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起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驛路論戰酒樓生事

    回程的時候禮部官員和宮裡來人都很急,所以隊伍就分開了,李驚瀾帶著書院的弟子們在恆山多停留了一日才出發。

    九月是收穫的季節,在北方遼闊的原野上,金黃的谷穗,紅彤彤的高粱,與天高雲淡極為相配,在北方生活十年的李驚瀾與林讓步行在驛道上,給他介紹塞北的風土人情,話頭話尾中,林讓才真正感覺到這位小夫子並非是那種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官宦子弟,不僅僅是對農作物,地質土壤的熟悉,在雲州幽州并州邊境山勢平原關隘兵力分布,兵種結構和對遲早要一戰的秦滄攻守,這個年輕人有自己的看法,林讓突發奇想把眾弟子都叫了過來在荒野之中動手做了一個大沙盤,分為攻防兩隊,進行了一場對戰。

    雙方殫精竭慮,幾近六個時辰的攻防最後還是以大秦險勝收尾,一眾書生疲憊之餘,反而特別興奮,林讓便趁熱打鐵,第二天攻防互換,一直戰到第三天的黎明,卻是兩敗俱傷,滄國糧草不濟,被迫退軍,而幽雲二州幾成白地,沒有十數年的休養生息難以恢復。

    一眾人等,臉色如土,沮喪的情緒在隊伍中蔓延開來。林讓瞅瞅始終在外圍凝神觀看卻一言不發的李驚瀾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在安頓好弟子們之後,提著一壺當地特產雁門春找到了正在馬車旁打坐的小夫子。

    「夫子似乎對沙盤論戰另有看法?」林讓提起銀壺倒了一杯酒遞給李驚瀾。

    「沒什麼看法,只是覺得林教習別開生面,老師說如今的讀書人有些空談誤國的意思,林教習這番心思,倒讓我極為敬佩。」李驚瀾笑容真誠。

    「那夫子以為此次推演如何?」

    「我記得老師說過一句話,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識萬種人,當時不太明白,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歇歇停停走了很多的路,才稍稍有些明白,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有一種感覺,或許這輩子都看不到夫子了,又或者我們在前面不遠的小村子,就能碰到夫子。」

    林讓一頭霧水。

    「林教習,實不相瞞我曾在這塊土地上縱馬兩年有餘,團率也好,什長也好,戰兵也好,當我站在城頭巡邏,望著關外廣袤的平原,都會有一種豪邁之情,滄蠻何足懼!這是大多數大秦士卒的感受,所以在那個時候,我不曾畏死,只怕不死,只怕落了殘疾今生不能再衝鋒陷陣,不能為我大秦守一方平安。」李驚瀾仰頭把一整杯酒倒進口中,示意林讓再來一杯。

    「之後,我兩上龍虎之間,在一個叫懷安鎮的小鎮子裡停留了半年,在那裡我撿了這個小丫頭。」李驚瀾指指視線遠處正揪著小光頭在原野里撒歡兒的紅衣女童。

    「當時的她每天夜裡都會哭醒,會把被子蹬成碎布條,先時我不明白,後來從她的夢囈中才猜出大概,她是在逃跑啊!她就一直跑一直跑,但是在戰爭中沒有安全的地方,她就這樣跑著,所以,我在那個時候開始問自己,如果我爹娘死了,我該怎麼辦?如果我死了,我爹娘又怎麼辦?林教習,不怕你笑話,那一夜,我也哭了哭的把小丫頭都驚醒了,接著就是兩個人頭頂著頭流淚,所以從那一刻開始,我才真正了解我爹的感受,要是有一天哪個王八蛋敢打小環的主意,老子也要夷他十族。那個時候,我就不想死了,或者是說不想那麼輕易的死。」第二杯酒又是大口咽下。

    「到了京城,夫子走了,太子撂了挑子,把一副天大的擔子扔給我一個奶毛都沒褪乾淨的少年,說實話,我在書院門口真是強作鎮定,一泡尿憋的我差點當場出醜,但正是站的高了,看到的東西也不太一樣。一場赤地千里的戰爭,對於你我來說,對於書院的讀書人來說,想起來都不寒而慄,可是對於大秦呢?遼東練了六年的騎戰,當今費了多大的心血才拉攏了朵顏三衛?僅僅是為了內附而大喜過望?不是的,這是一盤大棋,用我們武夫的話來說這是以傷換命啊!當今不惜以步卒對騎兵,用幽雲二州甚至并州打殘,死死拖住滄騎,以北境五百裏白地為代價,換滄國絕冠天下的鐵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然後銜尾追擊,直插狼胥山,用遼東精銳鐵騎和朵顏三衛的養精蓄銳一戰而定天下。不得不說當今聖上雄才偉略,氣勢磅礴啊!」李驚瀾滿飲一杯,嘖嘖有聲。林讓初聞驚天手筆,一把銀壺竟在失神間自手中滑落,李驚瀾眼疾手快一把撈住,林讓回過神來也是一臉苦笑。

    幽雲二州九十四萬人口,并州又三十七萬,加起來一百三十萬人,就只是為了拉長戰線,以有生力量消耗百萬鐵騎的精氣神,一道道雄關註定檣櫓灰飛煙滅,這還只是大秦,滄國在一座座高城下,在十萬關東鐵蹄長驅直入三千里下,又有多少生靈塗炭?一將成名萬骨枯,一個王朝呢?林讓不敢往下想了,沙盤上兩敗俱傷的士卒算什麼,幽雲二州的白地算什麼,真正的殺戮不是千里之地,而是千里又千里,千里又千里,血流三千里。

    真相竟是如此!所謂的風雪前夜的巨變,並不是拖延滄國鐵騎的腳步,而是讓滄國把怒火積攢到頂點,不得不戰不得不血戰不得不傾國之力來打這一仗,從而落入一個大圈套,灑下魚餌釣金鰲,若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內亂,此時此地,已是血流漂杵。

    此事,身在一隅的大秦邊軍不知道,精忠報國的吳庸不知道,雲州,幽州,并州的大將軍也未必知道,但李雲道無疑是知道的,所以,他就有了取死之道。所以才有了天大的絕密無緣無故就昭告天下,所以大秦的英雄有國難歸,有家難歸。

    對與錯,該怎麼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大秦天子有錯麼?站在天子的角度,威服四海,傲視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每一個帝王的心思和願望;而帝王之下,呵呵,帝王之下就不必有什麼心思了。只需要執行帝王心思就可以了。


    很久以來人們只需要服從,也習慣了服從,但如今胖子覺得這樣不太公平,老院長覺得這樣不太對,而李驚瀾反而覺得在大局上皇帝這麼做,似乎沒什麼錯,一戰定北方,從此邊境再無「打草谷」再無「掠人頭」,休養生息之後就可以安安穩穩的生活,不過前提是自己家團團圓圓,安安穩穩。所以問題又回到原點,他想起「挑水和尚」說的那句話:屠一人而救百人,當如何?屠百人,救萬人當如何?屠萬人而救百萬人,又當如何?

    李驚瀾無法抉擇,就反問:如果是大師,當如何?

    慧覺無雙的「挑水和尚」長嘆一聲:佛祖雖大,不一定比得上一將救國。你們父子都是有大功德的。且看明朝,且看明朝。

    第二天早晨看到一向注重儀表的林讓,眼窩深陷,面容憔悴,估計是一夜未眠。李驚瀾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他,兩個人相對無言,又同時回首望向身後的幾百里河山,久久凝視。

    車馬到了并州,林讓突然發起燒來,只好進城尋了個客棧先住了下來,弟子們去請了大夫,說是急火攻心,又受了風寒,開了桂枝湯加減,又有平肝瀉火的湯劑,用了兩日,才面色漸緩。這一日,李驚瀾正在客棧陪林讓說話,突然一名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形色倉惶的說道:「夫子,不好了,幾個師兄弟在酒樓里惹了麻煩,被官兵圍了,求夫子快去救人。」

    林讓大驚,就要起身,李驚瀾一把按住,說道:「林教習不必如此,我去看看,在北境我比你熟悉。」叫來店夥計過來照顧,把小和尚和裴小環也叫進屋子,取了橫刀用布裹了提在手中,走出客棧。

    路上這個名叫徐競的書生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原來是師兄弟幾人在酒樓吃酒,正有爺孫倆在酒樓賣唱,幾個書生聽賣唱的姑娘小曲彈的不錯,又見她爺孫困苦,便湊了幾兩銀子打賞,正遇上一桌將門紈絝,言語之間諷刺書生們的寒酸,這原本沒什麼,書院弟子自有自己的氣度,並未發生衝突,可就在爺孫倆要趕下一個場子準備離去之時,這些個將門子弟也是酒蟲上腦,扔下百兩銀票非要繼續聽,爺爺是個老江湖知道惹不起,便扯著孫女回來,可那孫女偏偏是個執倔的性子,舍了百兩銀子不要,也要離去,惹惱了其中一個,飛起手中瓷碗砸中賣唱少女的額頭,這下幾個熱血書生就忍不住了,起了爭執,將門子弟生性好鬥,哪裡與他們講道理,便掀桌子掄板凳殺將上來,書院弟子可不單單是文弱書生,其中古柏年,高曉鷗乃是漢中望族子弟,家傳武學早已到了小宗師境界,護住師兄弟也不拔劍只是劍鞘左撥右砸,便將幾個酒鬼打翻。卻不防早有家僕溜了出去,調了一隊官軍把酒樓圍了,書生們本來是占了理,自然不怕,誰曾想這班官軍是正兒八經的戰兵出身,根本不講道理,百十來把勁弩圍住,上去就是一頓亂砸,眼看就要出人命了,高曉鷗才豁出命打翻了幾人,一劍架在一個將門子弟的脖子上,形成相持的局面,這才有回來報信的機會。

    李驚瀾知曉緣由,心中已有計較。

    不幾條街,就看到一棟三層小樓,遠遠望去一塊鎏金的匾額上書「燕翔樓」,樓下的街道上百十來個戰兵將四面圍的嚴實,刀槍齊出,殺氣騰騰。

    李驚瀾掂了掂手中長刀,邁步走上前去,早有一名軍卒長槍一橫,把他攔下,不防一塊鐵牌劈面甩了過來,軍卒顧不得臉上血流如注,就要發作,李驚瀾身體紋絲不動,嘴角輕撇:「還是先把牌子撿起來看看為好!」

    軍卒長槍指著李驚瀾,向腳下瞧去,報信的書院弟子就要擋在李驚瀾身前,被李驚瀾用手裡的「長包裹」一別,又給扒拉到身後。

    這牌子眼熟,不正是在邊兵中紅得發紫的玄甲騎的軍牌麼,撿起來瞧瞧,還是團率,軍卒的臉色就變了。

    這軍中地位也分軍種,比如戰兵就瞧不起州兵,邊兵又看不起戰兵,卻對邊兵之中的精銳游弩手佩服得五體投地,而在北境之內有一個兵種叫玄甲騎,三千玄甲騎在十萬邊兵,五萬戰兵三萬州兵中占了不到五十分之一,但五百個戰兵里卻真不一定能挑出一個玄甲騎,玄甲騎要求極高不僅僅是武藝,還要馬術,弓弩,負重,都達到一個令人瞠目的水平,另外玄甲騎一個重要的指標就是不惜死,玄甲騎沖陣有十斬,隊列不整者斬,馬頭不齊者斬,馬上回頭者斬,矛折不棄者斬,馬死人退者斬…….三

    千鐵甲俱是全甲近乎於重騎和輕騎之間,兵器甲冑都是制式,臂弩長弓橫刀長矛,一人雙騎,都是一等大馬。沖陣之時往往以一當十,三州之內林林總總的十八萬軍卒,無不以能進入玄甲騎選兵為榮。更不消說成為真正的玄甲騎兵。

    玄甲騎出身的將軍,無不是血水裡面滾過百十來圈的猛人,而且最是護短,畢竟自玄甲騎豎旗二十三年,聽說過全軍皆死,沒聽說過有背後挨刀子的,就是剩下兩人,那也是背靠背的戰死,袍澤之情最是煊赫。

    玄甲騎里的團率,到了邊兵那最低也是偏將,到了戰兵沒有三千人的隊伍根本拿不出手,至於州兵,呵呵,玄甲騎的殘廢都不願意帶州兵,丟不起那個人啊!

    攔路的軍卒,都不去擦臉上的血痕,身體筆直豎槍頓地,右拳緊握狠狠的捶在自己的左胸,行了一個軍禮。

    「請!」

    軍人之間最高的信任和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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