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看了一眼瑟縮在地上,緊緊地把宣惠摟在懷裡的賢妃,他握緊了手中的寶劍,衝著撞門的嬪妃們暴喝一聲:「都給我站著!門已經鎖上了,今天誰也別想走!」
兩個平日還算得寵的美人爬了過來,抱著元和帝的腿哭求道:「皇上!看在臣妾陪您這些年的情分上,您就放了我們一條生路吧……嗚嗚嗚,我還不到二十五歲,還不想死啊!」
兩個人哭得肝腸寸斷,淚水把元和帝的袍角都洇濕了。元和帝的神志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們的哭聲提醒著他作為皇帝的無能與失敗。既然怎樣都是撕心裂肺的痛,那不如就讓這一切快些結束吧!
元和帝舉起寶劍刺向兩位美人,劍入皮肉,悄無聲息,可那因劇痛而迸發出的吼叫卻久久地迴蕩在人的心上。他並沒有收手,反而更加快速將寶劍刺入眾位嬪妃的胸膛。那一張張沉魚落雁的面龐,常得君王帶笑看的容顏,帶著驚恐絕望而扭曲的表情香消玉殞。
已經殺紅了眼的元和帝轉身走向賢妃,他的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混雜著不知道是誰的鮮血,看起來分外的猙獰。
宣惠現在已經驚恐到了極點,她不住地往賢妃懷裡縮,仿佛只要元和帝看不到她,她就會安然無恙。賢妃的哭聲越來越大,她顫抖著想要去拿鴆酒,而母親的天性卻讓她緊緊地抱著宣惠,不忍離開。
元和帝蹲下了身,看著這兩個他平生最愛最牽掛的女人,柔聲道:「姝兒不要怕,咱們一家三口一齊走。你看,我故意讓她們先走了,然後咱們三個在黃泉路上慢慢地走,好不好?有父親母親陪著你,你什麼都不用怕……」
宣惠嚇得厲聲尖叫起來,她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是宣惠!我是後周的江夏公主,我以後還要去找三哥,還要幫他光復大周!我不能死!我不要死!」
賢妃失聲痛哭起來,她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元和帝,怒道:「你走!你走!你把我的姝兒嚇瘋了啊……」她緊緊地抱著宣惠,哭得上氣不接下手,似是要嘔出來一般。
宣惠哭道:「父皇、母妃,你們讓我走吧!我不想死在這裡,我還有事情要走,日後三哥復國,我還能幫得到他啊!我不能死在這裡……我不能……」
賢妃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向元和帝哭道:「皇上,外面還有安王啊!您就讓姝兒走吧!讓她去徐州,安王會護她周全的……再不濟還有裴世子,到了南邊姝兒總會有條活路啊!」
元和帝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旋即睜開眼睛,說道:「徐州離京城山高水長,她一個沒及笄的小姑娘,你讓她怎麼去啊……乖姝兒,跟父皇走,一點兒也不疼……」
他站起來,提起了劍,猛地就向宣惠刺了過來。
賢妃一驚之下,轉身將懷中的宣惠推了出去。元和帝感覺到劍刃刺入了一具柔軟的軀體,卻怎麼也不相信那是賢妃。他提了一口氣,將劍拔出,「哐當」一聲扔在了地上,瘋也似地抱著賢妃哭道:「阿玉,阿玉,你疼不疼?我……我……」
賢妃身體被刺穿,瞬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對著宣惠勉強地微笑道:「都怪母親,那天你跟我這樣說,我……我就該偷偷……把你放跑……都怪我……現在這樣,你可跑得了?旌雲,旌雲,你趕快……快帶著宣惠出宮去,去,去伯府藏,藏起來……等風聲過了,再,再去徐州……姝兒,母親不能陪你了……你以後忘了自己姓梁,好好活下去……來生再不要托生在帝王家……」
宣惠痛哭流涕,拉著賢妃的手不肯鬆開。
旌雲上前,鄭重地對賢妃磕了個頭:「娘娘放心,但有旌雲在一日,就會護著公主一日!」
賢妃虛弱地閉上了眼睛,甩開了宣惠的手,輕輕地說了一句:「走吧!」
旌雲拉起宣惠,帶著沅湘和採薇走到門口。守門的高全德見元和帝只是抱著賢妃哭,便顫顫巍巍地從身上摸索出了鑰匙,打開了殿門。
元和帝見有一道光透進來,便抬頭看,見高全德給宣惠開了門,說道:「罷了,罷了!高全德,你把公主送出去吧!」
高全德領命,帶著主僕四人一路往皇宮後門玄武門跑去。將要到時,就看到那裡停著一輛極其普通的四輪馬車,平日守衛森嚴的玄武門,此刻一個人影也不見。幾人匆匆忙忙地上了車,高全德便揮鞭催馬前行。「公主,這原是老奴預備給聖上的……您心裡可別怨聖上,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您了……」
宣惠靜靜地坐在馬車上,淚水橫流。
乾清宮裡的元和帝看著四周橫七豎八的屍體,懷中賢妃已經漸漸昏迷。他輕輕地把她放在地上,從燭架上取下一支蠟燭,緩步繞殿一周,點燃了所有的帳幔、書籍,然後他又回到賢妃身邊,抱著她,看著她如玉的容顏,溫柔地說:「時常想著你我百年之後怕不能合葬在一起,我總覺得這是人生第一不如意之事。現在可好了,咱們同生共死,我放把火燒了這所有,然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別人分也分不開,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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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越來越遠的金瓦紅牆,宣惠沒來由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離開宮裡的情形,那時梁瓚教她學騎馬,她坐著轎子離開皇宮去西苑。她一直以為,自己出宮時會穿著新娘的嫁衣,裴敏中騎著高頭大馬來宮中娶她,她會高興而忐忑地離開皇宮。
可如今,衣裳上滿是鮮血,胸口的那一片應當是賢妃被刺傷後留下的。宣惠伸手撫著那塊尚自潮濕的血跡,心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突然採薇驚叫道:「宮裡……宮裡著火了!」
宣惠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皇宮正中的位置升起了滾滾濃煙。那是乾清宮吧……
宣惠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雖然她知道父母已存了死志,可當她想到他們屍骨無存,便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自責、愧疚、悔恨、驚恐、絕望,一樣樣情緒全都壓在她的心上,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終於支持不住,暈了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