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看我內心有戾氣,是希望我通過練功而化解這心中的戾氣。」雲齊回答道。
雲齊清晰地記得當時智遠師父教自己功夫時,曾經和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剛開始的時候,自己真的不知道何為戾氣,但隨著自己練功的進展,心慢慢就沉了下去,雲齊覺得自身和自然漸漸渾然一體,在練功的過程中,他似乎看到了花開花落的過程,聽到了風過林梢的聲音,甚至有時候一聲鳥鳴,一隻蟲蟻也讓他心生感應,在這一個月來,雲齊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平靜,這種平靜讓人著迷,不再有紛爭,不再有欲望,也不再有憤怒,雲齊覺得,大概這就是因為練功化解了體內戾氣的功效。
「對,人生於世間,總有無數東西引人心動,令人沉迷,這其中就有善惡之分,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但內心之中,卻一直鬱結著一股憤怒和執著,這使你總是沉湎於一種情緒之中,佛家曰執念,所以我讓智遠教你吐納的功夫,就是希望你能夠走出執念,心態平和中正。」方丈道。
這一個月的修行,雲齊收益很大,但也知道了一些關於這吐納功夫的秘密,原來這吐納功夫並非雲齊所想的那樣,是任何人都可以學到的,對雲隱寺來說,這功夫是秘不外傳的,除了寺里僧眾之外,就再無其它人能夠學習到,雖然雲隱寺平時不禁香客觀看僧人習武,甚至還不時派一些武僧下山教授村民武藝,讓他們能有自保之力,但吐納功夫卻從未外傳過。聽說這吐納的功夫還是路覺大師當年從少林寺裡帶出來的功法,委實珍貴得緊。
雲齊一直奇怪為何方丈就將如此珍貴的功夫教給了自己這樣一個外人,雖然對寺里的環境很喜歡,但出家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在雲齊心目中,全家現在就剩下了自己一人,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種傳統的思想還留在自己血脈之中,即使要出家,也要等自己結了婚,有了孩子之後再說,那已是若干年之後的事了。
「方丈,緣何是我?」雲齊終於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話,隨著自己的傷勢逐漸好轉,雲齊時刻都想離開,不知道現在乾娘如何了,也不知道小紅是不是長高了,有沒有變得更加漂亮些,雖然晨鐘暮鼓的寧靜讓自己喜歡,但云齊知道,那終究不是自己的歸宿。
方丈的眼光看向遠遠的天空,那裡,最後一縷晚霞也已隱去了身影,天漸漸由藍白色變成灰白。
「在這外面。」方丈一指遠方。「有無數倭寇橫行,雖然我們出家人組建了武僧隊,和倭寇相鬥,但僧人畢竟不多,想要驅逐倭寇,最終還是要靠這個國家的軍隊,要靠廣大的民眾,你雖然不是本寺的僧人,但我望你本性善良,這身傷也是與倭寇相爭時被他們所傷,相信等你傷好之後,再遇倭寇,定會竭盡全力,你多一份力量,多殺一個倭寇,百姓就多一份安全,這就是原因。」
「出家人不是應該出世的嗎?緣何又要入世與倭寇相鬥?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緣何又要我以佛門功夫去殺倭寇?」雲齊感覺自己進了死胡同,很多事情只要多想想,就找不到答案。
「慈悲有大慈悲與小慈悲,佛祖捨身飼鷹是一種慈悲,邊軍將士捨生忘死與敵激戰,保衛國土也是慈悲,犧牲小我,使更多人得到平安喜樂,那才是真正的慈悲。」方丈雙手合十,呼了一聲佛號,一臉的寶相莊嚴,如佛陀轉世。
雲齊也雙手合十,低頭受教。
叮……一聲罄響,自遠方傳來,餘音不歇,又到了做晚課的時間,方丈欣慰地看了一眼雲齊,緩步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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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杭州城內。
風塵僕僕的雲齊終於又走進了這座美麗的城市,雖然離去只是不到兩年的時間,但這兩年發生了太多事情,自己九死一生,差點死在福建,而後,又在陳東的帶領下,遠洋國外,看到了無比廣闊的世界,也目睹了無比慘烈的戰鬥,自己那一顆心,一點點在現實面前變硬,變冷,變得自己都似乎不認識自己了。
如今,又回到了杭州,這裡曾留下了自己很多印象,不知三江鏢局現在如何?不知道喬仲現在身處何方?最讓雲齊擔心的還是乾娘和小紅。
杭州城還是那麼繁華,街上店鋪林立,好象什麼都沒有改變,但似乎又什麼都改變了,一切都是那樣既熟悉,又陌生,當第一聲杭州話進入耳朵時,雲齊心裡似乎忽然顫了一下,那是久違的鄉音,雖然杭州並不是故鄉,但依然讓自己覺得很親切。
循著記憶,雲齊一路前行,遠遠看到三江鏢局的大門依然雄偉地站在那裡,四個大字金碧輝煌,蒼勁有力,門口照舊站著幾位彪形大漢,手臂胸口全是花紋,威風凜凜。
看來三江鏢局並未倒閉,還在繼續著自己的行當,只是不知現在主事的人是誰,雲齊有心去問一問,但又擔心如果現在不是喬仲,會被人家懷疑自己的身份,畢竟當年幾位鏢頭的相繼死亡雲齊也是知道的,這裡面陰差陽錯,總是夾雜著一些恩怨,雲齊可不想攪進去。
在門口打量了一番,直到那門口的大漢以懷疑的眼光看向雲齊,雲齊這才匆匆而去,只要在城裡,這些事是很容易打聽到的。
越離乾娘家近,心裡就越覺得興奮與激動,雲齊在離開福建時,準備了一些禮物,有潔白的大海螺、精美的頭釵,還有幾匹漂亮的布,但走到乾娘家附近的時候,雲齊還是覺得自己的禮物帶少了,於是就轉身進了街上幾個店鋪,一口氣買了一大堆東西,有脆脆的酥餅、烤得金黃的鴨子、還有糖人、梳子、手鐲……不一會兒,手上就提滿了東西。
小紅看到這些東西,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的。雲齊暗自想。
興沖沖地向乾娘家趕去,心撲通撲通地跳過不停,乾娘看到自己是什麼表情?小紅會不會撲上來?哈哈,說不定小紅不認識自己了呢,這兩年自己又長高了一截,而且常年在海外,雖然陳東不讓他干粗活,但海上的日光還是將他的皮膚曬得有些黑,在福建的時候,還感覺自己比較白,但一入杭州,就顯出差異來了。
乾娘家的院子終於在雲齊千盼萬盼之中出現在眼前,雲齊想大叫一聲,把乾娘和小紅招喚出來,但想想還是憋住了,我要悄悄地走進去,給他們一個驚喜,她們看到我的樣子,表情一定很精彩,雲齊心裡想。
門隱著,此時已是午後,未時末申時初,太陽正毒,想必乾娘一定在家。
輕輕推開門,院子裡寂靜無聲,地掃得很乾淨,卻空無一人。
她們不會出去了吧?雲齊有些擔心。但隨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她們出去了,一定會鎖門的,雖然家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門總要鎖一下,俗語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在別人眼裡一錢不值的這個家,在雲齊和乾娘的眼裡,那就是最好的地方。
她們應該就在屋裡?
雲齊側耳傾聽,果然就聽到房裡有聲音傳出,但這聲音卻讓雲齊的心沉了下去,因為他聽到一個少女的哭聲,雖然很壓抑,但在雲齊耳里卻很清晰,這聲音似乎是小紅的,又似乎不是,隨即,有人輕聲安慰,聲音有氣無力,間或咳嗽兩聲,語氣很輕,聽不清楚說什麼,但云齊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正是乾娘的聲音。
乾娘怎麼了?雲齊心中大急。
雲齊急急向房內衝去,忽然從陽光下沖入房間,眼睛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只覺得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房間裡的兩個人,一個臥在床上,另一個趴在床頭,正互相說著話,忽然見一個人沖了進來,嚇了一跳,那趴在床頭的年輕女孩下意識地將身體向床側躲了躲,而床上的中年女子心裡一急,一把撐起,瞪著兩隻眼睛看向雲齊。
雲齊手裡還拎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兩手向外展著,像一隻烤熟了的鴨子,陽光從雲齊的背後照在雲齊身上,在雲齊四周勾勒出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然而面容卻隱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你是誰?」中年女人語聲顫抖,不住咳嗽,一臉的驚恐。
而床邊的年輕女子大約十一二歲,身體瘦弱纖細,但長得眉清目秀,已有幾分美人的模樣,只是太瘦,就顯得眼睛特別的大。
雲齊看到床上躺著的乾娘,還有床頭瑟瑟發抖的小紅,眼睛一紅,手中的東西稀里嘩啦掉了一地,他急急向前走了兩步,在乾娘和小紅詫異且驚恐的眼神中動情地叫道:「乾娘,小紅,我是雲齊啊,我回來了。」
「雲齊?」
「哥哥?」
兩人一愣,隨即眼睛裡泛出了驚喜的光芒,小紅從床後遲疑地站起來,慢慢走近幾步,終於看清了雲齊的模樣,他驚喜地撲進雲齊的懷裡,哭著道:「哥,你怎麼才回來,我和娘都想死你了。」
乾娘一邊咳嗽,一邊努力把身體向床邊挪了挪,想掙扎著下床,但努力了幾次,還是放棄了。
「乾娘,你怎麼成這樣了?」雲齊上前握著乾娘的手,嘶聲道。
在離開之前,乾娘的身體還很好,怎麼才兩年不到,就成這樣了,發生了什麼事?
「娘沒事,你不用擔心,你回來就好。」乾娘欣慰地說,看得出來,她真的很開心。
「哥,娘被人打了,傷得很重,我們沒錢治病,娘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不回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小紅在懷裡抽泣著,眼淚把雲齊胸口的衣服打濕了一大片。
「娘被人打了?是誰這麼膽大包天?」雲齊氣得渾身發抖,他現在只想知道這是誰幹的,憤怒充斥著自己的大腦,他只想衝出去,將那個打傷乾娘的人痛揍一番,以泄心中之氣。
「是蒙大戶的家丁打的。」小紅輕輕道,似乎說出蒙大戶幾個字,也讓他心驚肉跳,不敢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