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絕塵,身後飛揚起大片的血花,讓人心悸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縱使如此,亦只阻得樂顏與高唐黷兩人片刻。座下馬兒嘶叫一聲,四蹄被空中飛刃齊齊斬斷!馬背上的兩人一齊滾跌在地。
樂顏逐漸靠近,利指如鉤劃向少女脖頸。公儀修不及多慮以手相阻,手上血肉瞬間被撕裂,人也被一掌拍飛,在空中飛掠起一道讓人驚懼的弧度。
「二哥!」清歡焦急呼喊,想要反抗,脈中仙靈卻被禁錮得死死,只能眼睜睜看著公儀修捂著胸口倒地不支。縱使她未中鎮靈散,也不是這兩人的對手吧……她不是一個愛放棄的人,但親歷了這一系列變故之後,心間也生起了絕望。
樂顏的指甲已經在她的脖頸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只要他稍一用力,她就會一命嗚呼。生命,原來如此脆弱。她決意閉目就死,不去看鳥妖居高臨下的屠戮。
一股熱流噴上脖頸,伴隨樂顏口中慘叫。清歡睜開眼來,所見竟是一襲璀璨奪目的白衣。
少年雙目微闔,面容絕美顛倒蒼生。地上,是半截方斷卻的鳥翅。
不知是為他容貌所懾,還是異變發生太快以至旁人都未回過神來,高唐黷怔怔瞧著少年,未顧及樂顏依舊滴血的斷臂。
少年卻未掃旁人一眼,只是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御劍便往天際飛去。
那是,來自她那個世界的人吧……
公儀修看著蒼穹,終是徹底躺倒在了地上,面上展開舒心的笑。他實在是,太累了……
三弟,黃泉寂寞,地獄孤冷,而今你我兄弟共赴。經年以後,你再喊我一聲哥哥可好?……又或許,我已不該再成為你的哥哥。
「求求你,救救他……」
雲天之上,清歡泣不成聲,不斷哀求著身前的少年,少年卻絲毫不為所動。
她一直看著腳下,只看見二哥躺在林地上一動不動,然後身形越來越小,再也看不見了。
她咬一咬牙,乾脆自劍上縱身躍下。
有淚,無聲掠過,滑落面頰,好像飄飛到了少年的唇畔,很澀。
自高空隕落的感覺,竟有一種恣睢的酣暢。
越來越接近地面的剎那,耳旁風聲驟停,腰身卻被人攬住。向如萬年寒冰的少年眼眸,此時竟然充滿驚怒。
林地之內,高唐黷最後望一眼淡然微笑的男子,終是擺了擺手對樂顏下達殺令,然後背過身去。
此時情勢已變,公儀修再無掣肘,若能得他一諾,想來日後必不至反悔。只可惜……不能為己所用,便只能除之以絕後患。這是高唐黷這一類人的行事準則。
可就在他等待的瞬間,卻又聽到了樂顏的一聲慘叫,然後耳旁風聲突起。
滿身血污的少女已將公儀修扶住,俊若神祇的少年擋在他們身前,揮劍指住樂顏。
高唐黷變了臉色,肅容道:「閣下是什麼人?」
少年冷言以對,「你,沒命知道。」
高唐黷聞言怒極,手中戰矛橫掃,抬手便取少年性命。少年揚劍輕巧化開,身形不退反進,二人戰作一處。
地上樂顏瞅準時機,掌中魂元暗提對準公儀修,欲一擊得取他與少女兩人性命。少年覷得端倪,危急之刻身形橫移,生受樂顏全力一掌,稍退半步便即定住身形,面上神情毫無變化。高唐黷舉掌偷襲,卻被少年於心口反拍一掌。高唐黷立退三步,勉強站穩身子,口中溢出朱紅。
樂顏瞧得不妙,立時化回白鳥原形,馱了高唐黷往林外飛掠。
樹林裡,終究安靜下來。
死去的人,屍身早已冰涼。
活著的人,亦無半絲生的喜悅。
公儀家小少爺的屍身被運回葉城的時候,公儀老太太的手中正捧著一盒醴酪酥,一下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整整三天的時間,清歡都只是呆坐公儀偲的房中,對著那尚未完成的鳥籠子出神。籠子的底端雕刻著小巧精緻的蓮花,她尚能想見三哥認真鐫刻時的景象——可惜,終究只能想想而已。
大嫂走進屋來,對倚在門上的白衣少年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望著桌上一口未動的飯菜,眉間透出無奈與焦急。
「小妹。」她試探著喚了喚她。
「大嫂。」清歡溫順地一點頭。
「多少吃一些吧。」大嫂默默垂了淚,「眼下二弟病著,你大哥又要忙三弟的事情,又要照顧老太太,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二哥病了?」聞聽此句,少女方恍如從一個世界中走出來。
不過幾日未見,公儀修便整整憔悴了一圈,本就蒼白的面色甚至透出一抹青,下巴上的鬍渣亦生了出來。
清歡從二哥房中出來,站在廊下偷偷抹淚。待回到房中,終是再忍不住,失聲痛哭。
雲逍一直跟著她。
許是終究有些不忍,少年遞上一塊潔白的帕。
她卻一把扯過擲在地上,狠狠捶打著他哭道:「你為什麼不早些出現,如果你早點來,也許我三哥就不會死,二哥也不會這麼自責難過……」
如果她抬頭,就能看到少年嘴角溢出的一絲血。
雲逍抹去血漬任她打罵,然後,他垂下眸子,對她說——
「抱歉。」
大雪飄飛的日子,公儀修終於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此時的他雖然清瘦,目光中卻自有一股銳芒,整個人都被收拾得清爽利落,再瞧不出一絲病容。
「三弟的仇,我一定會報。」這是他見到家人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新年,終是在公儀家的喪子之痛中,雷打不動地來了。
第二日,東邊就傳來了離帝自盡殉國,離國大軍不戰而降,江山盡入隳人掌握的消息。
清歡與雲逍坐在廊下,葉城上空又飄起了雪花,二人腳邊的暖爐被燒得很旺。
雲逍道:「再過幾日,他們就要啟程去星熠,我們也該離開。」
星熠乃是蒼國國都。所謂離開,自然是回去落迦天。如果初知自己來自三神天時滿心喜悅,那麼現在,清歡卻默然了一會,說:「我不想……」
「為何?」
她依舊靜默,說不出話來。
「你只知眷念此地親友。」雲逍道,「那麼另外的那些人呢?你過去的那些朋友呢?你要他們如何?」
清歡一怔,小心問道:「我過去有很多朋友?」
他瞧著她略含期待的眼神,啟唇淡道,「不少。」
她又想了一會,問:「那你呢?你也是我的好朋友嗎?」
「不。」雲逍道,「你曾說過,我是你最討厭的人。」
清歡圓睜著水眸,良久都未回過神來。
離開公儀家是在一個沒下雪的早晨。
公儀老太太剛失了最小的孫兒,此時孫女又要離開,自然是萬分捨不得。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應當去做的事,老太太作為公儀家的主母,自然也沒有白活一輩子。
清歡與兄嫂道別。她看著公儀修,兩人的心意比任何人都通透——強權面前,只有武力能夠訴諸一切。他日再見,她定要能夠護得自己與身邊人周全。
這,就是她與二哥之間,最珍重的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