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供奉著古老圖騰的修煉家族,西城姜家這幾年能熬出頭的好事子弟愈發青黃不接了。
十年前,上一任家主之子姜魂驚才絕艷,在西城百家匯武中橫空出世,並一舉奪魁,不但成就了姜家西城土皇帝的赫赫威名,也在其餘百家修煉子弟的頭上壓上了一層慘澹烏雲,甚至有傳言說連召國北東南三城中的修煉天才都因為姜魂的存在而不敢踏足此地。
但還是有不少人會在背地裡唾罵姜老爺子一句『姜黑心』,畢竟,能夠將一位天才人物雪藏了數十年,並在四城百家匯武之前,挨家挨戶的打賭說在黑市中買了自己姜家必敗無疑的籌碼,這種人渣竟然還活得如此安穩,實在難平眾怒。
而湊巧的是,眾人口誅筆伐的念力似乎起了作用,上一任姜家家主,那位總是喜歡在登仙大陸四處瞎晃悠的『姜黑心』老爺子死了,死在了藏仙海海岸,修為尚在,卻如行屍走肉般失去了神魂,然而當他的屍體被送回姜家時,姜魂的身影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十年後,物是人非,家主姜天軟弱無能,修為雖然不低,卻從來不敢與其他家族有所干戈,而有道是犬父無虎子,姜天的一根獨苗姜小四也是成為了其餘家族茶餘飯後的笑柄談資。
如若不是姜家大長老之子姜凌雲的身上依舊沾染了幾絲昔日姜魂的無敵氣魄外,估計那些肖小之輩還不把姜家的門檻都給踩爛了,要知道,如今姜家的年輕一輩,除了大長老一脈的姜凌雲,再無一人堪稱『人傑』二字,反倒是西城其餘的幾個小家族,近些年來時而傳出幾股朝氣蓬勃的修鍊氣息。
姜家,祭祀之地。
這塊地兒在整個西城也是為數不多的安寧之處,從清晨開始,便香火鼎盛,祭祀後吹起的煙瀰漫在西城每一個角落。
還有禱告,冥想,這些必不可少的圖騰祭祀禮儀更是每一位姜家子弟的必修課,所以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辰,就隱隱可以聽見那虔誠的默誦之聲。
四根刻畫著繁瑣紋絡的石柱高達百米,沖霄直上,若振翅鴻鵠般昂揚,而四根石柱的中央,一尊人臉形狀的祭壇顯得無比詭異,銘文古老,細細看起竟然讓人無法自拔,祭壇之上,有金光電芒閃爍不止,隱隱可聞異獸咆哮聲。
一根赤金色斷尾在祭壇之上沉浮,圍繞在其四周的銘文閃爍不止,如若星辰之光。
陡然間,雷芒沖霄,赤金兩色若滄海橫流,在斷尾之尖孕育出一絲神力。
這是一處神聖的地方,供奉著姜家全族的圖騰,在登仙大陸,一個家族的圖騰,便意味著這個家族的魂魄和精神,無論身在何處,家族圖騰永遠會伴隨守護在族人的身旁。
人死魂不滅,族滅魂永存。
姜家所供奉的這尊古老圖騰傳說來自於上古異獸的斷尾,傳說中那尊異獸吞噬天穹,修為能與古國人皇並駕齊驅。
只不過相比於前幾日一塵不變的安靜,姜家祭祀之地如今顯得無比喧囂,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祭祀之地中央,一道挺拔的男子身著鍊氣道服,如塵仙般獨立其中,周身氣息澎湃不息,氣血旺盛。
黑髮如瀑,自然垂至腰間,腰系紫玉墜,面色白皙俊美,雖然如書生般儒雅,然而這位男子眼眸中卻時常綻放出一抹桀驁不馴的氣息,讓人心悸。
「空靈之體若凡仙,果然名不虛傳。」
「古老的修煉體質之一,相傳大成空靈體一滴血便猶如驕陽般熾熱,能焚化萬物。」
驕陽在哪兒都不缺少向日葵的追隨,祭祀之地四周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仿佛是面對著神祇般,神色憧憬,嫉妒而無奈的眼神則更是數不勝數。
姜凌雲,姜家年輕一輩的中流砥柱,今年四城百家匯武唯一的希望。
如今,年僅十八的他再度突破了修為。
祭祀之地前方,一座瞭望塔猶如長劍般氣貫雲霄,上面站立著三道人影,兩位老者,一位中年男子,氣息皆深沉無比,實力難以揣摩,或許他們的修為遠高於祭祀之地中央的男子,但是卻比那位男子少了一絲靈動的生機。
歲月會賦予修士更為強悍的力量,但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剝奪一些其他更為珍貴的東西。
「凌雲修為約莫突破到了『入圖』四段了,《鬼蟒吞天訣》也已經涉足到第五重。」
一位鬚髮潔白的老者捻了捻下巴上的鬍子,站在瞭望塔之巔,俯瞰著蒼茫大地,微笑道:「身為姜家的大長老,能有凌雲這樣的孩子我也是榮幸地很啊,你說是不是,家主。」
老者臉上掛出一抹頗有深意的微笑,與另外一位老者目光接觸後快速褪去,而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唯有尷尬的點點頭,一身紫氣祥雲道袍褶皺不堪,語氣也顯得侷促了很多。
「自然,自然,我那不成器的小四兒真的無法和凌雲此等頭角崢嶸的人傑相提並論。」
一陣沉默,氣氛愈發凝重。
「那,將下一任家主之位立給凌雲如何?」
打破沉默的老者叫姜虛,為姜家的大長老,德高望重,平日裡語氣輕柔如和風細雨,在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過在那位中年男子的耳中,這句輕柔的呢喃卻比平地驚雷還要讓他膽顫心驚。
「大長老這是何意。」
中年男子陰沉的端起祥雲茶杯,碧綠的茶葉已經溫熟,沉澱在茶水底部,不見有多高傲,只是優雅的散發著陣陣清香。
姜天,姜家那位怯懦的家主,如今看起來隱隱有一絲怒意在面龐上蔓延。
另外一位白髮老者見狀,眼眸一轉,灑脫一笑,打個圓場道:「家主莫要動怒,姜小四那孩子和召國國都的百年大家族蕭家有過婚約,於情於理,家主之位當仁不讓啊。」
說著,這位老者對大長老薑虛投過去一個諱莫如深的目光,道:「想必大長老也只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
「自然,自然,有了蕭家,何愁姜小四家主之位坐的不安穩呢。」
姜虛神情不變,微微一笑,眺望著姜家家族的祭祀之地,陡然間笑容凝固了,如見厲鬼,他喃喃低語道:「是那個雜種。」
下人在這個世界還是擁有著一些存活的資格,譬如其中一種資格叫做服侍其他的上人。
何為上人,有錢有勢者可在普通人中稱為『上』,在修士的世界中,能活來下的人,就可以稱為『上』。
姜塵是被上一任家主,那位『姜黑心』姜老爺子帶回來的,所以初入姜家的時候,家族傭人無一不恭敬有加,衣食無憂也不在話下,只因為那位慈祥的老爺子對見人便說過一句話。
此子乃是山間金鯉,遇風可化龍,如遇亂世,則稱雄。
果然如此,在姜老爺子死後,姜塵得到了一次觀想圖騰的機會,本以為龍傲九霄之日到來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他成了熊,被揍成了熊貓眼。
尋常天賦的子弟觀想姜家圖騰後無一不感覺渾身體力充沛,精神飽滿,天賦卓絕者額頭之上更有金芒閃爍,可謂是真正的頭角崢嶸…唯有他姜塵,在觀想圖騰的時侯,睡著了..
據說當時姜塵酣聲如雷,夢囈呢喃不止,最初嘴巴在嘟嘟囔囔的時候幾位姜家宿老還以為這個孩子觀想出了傳說中的的圖騰異象,激動不已,直到後來這個孩子嘴角上掛出一絲晶瑩的口水時,他們才明白了姜老爺子的眼睛是有多麼的瞎。
一頓胖揍,貶為下人。
可以想像,曾經那群對他恭敬有家的傭人會本著怎樣一種痛打落水狗的心態,來關照這位新來的夥伴了。
「你,給凌雲公子送過去。」
一位姜家馬奴趾高氣揚的扔給姜塵一塊灰色毛巾。
姜塵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因為在如今的姜家,除了家主那位不成器兒子的姜小四和他交好之外,再無一人願意對這個少年笑顏相迎。
朔風寒冬,涼州西城也是一片蕭瑟。
姜塵跑向了站在祭祀之地中央的姜凌雲,破舊的虎皮長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有這樣一個傢伙正在靠近姜家的人傑。
「凌雲少爺,給。」
「多謝。」
姜凌雲和善的笑容如春風般溫暖,整個人的氣質恰如他腰間的紫玉,溫潤暖人。
「轟!」
一聲巨響,姜塵瘦弱的身軀如墜落的星辰般划過虛空,在眾人錯愕的眼眸中,姜凌雲俊秀面龐上也是一陣驚異不定。
地表碎裂,瓦礫上沾滿了鮮血,虎皮一片殷紅,姜凌雲凝視著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黑髮少年,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微笑。
「抱歉,我忘了我已經突破到了入圖五階,聖訣之力外放不息,誤傷了你。」
一語驚四座!
入圖之境五階,天賦果然驚人,哪怕是曾經那位西城人傑姜魂應該也不過如此吧?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感覺這可能意味著姜家要重新迎來一個輝煌時代了,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了,所有人都在歡呼,而黑髮少年蜷縮在地的身影,卻早已被人遺忘。
雪花兀自飄落了一段時間,停了,一位妙齡少女從人群中走出,嬌小可憐,蓮步款款,明眸皓齒,青絲垂胸,佩戴著黑龍紫絲的手腕如明月般無暇,如山間荷塘青蓮一朵,聖潔美麗。
她輕輕取出一張清香的手帕,溫柔貼在了姜凌雲微微出汗的額頭上,似乎此刻的她並未發覺自己的秀足之下,還踩著一塊沾染血跡的灰色毛巾。
「二長老之女姜落漓,天賦雖然比不上姜凌雲,但據說二長老給她謀取了一份強大無比的聖訣,實力不可小覷啊。」
「天龍配真鳳,笑傲紅塵中,看來今年我們姜家果然又要成為四家之主了。」
一位老僕人微笑,讚嘆不已,犀利的眼眸忽然一凝,目光竟然有點詫異。
他看見了一道瘦弱的身影從地上爬了起來,擦乾身上血跡,一步一頓的走向了遠方。
少年身後歡呼聲不斷升騰,但是他卻置若罔聞。
雪花飄落在少年的肩頭,如同遇到了一團燃燒著的火焰,瞬間化為水珠,滲入了那孩子那張破舊的虎皮長袍深處。
瞭望塔頂,姜天凝視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手中的杯盞隱隱在顫抖,沒人發覺,本已經沉澱的茶葉竟然無比詭異的重新漂浮在水面之上,茶香更濃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