,面對這傢伙時,也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這個人雖然個子不是很高,但坐在那裡,如同一尊石像,全身都充滿了爆炸般的力量,眼神犀利,他只是無意識地從小鍋子所在的那棵樹上划過,小鍋子就覺得全身冰冷,仿佛被一頭兇猛的獅子盯住,動彈不得。
頭領輕輕拭著刀,那把刀彎而狹長,像一汪清水,映照著四周燃燒的火光,仿佛有一個精靈在上面跳躍。
大約在四更天時,這群黑衣人趕著牛車,推著小推車,將所有戰利品都運走了,穿過小橋,先向南,走到小路的盡頭,然後向東一拐,長長的火把隊伍漸漸與夜色融為一體,再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