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往裡走的付海清突覺背後一陣勁風襲來,眉頭一皺氣貫雙臂,就要出手,卻被身旁的李驚瀾輕輕一帶,兩人向右滑出半尺,轉身瞧去,卻是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在人群之中展開毫無顧忌的身法向前掠去。
付海清側臉瞧瞧李驚瀾:「這也能忍?」
李驚瀾嘴角一扯:「屁,能跟我爹學點好不?才幾天,陰陽怪氣的衣缽,就順手接過了?」
「嘖嘖,到底是道門子弟,養氣功夫十足啊!」付海清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嬉皮笑臉突然一收:「瀾哥兒,我咋覺得你有些不一樣了?」
李驚瀾自嘲的笑笑:「你不也一樣?」
兩人忽然都沉默了。
走進大石坪的人群,憑著付海清凶神惡煞的臉和扛著一條獨臂,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往圈子裡擠的過程,倒沒發生什麼摩擦。兩人也沒太過分,差不多走到前面的時候就停步了。已是能瞧見場中的打鬥。
外面看的熱鬧,其實真走進近了,以如今的李驚瀾看來,所謂的尋仇滋事倒像是一場場冠冕堂皇的揚名遊戲,出了瞧著還霸氣的開場白:某乃某山某派某某人……之外,花拳繡腿實在是泛善可陳,便有些乏味。回頭瞧瞧付海清,這貨正遠眺的不是場中打鬥,而是樹梢上彩衣飄飄的俠女仙子,一臉豬相,哈喇子都流到下巴頦了。不禁啞然失笑。
既然索然無味,倒不如回客棧修行,便扯著一步三回頭的付海清向外圍走出,堪堪走出人群邊緣,李驚瀾突然「咦」了一聲,付海清抬頭看去,三十餘丈外一位冷臉黃衣少女正迎面走來,身後一個笑容可掬的老者不緊不慢的在身後跟著,不見如何做勢,腳下竟是隨著少女快慢分毫不差的相距三尺左右。
那臉蛋,那身姿,比剛才大石坪上的彩衣,不知高出幾層樓,付海清咽了口吐沫:「瀾哥兒,你看,你看,這個能有一品上上吧!」
「閉嘴,閉眼,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李驚瀾略微低了低頭,輕聲說道。
付海清一愣的功夫,背後勁風又起,這次不用李驚瀾提醒,兩個人同時側身,果然又是那兩位囂張少年,迎著黃衣少女奔去。
李驚瀾眼睛微微一眯,卻是低語了一句:「找死!」付海清猥瑣的身姿頓時一變,氣若山嶽,往前邁了一步,單臂探向腰下,卻不防被李驚瀾背後一腳踢了個蹌踉,霸氣武夫形象頓時大跌,就聽的背後一聲:「嘚瑟個屁啊!他們自己作死,要你出手?」
兩位神采飛揚的少俠幾個飛身就到了黃衣少女跟前,雙雙停住腳步,抱拳施禮:「師妹也來此湊熱鬧?」
運來竟是熟識的,付海清瞅瞅李驚瀾,李驚瀾摸摸鼻子,仰頭看天。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心裡卻是一陣鬱悶。
卻聽的「砰砰」兩聲,神采飛揚的兩位少俠,轉眼間,就被黃衣少女腰下的劍鞘抽飛一丈有餘,付海清當即就傻眼了,沒見過這種操作啊!熟人,禮道也還說得過去,一見面二話不說「啪啪」就是揍,這套路不對啊!
黃衣少女連瞧都沒瞧撞飛的二人,徑直向大石坪行去,從李驚瀾付海清身旁走過,眼不斜視,李驚瀾趕緊把臉撇向另一邊。
後面笑眯眯的老者趕了上來,伸手虛空一抓,兩個少年便從遠處又飛回來,也不倚老賣老,呵呵一笑:「原來是楚氏兩位公子,劣孫女無狀了,抱歉抱歉!」
付海清悄悄說道:「高手啊!」
「哼,老騙子而已,信不信我把面具撕了,這老貨扭頭就跑?」
「瀾哥兒,你不吹牛會死啊!」
「唉,跟你說不著,不過,有他倆在,這次又多了幾分勝算!」
不遠處兩個灰頭灰臉的公子哥,哪敢接這個茬,本來就是厚著臉皮稱一聲師妹的,也是前年剛好有一份機緣,能夠讓掌門親自介紹這無論在俗世還是在武林都是重逾千鈞爺孫倆認識,事後還千叮嚀萬囑咐,真要是把這份機緣抓到手,那就算一步登天了。所以才有剛才攔路結緣的事情。
可惜這姑娘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講道理,做事只憑自己的喜好,哪裡有說話的功夫,再加上老爺子是誰?能讓他卑躬屈膝的這世上不過三五位而已,剛才被莫名其妙撞飛都沒有太過害怕,卻被這笑意岑岑的一句話下出一身冷汗:「老前輩這如何敢當,是我兄弟倆冒失,與刀刀姑娘無關。此次回蜀定當原原本本回稟師父,待師傅責罰,之後再上門請罪。」一躬到底。
「呵呵,不必不必,小事一樁嘛!你們孩子們玩過家家,老頭子們就不湊熱鬧了,擔心這娃娃闖禍,就不多陪了,先走一步!兩位小哥慢走!」
老爺子句句謙和,兩個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少俠卻差點就褲襠濕熱了,哪敢說半句不字。轉身趕緊溜之大吉。
老者晃身往前行去,走過付海清二人身邊,反身瞧了一眼李驚瀾的背影輕咦了一聲,卻腳下未停,追著黃衣少女而去。
付海清滿腦子漿糊,搞不清李驚瀾這邊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李驚瀾也懶得解釋,只是告訴他,萬一失手,這兩人可以信任。
回到客棧,倆人再把臥虎山莊的地形圖又過了一遍,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早上,倆人憑藉早已準備好的兩套文牒走進山莊,在此之前,看到臥虎山莊西側雁行湖畔已有五千并州精騎駐紮,真正的精騎而非雜號隊伍,倆人俱是軍伍出身自然能分辨久疏戰陣和久居戰陣是我士卒身上散發出來氣息的區別。
果然不出所料,這場突如其來的會盟,與朝堂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沿著石階而上,山上稀疏的一些老松怪柏,草被也是不多,北方石山大抵如此,風勢太大,泥土不容易在山體上附著,所以遠遠看起來整個山體並非像南方一樣山綠水白,而是整體上有種蒼黃的感覺,唯有山中一道清泉兩側,植被還算嫩綠,附著在水邊大石上的苔蘚算是最亮眼的顏色。
半山腰有一道兩丈寬,落差約四丈的飛瀑,嘩嘩作響,但比起李驚瀾剛剛走過的壺口瀑布,那就差的太遠,不過在北方邊地,這就算一份不小的靈氣了,也是有許多北境豪強再次駐足,唏噓不已。畢竟這東西不是有錢,有權,武藝高強就可以擁有的。要講究個機緣。
臥虎山莊建在山腰之上類似於馬尾鎮大石坪的一塊平地上。仿佛是一座大山被人攔腰劈成兩段,把上半截掀了,留了下半截。整個山莊在群山中的一塊異常平整山體上錯落有致。猶如,幾位仙女托著一個玉盤,在臥虎山莊建成之前,也被稱作仙人承露台。
三個碩大的擂台就設在莊門以南的飛瀑附近,分別用於小宗師的較技,金剛體魄的切磋,和正擂。
李驚瀾和付海清上來的時候,擂台上已經很熱鬧了,正看到華麗的一幕,小宗師較技台上一個個豪情滿懷的江湖好漢們下餃子一般,被來自青城魁星樓主墨羽飛星遲元華的親傳大弟子凌絕崖扔下擂台,據說已經摸到一品門檻的凌絕崖出劍乾淨利落,絕無一絲拖泥帶水,深諳快,准之道,而出手卻往往是給對方留下一線生機,或以劍鞘擊飛,劍背拍飛,劍尖挑飛,所以雖然連敗二十多人,擂台下反而是掌聲雷動。
與小宗師較技不同,金剛擂台切磋這邊卻是聲響小了許多,一半是武夫金剛沒有那麼多花哨,一半是到了一品境界就是內行看門道了,看到妙處也只是在心中默默讚嘆一個「好!」字。至於湊熱鬧的,往往是這邊都分出輸贏,下面還沒看明白,想叫個好,都不知道該踩哪個點兒,要是踩錯了,難免讓人恥笑,所以反倒顯得清靜。
正擂這邊光是負責評判的桌席上就坐著十幾位,臥虎山莊莊主令狐策,居中身旁右側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白面紫袍中年人,面沉如水,左側就是笑容滿面的龍虎山掌教門下守拙真人,也是俗世中唯一的大秦周氏王朝外姓閒王易行空,李驚瀾也是好笑,這一左一右,一莊一諧,令狐策也能受得了?
其餘的十多人,根據付海清帶來的諜報,也大約可以推測個七七八八,紫袍中年人身邊依次是武當掌律莫奇聆,白鶴山莊莊主齊高嵐,龍威鏢局副總鏢頭劉蒙山,易行空身旁依次是峨眉長老雲中子,江南書劍盟盟主越高樓,燕湖幫幫主劉超雲等等。
李驚瀾左右瞧了半天,也沒看到黃衣少女易小蟬,心中泛起些許失落。眼神便落在正擂上的青衣劍客身上,這名中年男子相貌也算風流,只是肋下懸著兩柄長劍,背上還斜插著一柄這就顯得有些古怪,付海清低語道:九華山過明御,劍道指玄,傳說偶得拓碑,能御劍三柄,暗合三才陣法,實力中平。
正說話間,有人縱身跳上正擂,青衣短打,手持兩尺長的一段青竹,面容消瘦,兩隻小眼卻精光四射,上台向四方施了個禮:「南疆青竹翁洹元直,請教了。」
過明御也抱劍微微頷首:「九華山過明御!」高手過招,話不多說,隨即便是一聲「去」,腰下摘到掌中長劍劃出一道白影直撞洹元直,洹元直腳下一錯,略略側身,手中青竹點向劍尾,御劍之術本身就是心隨意動,過明御指訣微轉,長劍兜出一條弧線斜刺洹元直右肩,洹元直腳下不動,身形瞬間後仰讓過劍鋒,右臂以一種異於常理的扭曲,由下而上反向擊中劍脊,「錚」的一聲,竟濺起一溜火花。
劍影受創,竟有些蹌踉,轉回過明御身側,劍尖對敵,微微有些顫動,過明御眉心一皺,低喝一聲再來,左手一招肩背兩劍輕嘯,直衝雲霄,身側一劍貼地而來,洹元直分神空中兩劍,不敢大意,右腳發力向左滑出,空中向過明御彈出一道白線,兩劍卻是絞旋落下,飛旋的劍氣在空中留下兩道螺旋白痕,來到近前一奔面門一奔背後,洹元直扭身青竹劃圓,竹身帶出嗚嗚低鳴擊向背後一劍,左手手指連彈,幾條白線向頭頂一劍迎去,白線次第與劍氣相接,化作條條銀絲漫天落下,卻也將劍勢阻斷,「嘣」的一聲巨響,青竹擊中劍身,彈出一條弧度,洹元直借勢縱身,單掌劈向過明御,便是要近身搏殺,不料過明御展顏一笑,雙指一併:「世間只雲我有三劍,其實是……」,話音未落,一道指劍已洞穿南疆漢子掌心,也是洹元直久經殺陣,急切間空中硬施千斤墜,才免去劍氣破掌之後余勢直奔頭顱之厄。
勝負已分。
李驚瀾腦海中默默的把剛才電光火石般的對陣復盤,不管最後決定勝負一劍,同境界一戰,如是自己先手就以命搏命,過明御其實都沒有隱藏第四劍的機會,必然是,兩敗俱傷,而自己拼力一刀之後若能躲開要害,卻是贏面很大。
略一沉吟,不禁又自嘲根底淺薄,平生所學,不過三招半而已,單挑還將就,如是這種擂台賽,一刀換一傷,自己又能撐住幾場?
愣神之間卻看擂台上,有人另類登場,以為身材碩長,衣衫破舊的漢子,倒持一柄長槍,一步一步規規矩矩登上擂台,如今的江湖,哪個不是怎麼花哨怎麼來,能跳的絕不跑,能飛的絕不跳,江湖少年最高興的莫過於御劍有成,一朝腳踏飛劍,任我逍遙。偏偏這位,在正擂之上,規規矩矩踏著台階而上,擂台下立即噓聲一片。
中年落拓漢子也不在意,一步一步上擂,一步一步走近過明御,三尺之距停步,手腕一轉,槍攥往地下一頓:「槍名睚眥,能接我三槍,饒你一命。」
付海清在擂台下,眼睛等的溜圓,「這才叫霸氣無匹啊!」
過明御涵養再好,也不由心生怒氣,捏訣便是三劍出,直奔這個連名字都不願報上的落拓漢子,似乎感覺到主人的怒氣,劍生輕嘯比剛才與洹元直對陣之時又快樂幾分。
落拓漢子嘴角輕撇,曲臂提起長槍,槍尖斜指,手腕微微一抖,「砰砰砰」三聲,三柄長劍已是先後被撥開,身形居然紋絲不動,赤裸裸的蔑視。
過明御再無先前沉靜的神色,左手藏於袖中,右手指劍當胸點到,空中三劍,左右晃動斜斜刺下。
卻見落拓漢子,左腳向前踏了半步,右手大拇指發力向前一推,槍桿滑動向上,手攥槍尾,右臂一掄,槍身在空中畫出大圓,飛劍還未到身前,便被槍罡盪開,有若實質的指劍被抽的支離破碎,過明御指劍被破也不倒退,縱身而起,撈起空中飛劍,當頭斬下,落拓漢子這才伸出左手在槍尖出輕輕一扳,長槍睚眥呼嘯崩出,「轟」,過明御被砸出十幾丈外,重重跌落生死不知。
名槍睚眥,霸道如斯。
令狐策都沒忍住,噌的一聲站了起來,「這…….」
紫袍白面中年男子,面色更沉,左手食指輕點桌面「令狐莊主?」
令狐策衰然坐下,另一側易行空卻呵呵一笑,「槍名睚眥人如龍,崩斷五嶽穿乾坤。老友好久不見,卻尋了個好徒弟。令狐莊主,怕是要親自下場嘍!」
紫袍人撇撇嘴:「槍橫楚江又如何?鐵騎過處都是土雞瓦狗!」
「嘖嘖,孫貂寺這話說的頗有男子氣概,要不您下場走兩招?」
紫袍貂寺孫愷之鼻孔「哼」的一聲,倒也不敢真和這個無論從身份,榮寵還是武道上死死壓住他一頭的老狐狸。
令狐策也是側身拱手向易行空問道:「易前輩,此人莫非是偽楚槍神平延章門下?」
易行空聞聽此言也是嘆了口氣:「唉,八九不離十,你看他上台以來,可曾退出半步?跟他那個倔驢師父一個德性,還能跑得了?」
令狐策眉心深深的擰成一個川字。
三十年前征楚一役,表面上是摧枯拉朽,但其中黑衣衛策反水師,和大楚帝師,無論是楚舟秦卒渡江突襲,還是兵臨城下,帝師偽詔開城,處處都展現出楚國已是江河日下,被奢靡之風腐蝕了國風民風,但前有槍神平延章一槍橫江,連挑四艘載兵兩千餘的朣朦大船,身被數十箭,被兩支九牛弩洞穿,死而不倒之匹夫一怒,後有,楚國皇后元雪飛城頭大呼:「四十萬人齊卸甲,誰堪揮臂作男兒。」回頭衝著坐在地上失聲痛哭的楚帝「呸」了一聲,縱身跳下城樓。
百萬楚軍未做到令秦人有一絲一毫的尊敬,一個奇男子,一個奇女子,前後兩人,卻讓攻楚主帥陸千山不顧大軍嚴令兩次摘盔。其中壯烈,前者為武道江湖,後者為文人墨客所交口稱道。
槍神平延章,槍碎人不歸,霸烈絕倫。
如今不退槍槍重現江湖,逝者如斯,老王爺睹物思人,便有些神傷。
令狐策愁眉不展。
台下李驚瀾眉心紅痣熠熠,雙目精光四射,腦海靈台反覆推演一撥,一掄,一崩三式,大巧若拙,大繁就簡,箇中神妙恨不得立即找個無人的地方演練。
孫愷之卻遙遙示意暗中喬裝打扮的大內侍衛,搞清楚不退槍霸道入莊,所欲何為?
付海清卻單手摩挲肋下刀柄,緊盯令狐策,似有所思。
江湖詭異,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