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聿搖了搖頭,說道:「您不知,並不意味著沒有。天下讀書人都還盼著光復大周,只為大周是正統。王爺這幾年把江南治理得很好,減賦稅又懂得體察民間疾苦。而咱們家呢?先帝在時拒不奉詔入京勤王,如今投靠了王爺又要反叛……」
「父親,」他看著王錦堂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並無意得一個遺臭萬年的名聲,叫後人說起來便是無恥的2臣。」
王錦堂定定地看了王聿片刻,緩緩地說道:「聿兒,你一定要如此想?絕不更改?」
王聿起身撩袍跪下,誠懇地說道:「兒子此生惟願做個忠誠於大周的臣子,不奢望流芳百世,總要讓後世子孫有堂堂正正做人的餘地。」
王錦堂攥緊拳頭,抑制著上前扇他一耳光的衝動,低沉著嗓子說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王聿沒有起身,而是繼續懇切地說道:「父親,如今情勢雖然壞,可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上次您跟我說的那番話,我也想了很久。天底下沒有大風吹來的榮華富貴,既然享了那份尊榮,對家國大事自然該有所擔當。」
「若不願兒孫個個戰死沙場,日後回鄉做個田舍翁,或是教導他們走科舉。父親,有舍才有得,有得必然有所失。世間原沒有兩全其美之事。」
王錦堂聽完這些,靠在太師椅上,閉著眼睛輕聲說了一句:「你出去吧。」
王聿給他磕了個頭,起身走出門去。
抬頭看著漫天的星光,王聿舒了口氣,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說自己想說的,做自己想做的。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對得起後世子孫,他的一生便很圓滿了。
只是,除了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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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便到了七月份,天氣越地熱。人們早飯都還未吃完,暑熱便已經悄悄地蔓延開來。
梁瓚一放下筷子便急急地叫丫鬟上茶來漱口。楊雲舒笑道:「外面人要是都到齊了,自然會有奴才過來稟報。您這樣著急,我瞧著連飯也沒好生吃……」
梁瓚端起丫鬟奉上的茶盅,嗚嚕嗚嚕地漱了口,又拿過錦帕擦了嘴,這才笑道:「你這樣飽讀詩書的才女,豈不聞『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今日軍營里同知以上的人都來了,若要叫他們都等著,那可不大妙。」
楊雲舒起身一邊幫他理衣領和袖口,一邊笑道:「若是說完話散了便罷,若要留飯,您提前遣人過來跟臣妾說一聲。」
梁瓚笑道:「知道了。」他彎腰親了一口還在努力吃飯的兒子,笑著出了門。
剛走到正院門口,李若蘭卻從穿廊另一頭過來了。
梁瓚停下腳步,笑著等她到了跟前,低聲說道:「早起時我不是說叫你多睡會兒麼?怎麼這樣早就來請安了?」
李若蘭向他行了一禮,紅著臉說道:「說是那樣說,可給王妃晨昏定省是大事,妾身不敢晚了……」
梁瓚憐惜地說道:「偏你就這樣謹小慎微……王妃和世子還在裡頭吃飯呢,你遲些再去吧。」
李若蘭連忙擺手道:「不用了,妾身這時候過去,正好在一旁伺候著。」
梁瓚瞧見李若蘭手裡拿著個用布包好的物件,便笑問道:「手裡拿的是什麼?」
李若蘭笑著捧上去,打開給他看:「是妾身給王妃繡的一件雲肩,還有小世子的幾雙襪子。」
梁瓚翻看了兩眼,繡活不是很精緻,但也算用心了。想來舅母鄉野出身,也未必有什麼好手藝,李若蘭能如此已是不錯了。
「就是不知道王妃喜不喜歡……我手腳笨,女紅學得不好……」李若蘭覷著梁瓚的神情,小聲地說道。
梁瓚見她這樣柔弱又知禮,心裡早軟成了一灘水。「這樣就很好,側妃可從來沒給王妃做過什麼。」
旋即,他又低下頭,細語道:「你預備著,我今兒晚上還去你那兒……咱們還像昨兒晚上那樣,我很喜歡呢……」
李若蘭臉登時變得通紅,聲如蚊蚋地說道:「您小聲點……可別叫旁人聽去了,該說妾身,說妾身不要臉面……」
她聲音越說越小,梁瓚哈哈笑道:「自家院裡,誰會說你呢?要有人嚼舌根,我替你收拾他們!」
正房裡楊雲舒聽見外頭的動靜,奇道:「王爺不是著急麼,怎麼還在院子裡?跟誰說話呢?」
結草透過窗扇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是蘭姨娘,可能是來給您請安,正好碰上了……」
楊雲舒拿著湯勺的手一滯,不動聲色地問道:「王爺近一個月去她那兒幾回了?去了側妃那兒幾回?」
吳嬤嬤想了想,說道:「側妃那兒就兩三回。蘭姨娘新進門時,王爺歇滿了三天。加上您這幾天來小日子,王爺夜夜都在蘭姨娘房裡歇。」
楊雲舒拿了帕子邊給兒子擦嘴,邊吩咐:「叫人去給側妃透個音兒。」
吳嬤嬤笑道:「她自己使了錢跟人打聽,這些怕都清楚得很。」
「叫人激她兩句,好歹高門大戶出來的千金大小姐,別被個鄉下來的丫頭給擠下去了!」
吳嬤嬤應了一聲,見楊雲舒不吃了,便吩咐丫鬟把早飯撤下去。
「還有,」楊雲舒突然又想起來一事,「今兒個預備下禮物,明日咱們去瞧瞧荔娘。」
吳嬤嬤笑道:「薛太太還有兩個月才臨盆呢,您著急什麼?」
楊雲舒道:「我不是專門為去瞧她,是要托薛公子給薦幾個好先生。我想叫濯兒五歲就開蒙。」
「就算是五歲,這還有一年呢!再說五歲是不是太早了些?」
楊雲舒一面叫兒子去找兩人平常識字的冊子,一面說道:「當年懿德太子就是五歲開蒙,我哥哥也是,薛公子聽說也是五歲。我看濯兒是個聰明的,早些讀書識字,再大些去跟裴世子學學騎射功夫。」
她深吸了口氣,堅決地說道:「我可不能為著心疼他,耽誤了他一輩子,叫後邊的兄弟給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