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每年的六月中旬是書院開學,也是招新生的日子,這個時候書院所有的先生和教習都很忙。除了李驚瀾,就連裴小環都忙得屁顛屁顛的,在院門口看帥哥。
來自天南海北的士子,寒門子弟,都要來參加院試,進入書院是萬千士子的夢想,也是寒門子弟唯一可以躍龍門的途徑,所以,今天書院很熱鬧。
書院門口的兩塊巨石,變成三塊巨石,而第三塊巨石上的石刻,也是振聾發聵,這叫往年落第的士子們好一陣手忙腳亂,以為書院又要進行什麼改革,一年的辛苦又要打水漂了?在教習們的解釋下,這才稍稍按下撲通撲通差點跳出胸腔的小心臟。
而第一次來到書院的,也被這塊巨石上呼之欲出的氣魄所折服,小夫子,也就被人們逐漸神話成生而能知之者,大賢良才,書院大興之扛旗者。
裴小環混跡人群中,聽著各種溢美之詞,嘴巴咧的都合不攏了。
一個風塵僕僕的藍衫少年,終於在最後一刻終於趕上來了,連臉上的汗水都顧不得擦,就被門口的教習送進馬上要開考的房間,路上還再三囑咐他不要著急,考卷還沒發下來,讓他儘快平復心情,不要影響考試的情緒。又順便補充了一下考場的紀律,到了和他身上號牌相符的考場,教習才轉身離去。
身著藍衫的小胖子,一路小心翼翼聽著教習的提醒,連連點頭稱是,只是趁教習不注意,撩起大褂把滿是汗水的手心在襯裡擦了擦,才走進考場。
書院的考試沒有大秦三試那麼繁瑣,只考一天,但題目繁多,把六個時辰的時間,利用到極致,所以一般來說,沒有什麼人能完全把試卷答完,不過不要緊,只要你把自己擅長的題目答好就可以了,甚至有些題目是可以選擇不答的,這就是書院的特殊之處。
夜色漸深,一日的考試很快就結束了,沿著莫姬湖亮起了一盞盞,一簇簇,一行行的士子們散去時,點亮的燈籠,在夜幕中煞是好看。
小胖子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那個破舊不堪的老客棧,雖然老爹把家裡所有的銀子都給他帶上了,但小胖子知道爹很不容易,而且他對自己考上書院也真的沒什麼信心,所以銀子可不能亂花,在離客棧很遠的地方小胖子就熄滅了燈簍里的燈火,回到客房跟睡眼惺忪的小二要了壺熱湯水,從包袱里掏出昨日就買好的白饃和幾塊肉乾,就著熱水,啃了起來。
放榜還要兩日,小胖子決定好好睡一覺,然後,去書市買幾本書,至少沒有白來一趟京城,而且得多買一本,作為送給驚瀾的禮物,還得給小環買件禮物,吃的且不能買,雖然小環最喜歡,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放餿了可不好,買什麼呢?紅頭繩?太小氣;桃木簪子?還用不著?……
想著想著小胖子就泛起了迷糊,合上雙眼睡了過去。
夢裡,仿佛聽到,那個清脆的像風鈴般的聲音:「咯咯咯,富貴哥,快點跑!我要抓住那隻蝴蝶!」
「富貴哥,富貴哥,你看這個胖胖的雪人像不像你!」
「好漢,江湖再見!」
……
趴在桌上做夢的少年,眼角流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少年可好?
放榜的這天早上,裴小環早早的起來把功課飛也似的做完,兩口吸溜完白粥,啃著半拉餅子就往外跑,被李驚瀾一把拽住,不顧她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硬是看著她一口一口吃完大餅,做完叩齒,敲天鼓,浴面,才鄭重其事的說:「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這個道理你一定要記住!」
裴小環回答他的只有一連串的大白眼,越來越像老夫子的小夫子一點都不可愛!
一溜煙的跑到院門口,好傢夥,人山人海,仗著自己身子輕巧,裴小環像游魚一樣在人群中躥來躥去,不亦樂乎。
「為天地立心,為蒼生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不知是哪位先生寫的,真是我大秦書院氣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是啊,大氣磅礴,如同巍巍乎高山!實乃我輩之楷模!」
「這個先生一定是桃李滿天下,腹藏百萬書,寥寥二十來個字,盡顯我書院之志向和氣象!聖人之姿,聖人之姿!」
幾位書生正在巨石邊高談闊論,不防身邊「撲哧」一聲嬌笑。不由有些生氣。低頭看去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嘴巴咧著,正衝著他們咯咯嬌笑。
「你們是書院的弟子?」小女娃好容易止住了笑聲,問道。
「這個…..目前還不算是!」
「那你們還一口一個,自稱我書院?」
「我們馬上就是了!你這小女娃懂個啥!切莫聒噪,我等正在體悟聖人之言。」
「體悟聖人之言?咯咯咯……他也算聖人?」小女孩忍不住開心的笑了起來。
幾個書生錦衣長袍,一看就是富貴之家的子弟,先是被女娃踩到虛浮之氣,又無緣無故的被嘲笑,當下便懂了怒。
「誰家的丫頭,如此無禮,書院當下竟敢如此放肆?沒人教過你知書達理麼?那讓我來教教你!」竟是伸手要抓小女孩。
手臂剛伸到半空中,卻是被一隻胖手攔了下來,「這位兄台,有話好好說,你也說了,書院當下,切莫有辱斯文!」
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已是擋在小女孩身前。
「富貴哥?富貴哥!咯咯咯,富貴哥!」小丫頭連用三種不同的語氣叫了三聲富貴哥,可見她內心的欣喜。
李富貴轉身溺愛的摸了一下小丫頭的發頂,「怎麼回事?」
還未等裴小環答話,只聽「嘭」的一聲,那書生竟是一拳打在李富貴的臉上。裴小環臉色大變,目光陰沉。
李富貴逢變不驚,先是護著裴小環往後退了兩步,才正視對面幾人。
「幾位兄台,若是小妹有什麼不對,李富貴這廂賠罪了!」說罷,略略躬身,拱手為禮。
「賠罪?你賠的起?書院當下,蔑視聖人,其罪滔天,你怎麼賠?」見李富貴穿著簡陋,又忍氣吞聲,錦衣士子便更加囂張。
李富貴聞聽此言,也是心中大驚,雖然來自窮鄉僻壤,但蔑視聖人這個帽子有多大,他還是知曉的,而且,裴小環無法無天的性子,不小心真做出來,李富貴也是信的。
但李富貴此時反而不怕了,沉聲:「弟有過,兄承之。小妹年幼無知,便是什麼責罰,我李富貴一力承擔。」
這邊吵吵鬧鬧,早有人報了門口的教習,只是人多擁擠,好不容易才擠了過來,走到近前,沉著臉問道:「怎麼回事?」
不待李富貴說話,幾個錦衣士子倒也沒有添油加醋,把事情前後說了清楚,然後趾高氣昂的指著李富貴和裴小環。
「就是他們,辱沒聖人!」
書院教習轉頭看去,小胖子輕輕一撥欲將裴小環藏在身後,可裴小環卻氣樂了,撥開李富貴的胖手,「老白,李驚瀾也算聖人?我怎麼就辱沒聖人了?來來來,我看你怎麼說?」
這個教習姓白,叫白景元,平日在書院裡管的是雜事,自然是與小丫頭打的多了交道,心道怎麼是這小姑奶奶。嘴上可不敢閒著,:「原來是小環哪!那就沒什麼事了,您要樂意,小夫子都能把這塊石頭給劈了,反正是他自己寫的,大不了再寫一塊。不算,不算的!」
白景天的聲音不大,幾個錦衣士子面如土色,李富貴驚呆了,圍觀的士子,寒門子弟都驚呆了。這主是誰啊?公主?郡主?怕也沒這份待遇,要知道大秦書院那是皇帝來了都得下龍輦,步行入門,門口的三塊巨石,其中一塊那就是皇帝親筆,這位說劈就劈,說拆就拆,這得什麼身份啊!
白景天也是書院用老了的,自然懂得點到為止的道理,也不多說,笑眯眯的看著裴小環,裴小環抬頭看了看胖子咬牙切齒的問道:「富貴哥,你怎麼說?」顯然先前那一拳,讓小丫頭憤憤不平,還在耿耿於懷。
「啊?呃!沒什麼,沒什麼,不知者不罪,我皮糙肉厚的,你看富貴哥啥事沒有!」
白景天也看出少年的拘謹,笑著說:「和為貴嘛!到底是小環的朋友,端的是大氣!」這馬屁拍的一點菸火氣都沒,裴小環很是受用,這才擺擺手說:「富貴哥說算了就算了!只是以後切不可如此魯莽!」
李富貴覺得這口氣,這姿勢咋和鎮上的老先生一模一樣呢?管它呢,只要小環開心,想咋樣就咋樣!
幾位錦衣士子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又加上對方顯然是已經把這茬抹過去了,花花轎子抬人誰不會,趕緊過來施禮道歉,小姑娘顯然是書院教習都惹不起的大拿,要是現在不做個姿態,以後就是進了書院,難免會被穿小鞋。
小丫頭顯然已經不耐煩了,拉著小胖子就往書院裡面沖,白景天在後面喊道:「小姑奶奶,慢點兒,慢點兒!」
這一回,圍圈看熱鬧的,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好不容易大汗淋漓的擠進書院,小丫頭氣喘吁吁地說:「富貴哥,我累了!」
「明白,富貴哥的這半年都沒敢減膘,就怕硌著小環!」
「好嘞!」裴小環張牙舞爪的爬上李富貴的肩頭。
「富貴哥,走起!」
「往哪邊走?」
「這邊,這邊!」……「那邊,那邊!」「拐了,拐了!」
「小環,你咋對書院這麼熟?」
「嗯哪,我是書院一枝花,書院就是我的家!」
「喲喲喲,好不羞,頂多算是個花骨朵!」
「咯咯咯,富貴哥,我這算不算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哈哈哈,那是牛糞的榮幸!」
「咯咯咯!」「富貴哥,你累不累?」
「不累,頭上頂著一朵花,富貴樂的笑哈哈!」
「富貴哥!你真好!」
「別在我脖子裡放屁啊!」
「哎呀,咋說話呢!人家現在長大了已經!」
「我笨,你別騙我,哪回不是先誇我,然後又用臭屁熏我!」
「李富貴,你變心了!果然男人信得過,公豬會上樹!」
「......」
那些純淨的笑聲,和飛揚的眉發,讓天空的白雲和樹上的百靈都自慚形穢,那在陽光下在空中跳躍的閃著金光的汗珠,寫滿了天真。
少年春衫正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