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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一聲喊,安靜的客棧內有數人出現,看向圍牆邊。
圍牆上,或者說圍牆中嵌著奇怪的架子,宛如一張被豎起的床,這張床上可沒有被褥帳子,只有鋒利的一排排箭失,如果外邊的官兵們能近前看清,就會覺得有些像他們軍營里常見的床弩。
但有著床弩都達不到的射程。
如果他們是真的官兵的話。
陳十坐在其上,回頭看身後轉動絞盤的女童。
女童瘦小,但卻能轉動比自己看起來還大的絞盤。
「喂,小花貓,是我操縱射箭,怎麼不喊我厲害?」陳十質問。
女童瞪眼:「我叫阿貓,不是小花貓。」
陳十說:「還不都是貓。」
女童沒有跟他孩子氣的爭論,只看著站在院中的七星:「如果不是七星姐姐修好這個,你再厲害也沒用。」
七星說:「也是這裡的守者厲害,機關所保存完善,否則我再厲害半天也修不出一架新的來。」
大家的視線便又看向一人,這是一個老者,頭髮花白,此時正抱著一捆柴往廚房去送。
聽到七星這麼說,他停下腳,恭敬說:「掌門謬讚,與我無關,是先聖厲害。」
墨聖的技藝之一就是機關,這些機關可以用於日常吃穿住行,更多的是用在兵器械備上,當年墨學盛時,諸國城池皆以有墨家城守械備為珍寶,墨家弟子所在之處,也常設有機關。
當墨學衰敗,墨門淪落江湖,墨家機關所的設置也越來越少,越來越隱秘,晉地亂事後更是銷聲匿跡。
誰能想到路邊這一處荒廢的客棧竟然是一個機關所。
這客棧雖然圍牆完好,但屋舍破敗,只有一個身形句僂的老頭守著,有人投宿,一問三不知,聾啞痴呆,在這裡與在野外露宿沒什麼區別,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這些年也有墨者路過,看到標記,也閉口不提身份,老頭也愛答不理,直到這一段接連有墨者聚集來。
有用扁擔挑著柴卻似乎沒打算賣的年輕男人,有推車帶著孫女自稱賣茶的老漢,有裝著一隻鐵手沉默不語的俠客,還有從車上搖著輪車下來的殘廢老頭,有騎馬獨行的少女
他們先後到來,互相打招呼,停留不走,明顯是認識且是被誰召集來的。
老頭聽到不斷出現的一個名字,再忍不住問「七星是誰?」
當時是昨夜夜深的時候,破敗的屋舍被火光和這幾人說笑填滿,顯得生機勃勃,那個老漢還架著鍋煮熱騰騰的菜飯,聽到老頭詢問,他們有人驚訝也有人感嘆。
「竟然還有不知道七星小姐是誰的?」
「可見我墨門還是未能真正恢復,消息傳遞還是閉塞。」
老頭雖然久不與人打交道了,但人的脾氣還是有的,正要發火說墨門有什麼人值得人人皆知?
「是掌門。」女童阿貓喊,舉著一根木棍揮舞,「我們墨門新掌門,很厲害厲害的掌門。」
老頭愣住了,掌門…..
墨門竟然有新掌門了?
他驚訝又有些莫名地煩躁,墨門雖然敗了,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掌門的,正要繼續詢問,裝著一隻鐵手的那個俠客勐地站起來看向外邊。
「掌門來了。」
老頭下意識隨著看過去,只覺得本就昏花的眼變得更昏花,恍忽看到一個人影如箭失般沖了進來,似乎將天地間的夜風都裹了進來,火把跳動光影亂搖,人都要被撕裂。
但瞬間夜風散去火把停下跳動,天地間歸於平靜。
似乎先前只是幻覺,但又絕非幻覺,老頭看到廳內多出的人,這是一個青衣少女,烏黑的頭髮,白皙如玉的臉,她面色平靜,氣息平穩,完全沒有狂奔的樣子,宛如一直就站在這裡。
「七星姐姐——」女童最先跳起來喊,向少女撲來。
少女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抱孩子,乾脆接住將女童拎起來。
女童咯咯笑了。
其他人也都向那少女圍去,室內再次掀起熱鬧。
「來的好快。」
「還以為要多等幾天呢。」
「七星小姐,許久不見了——阿貓快下來!」
這就是新掌門,這麼年輕?但看起來人人都很熟悉她,老頭站在原地看著被圍起來的女子,哪位長老或者大家的晚輩?
他垂下視線,隨便吧,墨門已經散了,誰願意當家誰就當家吧,他也沒興趣理會,但剛要離開,聽到那女子聲音傳來。
「有官兵向這邊圍過來了。」
「官兵?」魏東家問。「難道我們的行蹤泄露了?」
「我這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官兵查問。」花鈴說。
孟溪長也點點頭:「墨俠們盜賊山賊多見,但沿途官府未曾有攔截。」
陳十冷笑:「但都察司知道我們的動向,姓霍的是故意放我們離開京城,然後再除掉我們。」
七星斷然搖頭:「他不會。」
陳十聲音一噎,就這麼相信霍蓮啊。
「我說這些人是官兵,是因為穿著打扮,但正如你們所說,沿途官府並無動向,這些兵馬似乎是突然出現。」七星說,「如果真是朝廷調兵,不可能如此悄無聲息…..」
「所以他們不是官兵?」魏東家接過話問。
「但這些人馬匹裝備都是真的。」七星又說,「就算不是官兵,也必然跟官兵有關係。」
陳十將手中的扁擔一頓:「管他什麼來頭,都是來者不善。」
孟溪長點頭:「大家立刻離開,我來善後。」
他的視線看著廳內的老的老小的小坐輪車,瘦
「別看我。」陳十將扁擔在手裡揮了揮,「你的鐵手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我的這根扁擔。」
孟溪長笑了笑,視線越過他,再看七星:「我知道掌門你也很厲害,但北境長城那邊離不開你,你還是速速趕路,不要因為這些宵小耽擱,我和這位兄弟留下應付他們。」
七星搖頭:「那些人已經不聲不響將這裡圍住,大家出去反而會危險。」
的確如此,所以孟溪長說的善後其實也是引開他們,為大家爭得逃離的時間機會。
「我們不能逃,傷亡很大。」七星說,「最好的辦法是擊潰他們。」
擊潰?
「他們有多少人?」孟溪長問。
七星說:「大約百人。」
百人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官兵,不止孟溪長,連陳十都看了眼室內,他們這裡只有七人,且老的老,小的小,殘廢的…..
「看什麼看,我是殘廢,但不是廢物。」魏東家沒好氣說,雙手一搖扶手,輪車前後彈出鐵劍,「你信不信我比你們兩個殺的人不少?」
陳十撇撇嘴。
「對啊,要殺人手段多的是。」賣茶老漢笑呵呵說,「不要瞧不起我們老人家嘛。」
阿貓也跟著對陳十做鬼臉:「還有小孩。」
七星看著大家,又笑了,說:「這次大家要做的也不是拼命,是守城。」
守城?這荒郊野外的有什麼城可守?陳十等人閃過不解,但一直沉默的客棧老頭卻抬起頭,七星的視線也看向他。
「這裡應該是墨門的機關所之一。」七星說,「請問,機關可都還在?」
機關所?
陳十等人驚訝,對於墨門機關所都聽過,只不過很少見到,上一次聽到,有幸看一眼的還是晉地那個鑄造池,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會有?
老頭的眼中亦是一絲驚訝:「你怎麼知道?」
七星說:「因為我是掌門啊。」
掌門傳承是會傳承很多墨門很多機密,但先掌門死得倉促,哪來的傳承。
可能聽家中長輩提過,機關所雖然是墨門機密,但也不是只有掌門知道,老頭不在問了,糾結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點點頭承認了,然後聽得那女子的聲音接連響起。
「煙道可有?」
老頭愣了下,點頭。
「拒馬可有?」
老頭再次點頭。
「護城壕溝可有?」
老頭怔怔點頭。
「懸門累答可齊備?」
聽著一聲聲詢問,老頭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肅重,身形也站直了,待聽到「轉射機」的時候,他帶著幾分遲疑。
「回…小姐的話。」他說,「轉射機是有,但有一處軸承壞了。」
七星哦了聲,問:「可有備料?」
老頭點頭:「有。」
七星便說:「我來修一下。」
老頭再次驚訝,知道機關所在也罷,竟然還會修?真的假的?待親眼看著七星坐下來,飛快地用木料凋琢出新的軸承,嚴絲合縫地嵌入轉射機中,隨著絞盤轉動,多年未動得轉射機緩緩從圍牆中升起來。
老頭再無遲疑,俯身重重施禮:「多謝掌門。」
想到那一刻再想到適才聽到轉射機數十箭齊發的破空聲,聽遠距離的兵馬亂掉的軍陣的嘈雜,他心中再次激盪。
「他們變陣了,分散開襲來了——」
屋頂上輕飄飄宛如旗幟攀附在高杆上,用一枚遙望鏡負責警戒的花鈴大喊。
伴著這聲喊,院落中的人們再次肅重神情。
七星看向廚房:「茶老漢,火燒好了嗎?」
屋子裡傳來賣茶老漢的聲音:「好嘞,煙已經燒足了。」
阿貓一跳大喊:「我來鼓風——」
日光越發亮,紛亂的兵陣已經冷靜下來,將傷兵傷馬拖開,看著滿地超過認識射程的箭,再看視線里遠處恢復了圍牆不見兵器的客棧,氣氛憤怒又凝重。
「那不過是床弩,床弩不能動,分散開——」首領喝道。
兵士們散開,成雁翅,雖然向前沖還會有人死在凶勐的箭下,但不會人人都倒霉,只要衝過去,到了客棧外,那兵器再厲害,也沒有了威脅。
鼓譟聲再次響起,馬蹄踏踏向前。
但尚未走幾步,未見圍牆上露出床弩,只見前方的野草晃動,宛如清風拂過,有煙霧騰起,先是鳥鳥一綹,然後宛如水開鍋一般,無數的煙霧咕咕從地面下冒出來,眼前似乎拉起了一片幕簾。
走在最前方的兵士和馬匹原本不在意,剛察覺異味,還在想是什麼,身下的馬發出嘶鳴,發狂揚蹄,兵士瞬間被掀下馬,頭暈目眩。
「毒煙,掩住口鼻——」
「馬匹中毒——」
「後退——」
「快後退——」
......
......
(註:《墨子·備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