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大戶千恩萬謝、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並塞了幾錠大銀之後,那些捕快才不情不願地轉身離去。
蒙大戶,也就是雲齊的父親蒙國先,立即笑容滿面的讓人召集了全府上下,將雲齊向大家進行了介紹,看得出來,蒙國先今日特別高興,一張微胖的臉上紅光滿面,那嘴自始至終就沒有合攏過。
「鍋子啊,這是你二娘。」
「二……二娘。」雲齊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張口結舌地叫了一聲,這女人看樣子大概只有二十餘歲,長得十分年輕,雲齊感覺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可卻要自己叫娘,這一刻雲齊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親娘,親娘如果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有四十多歲了吧。
「嗯,啊!」二娘也頗不自然地答應了一聲,看著這個比自己高了一頭的年輕小伙子,臉卻不由紅了。
「這是你弟弟,雲川,臭小子,還不趕緊叫哥?」蒙國先看著那個寶貝兒子還一臉不忿地盯著雲齊,不由眼睛一瞪。如今忽然冒出了一個又高又帥的兒子,這讓蒙國先忽然間就覺得原來那個寶貝兒子也就這麼回事了,尤其這個剛找回的兒子,武藝這麼高,人長得也精神帥氣,待人接物頗有大家風範,怎麼看怎麼順眼。
「哥……」雲川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
雲川很是鬱悶,他看得出來,父親對這個哥比對自己還好,這讓他心裡很不滿意,原來自己是這個家的明星,是全家人的焦點,現在忽然之間就不是了,而且正是由於這個可惡的傢伙,自己今天連挨了父親兩記耳光,臉上到現在都是火辣辣的,剛才一直想著怎麼報仇,怎麼將這可惡的傢伙踩在腳下,肆意侮辱,甚至他腦海里想了無數遍如何將這可惡的傢伙腿打斷,然後肆意侮辱一番,但蒙雲川沒想到,事情最後竟然會發展成這樣,這樣的機會怕是永遠都不可能出現了。
蒙國先站在台階之上,對著全府的僕人道:「這,是我失散了十年的兒子——蒙雲齊,從今天起,他就是這個家的大少爺,你們要尊敬他,就和尊敬我一樣。」
雲齊心中有些激動,忽然之間,自己就找到了親生的父親,找到了一個家,雖然這個家並不完全,但畢竟是名符其實的家,沒有一點虛假。
家,這個詞在自己心裡早就成了記憶,現在忽然如同天上掉了下來,實在有點措手不及。。
蒙國先很高興,他吩咐廚房做一桌大餐,自己要跟兒子好好喝幾杯,說一說這些年來各自的經歷和變化,他相信,兒子身上一定隱藏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雲齊看著走來走去,激動不已的父親,忽然想起了自己這次來的緣尾,想張嘴說,但父親那張臉笑得跟朵花似的,幾乎都看不見眼睛了,張了幾次嘴,但總插不上話,最張只好閉嘴不談,後面總會找到機會的。
飯菜很快就做好了,蒙國先高興地拉著兒子,招呼著家人坐上了桌,蒙國先端起手中的酒杯,對雲齊感嘆道:「兒啊,能找到你,我真的很高興,今天是我這些年來最高興的一天,我真的一直以為你死了,沒想到蒼天有眼,將你送到我面前,而且你居然這麼優秀,真讓我欣慰不已,現在,我們大家舉起杯來,共飲一杯美酒,為我們的團圓乾杯。」
二娘忙站起來,又一把拎起坐在一邊噘著嘴一臉不悅的雲川,將桌上的杯子端起來,笑盈盈地看著雲齊,雲齊也有些激動,將手裡的杯子端起,雙手捧杯,對著父親和二娘點了點頭,然後一飲而盡。
喝完酒後,眾人落坐,蒙國先對雲齊問:「兒啊,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那年,我回到善南村,發現全村的人都死了,真如五雷轟頂啊,我打聽了好久,希望能有你們的一點消息,但所有人都說,一個活口也沒有,全村都死了,你是怎麼過來的?」
雲齊放下酒杯,嘆息一聲,就對父親講了當初的那些遭遇,自己如何躲過殺戮,如何成為乞兒,又如何被書院收留直至最後遠走福建的事,一一向父親作了講述,只是隱藏了自己和陳東的事情,只是說自己在福建那邊幫人幹活,賺了一點錢,所以才想到回鄉將乾娘和妹妹接回去享福。
隨著雲齊的講述,蒙國先時而驚訝,時而憤怒,時而懊傷,感情不斷起伏,當他聽到雲齊說,兩年前,兒子就和自己生活在一個城市裡,而且離自己並不遠時,不由狠狠拍打著自己的大腿,遺憾地說:「這城市這么小,我怎麼就沒有看到你呢,如果那時候就遇到你,該有多好啊,你也就不會再吃那麼多苦,受那麼多罪了,兒啊,為父想你們想得好苦啊。」
聽到兒子那時被何氏所收養,認了乾娘的事,不由對雲川狠狠地一瞪眼,大聲訓斥道:「你這兔崽子,這何氏是多麼善良的一個人,你從小就是她帶大的,也是你哥的恩人,你居然把人家打成重傷,你真是氣死我了,吃過飯後,你立即跟著你雲齊哥哥去到何氏家,向何氏磕頭認錯,並請城裡最好的醫生給何氏看病,知道沒有?」
蒙雲川驚詫地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雲齊,他沒有想到事情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讓自己一個大少爺跟一個下人磕頭認錯,這成何體統,傳出去,自己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我不去。」雲川梗著腦袋回應一聲,然後將筷子向桌上一丟,快步跑了出去。
「你……」蒙國先氣得七竅生煙,手指著雲川的背影嘴唇哆嗦,血色一下子漲滿了臉龐。
「老爺,你別生氣,我去勸勸川兒,希望他能回心轉意。」二娘焦急道,匆匆放下碗筷,追了下去。
雲齊看著二娘離去的背影,回首對父親道:「我今天來的目的,本來是想大鬧一場的,至少要討一個說法,不能讓乾娘既挨了打,又損了名譽,我也沒想到,事情最終會變成這樣,這個說法,也無所謂討不討了,本來我還想向我要一個人。」
「誰?」
「徐向,是他竄掇雲川,栽贓並打傷了我乾娘,這樣的惡奴實在讓我氣憤難抑,但現在我也沒有興趣去追究了,從雲川的角度來看,徐向實在是一個合格的狗腿子,一個忠心的奴才。」雲齊悶悶地說。
「呃……」蒙國先臉上浮現了尷尬的神情。
「要不我把徐向叫進來,你狠狠打一頓,出出氣,如何?」蒙國先小心翼翼地問,不知為什麼,看著這個兒子,自己總是不由覺得自己虧欠了什麼似的。
「算了,我已沒有興趣追究那些了,打他一頓又如何呢?什麼也彌補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雲齊有些意興闌珊。
蒙國先兩隻手搓了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想了半天,才小心地說:「要不,我拿出幾十兩銀子,你拿去給乾娘看病?要不,將你乾娘接到我們家,我給他最好的待遇?」
「錢,我有,不需要你的,我來找你,本來也不是為了錢,而是一個公道,再說,不管多少錢,也彌補不了乾娘受傷的心,至於你說的讓乾娘搬到府里來,我想她一定是不願意的,這地方,讓她傷透了心,她只想離得越遠越好。」
蒙國先有些鬱悶地端起酒杯,自斟一杯,一口喝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實在想不到,自己跟兒子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見了面,而且還是這麼尷尬。
「父親,你當年是去了哪裡?為何家裡遭難時,你不在,這些年,你都幹了什麼?」雲齊轉移了話題,在雲齊心裡,有許多疑團,自己也有很多猜想,但只要謎底沒有揭開,就一直困在心底,如今,父親就在眼前,有些謎底應該可以解開了。
蒙國先一愣,看了一眼雲齊,沉吟了一番,似乎心裡在思索著什麼,停了一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飲了下去,又夾了一口菜,在嘴裡慢慢咀嚼,雲齊一聲不吭地看著父親,也不說話,直至父親將口中的食物慢慢咽下。
「兒啊,不瞞你說,當年家裡太窮,為了生活,我和村里很多人就出海當了漁民。」蒙國先苦澀地道,這些經歷,他誰也沒有告訴,包括現在的這個妻子,那是他以前最隱秘的事情,自從自己來到杭州以後,以為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自己的過往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忘記那些過去,沒有想到,今天,卻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一一坦露出來。
「在哪裡當漁民?」雲齊似乎有些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自己內心中的那些迷團似乎出現了一個線頭,雲齊感覺,只要找到這線頭,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一目了然。
「福建,我們村很久以前就有人在福建當漁民,每年回來都會帶來不少值錢的東西,所以,村中很多人都想跟著發財,經他介紹,我就和村中幾個青壯跟著去了福建,本來大家在家時說好,到福建後要同吃同住,共同生活,共同奮鬥的,但到福建之後,有人因為受不了船上的顛簸和海上的生活,而中途放棄了,也有人覺得漁民太苦,就轉行做了別的。」
蒙國先眼神迷茫,似乎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當初的日子。
「我在福建轉了一圈,同村的有幾人留下來了,他們加入了陳思盼的船隊,而我知道,陳思盼名義上是商人,實質里是一個大海盜,我不想做海盜,就退了出來,而在福建,如果我加入到別的船隊,遲早還是會可能和陳思盼的海船遇見,到時老鄉之間刀劍相見,豈不難堪,於是,我就返回到浙江,加入了另一個海幫。」
「誰?」雲齊心中一震,原來父親並沒有在福建,而是回到了浙江,那他加入的,豈不是許泰的船隊,那時候,許泰可是浙江的第一把交椅。
「我加入了汪直的船隊。」蒙國先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