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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得急,走得也急,噼里啪啦一陣雨後,天又放晴了。
但黃林生的腦子裡如同灌滿了雨水,有些暈暈乎乎。
他站在街上,回頭看了眼店鋪的匾額,許城玲瓏坊,應該是個繡坊啊。
「玲瓏是說我們的手藝玲瓏奇巧,所以只要是手藝活,我們都能做,不限於繡品。」
那個被稱為七掌柜的女孩兒這樣說。
然後他也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湖裡湖塗就把箱子留下來了。
或許是因為當時那位七掌柜打開了包袱,看到其內的箱子說「好漂亮的妝奩箱。」又搖頭,「可惜保存不妥當壞掉了。」
當聽到前一句話時,黃林生心裡很驕傲,是啊,這是母親的嫁妝,是母親家祖上傳下來的,當聽到後一句話時,又很羞愧,都是因為他不成器,敗落了家門,這件嫁妝是留下了,但也糟踐的不像樣子。
「不過,運氣好,遇到我。」那位七掌柜看著妝奩盒,含笑說,「我可以讓你恢復如新。」
這位七掌柜也古怪,這種話不是應該對客人說嗎,她竟然對著妝奩盒說,只是雖然很奇怪,但那一刻黃林生莫名心顫,然後就留下了妝奩盒走出來。
走出來風一吹,他又清醒過來,看看店鋪上的新匾額,地上還殘留著爆竹花,很明顯這是一家新開的店鋪,再想那位七掌柜的年紀,能有什麼手藝啊,他怎麼就答應了?
黃林生轉身想進店要回來,但又停下,罷了,他已經問遍了這條街了,要麼說修不了,要麼就要高價,更過分的是他們都很嫌棄這件妝奩盒,說破破爛爛不好看不要修了可以扔了。
其實它原本很好看的。
黃林生再看了眼匾額,就讓她試試吧。
急雨過後,園林煥然一新,但因為下雨,遊園的小姐們退出園林,此時也不想再進來,乾脆一起坐車馬去逛街買胭脂水粉。
年長几歲的三個小姐們還在整理收拾,她們都已經訂了親,今年或者明年就要出嫁,不能再肆意玩耍,招待客人以及收整是必須要學的管家技能。
「小姐,這裡有把扇子,不是咱們家的。」一個婢女拿著一把扇子說。
小姐們的用具,哪怕是手帕扇子也都很要緊,婢女們要記得清楚。
「在椅子下撿到的。」婢女又補充一句。
「是哪位小姐掉了吧。」大小姐頭也不抬說,「先收起來吧。」
每次聚會有丟的摔壞的雜物,也有撿到的各種小物件,年輕女孩子們聚在一起難免磕碰丟三落四。
婢女應聲是,將扇子在手裡晃了晃,準備收起來,剛邁步,被三小姐小姐喚住:「拿來我瞧瞧。」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抬起頭。
「別貪玩。」二小姐說,「事情還沒做完呢。」
說是大幾歲,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到底喜歡玩樂。
三小姐從婢女手中接過扇子:「這把扇子做得有趣,你們看。」
一把金蝶繞花團扇,常見的很,有什麼有趣的?兩位小姐看過來,看著三小姐搖動。
二小姐忽地伊一聲:「那蝴蝶會跟著動!」
雨後日光下,團扇上的金蝶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宛如活了一般在身邊飛舞。
的確很精巧啊!
大小姐也站起來,走過來仔細看,看似簡單,實則針線要取光影之巧,做出來可不容易。
「這要是做成裙子…..」大小姐忍不住說。
小小團扇只繡了一隻金蝶,如果是裙子,必然要百隻,百隻蝴蝶在身邊飛舞,三小姐看著團扇:「那豈不是仙女下凡!」
扇子這種東西跟手帕不一樣,隨手拿隨手用,丟了也就丟了,失主不在意不尋找,主家也不會因為一把扇子到處去問。
但這一個麼......
二小姐將扇子接過來端詳一刻:「好好問問是哪位小姐的扇子,給她送回去。」
然後問問這扇面是她們家裡的繡娘手藝,還是外邊買來的。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在一間小巷子裡響起,再加上懸掛的紅絹布,熱熱鬧鬧跑著的孩童,表明這裡正有一場喜事。
只不過小院子裡傳來斥罵,讓這喜氣變得倉皇。
「抬嫁妝的人都要來了,你爹還沒把嫁妝拿回來。」婦人的聲音悲憤,「這日子還怎麼過!」
新嫁娘顧不得妝扮繁雜,扶著婦人坐下:「娘,你別急,爹去拿了。」
「這都什麼時候。」婦人說,「他肯定是哄我呢,哪裡還有婆婆留下的東西,都被賣光了。」
說著拉住新嫁娘的手,淚如雨下。
「可憐我的兒,如此寒酸出嫁,日子可怎麼過。」
新嫁娘忙搖頭:「娘,一件嫁妝而已,少就少一個,沒事的。」
婦人唉聲嘆氣:「你懂什麼,嫁妝就是你的體面啊,婆家第一眼關係後半生啊。」
哀泣間門外爆竹連天,孩童們奔跑。
「新郎來了,新郎來了——」
院子裡忙亂起來,而黃林生也在此時從人群中鑽進來,手裡抱著一個紅布包袱。
「你怎麼才回來!」婦人看到了,忙喊道,要罵又來不及。
「五天時間,剛剛做好。」黃林生說,「拿出來我都沒顧上看….」
婦人聽了跺腳。
「沒看就把錢付了?到底修的怎麼樣?別還不值工錢!」她伸手解包袱,「錢不錢的過後再說,東西要是不像樣子,可不能陪嫁過去」
說到這裡,包袱打開,婦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迎喜的人也在此時邁進來。
「黃家娘子,我們來抬嫁妝哎幼我的天,這是什麼!」
幾雙視線凝聚在桌子上,一件黑漆描金嵌染寶座妝奩盒,散發著柔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內。
旋即室內刻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好漂亮啊!」
更有人喊「老黃你家還有這種好東西啊!」
有。
黃林生怔怔想。
不過那是很久以前,
這是他母親的嫁妝,曾經就是這麼美。
但隨著父親病重,母親病逝,田產被淹沒,店鋪虧損,一道道難關,妝奩盒摘取了鑲嵌的珠寶,幾次進了當鋪,添上了刻痕劃條,壞了漆,失去了光澤,蟲鼠撕咬,潮濕腐朽。
它再也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黃林生甚至都忘記曾經的驚鴻一瞥,覺得可能是小時候做的夢。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黃林生喃喃,「它怎麼變得跟夢裡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