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飄絮,暖陽如雨,遠方翠竹成樓,朔風凜然後,無形間度上一了層白霜。
姜落漓目光如九幽寒風,狠狠刮在了姜塵的心頭。
同樣的人,不同的目光,姜塵並沒有感到物是人非的心酸,此時充斥在他胸膛之中的,只有一股熊熊燃燒的怒火。
...
「我活著的時候要讓姜家人挺直了腰杆,豎著走,橫著走,都沒人敢瞪上一眼,死了更好,幽冥地獄中不過多了一位姜姓修羅罷了。」
姜老爺子在世時,談笑間便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當時的姜家在召國西城一脈堪稱霸主,年輕一輩有姜魂在外,壓得其他家族中所謂的天才人傑難以喘息,連召國國都中都有一脈修煉宗門的弟子都在姜魂手中遭受了莫大打擊,道心崩潰,那一脈宗門供奉的古老圖騰『莫離長戈』鋒芒畢露,一戈驚動山河,劃破了召國四城人傑的爭強肝膽,卻被姜魂一拳打成了碎片,什麼莫離長戟,在那個男人面前竟如泡沫般不堪一擊,這在當時也算得上一段傳奇了。
何況姜家上面還有一位能直接喚醒圖騰的『姜黑心』,對於偏居召國一隅之地的其他三城而言,簡直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可是姜塵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這位略顯幾分腹黑的和藹老人生命之花完全枯萎後,他昔日的幾位老對手不見蹤影,也不見他們的家族前來一血前恥,反而是自家的後輩自嗣橫眉冷對了。
而且,她還是一位天賦卓絕的少女。
姜塵雙拳緊握,手中的柴刀在風雪中倒映出一片寒光,他的語氣亦如涼州的天氣,驕陽下伴隨著點點風雪,看似溫暖,卻刺骨嚴寒。
「姜落漓,我雖然不知該如何修煉聖訣,卻也明白,一個人倘若遺忘了何為信禮仁義,便也就欺師滅祖了。」
姜落漓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少年膽敢與她頂嘴,在如今的姜家,姜凌雲如日中天,那個不成器的姜小四,除了只會張口閉口提蕭家之外毫無用處,而二長老的長子姜壯志也無法和擁有著『空靈之體』的姜凌雲相提並論,而她身為姜家第一驕女,更是萬千寵愛,甚至族中幾位年輕一輩的毛頭小子恨不得直接跪下請求她的垂憐了,再加之和姜凌雲那糾纏不清的關係,整個姜家,還真沒幾個人敢和她對上眼睛。
不知不覺間,姜落漓嘴角掛起一絲微笑,道:「所以呢。」
「所以?」
姜塵不怒反笑,陡然間一聲暴喝道:「所以當初姜老爺子在世時,你可敢如此猖狂!」
飛雪落於肩頭的剎那,姜塵心中陡然間燃燒起一股無名之火,他在這個世界,可以學會低頭彎腰,但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的一身風骨。
姜老爺子對他仁慈有加,絲毫沒有在意他那在其他族人眼中撲朔迷離的身份,單單是這一份恩情,就足以姜塵用一生來回報。
姜落漓俏臉陡然變色,她過著眾星供月的女神日子久了,分不清輕重緩急,僅僅想要開口調笑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沒想到這個小子這一次似乎動了真怒,仿佛化身為儒國大學者般,言辭如刀劍,狠狠戳中了姜落漓內心的那份畏懼。
倘若姜老爺子在世?倘若他在世,眼前這個孩子或許可以指著姜凌雲的鼻子一頓痛罵,然而趾高氣揚的說一句『去伐竹,我要沐浴』吧。
畏懼之後,便是憤怒,身為姜家天之驕女的姜落漓自然不會親自出手,美眸一眺,兩道身材極端的人影便撲向了姜塵的瘦弱身軀。
姜志和姜淳,兩位忠心耿耿的護花使者如餓虎般撲向了黑髮少年。
「落漓才華橫溢,天賦更是驚人,豈是你這隻來歷不明的野山貓子能夠直視的?」
姜志修為不高,在入圖一階,對於家族中的其他自嗣而言或許算不上什麼強者,但也不差,對於孑然一身的姜塵,卻無異於面對著驚濤駭浪。
凡人與修士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即便是入圖一階,其中也遠隔著數不盡的深淵鴻溝。
身影如電,轉瞬即至。
姜塵面色微變,之後露出了一絲苦笑,此時他已經恢復了清明,雖然對自己方才心中燃起的那份無名之火感到些許詫異,但並不後悔,正如姜老爺子生前說過的某一句話。
身若死,風骨尚存。
對於如何應付危機,這個少年再也清楚不過了,柴刀如磚瓦,被無情的扔向了一邊,接下來他做出的舉動讓姜落漓也是一陣皺眉,俏臉上甚至泛起濃重的厭惡和不屑。
姜塵竟然直接蹲伏在了地上,如一隻刺蝟般蜷縮著身子,和刺蝟不同,如今的他還沒有長出那一身扎人的尖毛,蹲在雪地中,只有破損的虎皮長袍,如一隻瀕臨死亡的山林王者。
他在靜靜等待著承受傷害。
姜志獰笑,左手握拳,勁風呼嘯其上,隱約間更是有一根赤金色的尾巴虛影在飛舞,神異非凡。
在古老族譜的記載中,姜家圖騰乃是一隻上古異獸的斷尾,那隻異獸修為通天,即使死在了未知的天地劫難中,但那半截被神戟斬斷的獸尾卻至今保留著一絲神性,千年受盡香火膜拜,最終成就了一族圖騰。
很明顯,二長老一脈的姜志觀想過那尊圖騰,更在其中領悟出了一絲圖騰之力,或許和姜凌雲幾日前演化出的鬼蟒吞天虛影無法相提並論,但這也足以要了姜塵的命。
姜淳驟然停下腳步,站在一旁虎視眈眈,似乎預料到了什麼。
而此時,那位少年根本沒有力量去抵抗,唯有等待著苟延殘喘。
姜志臉上的笑意更甚一籌了,能在自己心目中的佳人面前一展豪情,這無疑是他為數不多的夢想之一。
只不過他的夢想有點遙不可及。
千鈞一髮之際,一聲淡淡的制止聲響起了。
「停下。」
姜志一愣,旋即如聞聖言,身形急退,左手力道在瞬間化為了無形,赤金斷尾的虛影也隨之煙消雲散。
隆冬已至,雪花無聲,落在了涼州每一寸土地上,不知覺間落大了幾分,這份潔白純真的色彩隱隱有覆蓋住那位少年身體的趨勢。
姜落漓凝視了那隻『刺蝟』一會兒,蓮步款款,踩著愈發厚實的積雪,留下一串腳印,走到了姜塵身旁,俯視著那張微抬起的堅毅面龐。
沉默,說話。
「為什麼不反抗。」
「毫無勝算,會死。」
「你知道嗎,沒有任何族人願意重視這樣的你,或許在整個登仙大陸,你也只能在最底層廝混。」
風雪飄落,落於青絲,姜落漓淡雅的容顏上浮現出一絲憐憫,道:「如果你反抗,我會救你,並且對你的態度說不定還會有所改變。」
「為什麼?」
這兩個字姜塵脫口而出,姜落漓一愣,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你以為我沒有實力,所以就需要你施捨的憐憫了麼?」
姜落漓一時語塞,眾星供月的歲月讓她忘記了很多,包括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看著這位少年緩緩站起的瘦弱身軀,她不得不承認一則很悲哀的笑話。
這幾年來,她根本沒有真正認識過這位少年,或者說是這個男人。
「這不是放棄。」
姜塵搖搖頭,挺直了脊樑。
那把鏽跡斑駁的柴刀躺在雪地中,仿佛陷入了沉睡,姜塵走過去,將上面的雪花抹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在風雪中宛如精靈般靈動的女子,竟然笑了,咧開嘴,露出的牙齒和漫天雪花一樣潔白無瑕。
「你知道韓信嗎?」
「恩?」
姜落漓秀眉微皺,她很不喜歡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尤其這些問題她根本不知道答案。
「你會知道的。」
姜塵收斂笑容,倚靠著漫天風雪,踏著蕭瑟悲歌,身影漸漸在寒風中遠去。
「終有一天,山間少年封君侯。」
這陣聲音傳進了翠竹閣樓,傳進了縞素懸白的金鯉殿,某一天或許還會傳入西城大街小巷,傳入召國,傳入登仙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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