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聖仙 第八十四章:因果與道理

    宿老去了。

    那位活了百歲修為將近『鑄靈』秘境的姜武歸天羽化，姜家一片悲歌，縞素懸白，雖說修士不信命，可還是請來了一位戲子，戲腔喪樂唱響了三天三夜，西城也是掀起了一番新的風雨，三大修煉世家中出現了不少道冰冷詭異的目光，它們遠眺著姜家，卻未真的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姜家底蘊流逝了一位，但這尊不顯山不露水的龐然大物卻仍然讓很多人忌憚，這便是一方百年世家的傳承，指不定就會突然冒出來一些個即將死去的老人。

    「姜武老前輩去了，豺狼虎倀也都出現了。」

    這是姜武離開塵世的第三天，西城竹林一片寂寥，沙沙作響聲仿佛將人帶入了朔冬。

    姜塵獨自坐在寒氣刺骨的翠竹中央，口中喃喃低語，一些露水在他肩頭生出，卻始終未滲入衣物中，這便是凡階聖訣裂山勁所修出的無暇之軀，人身如崗山玉石，能做到真正的滴水不漏。

    其實這也是姜塵孤身一人在竹林中盤坐的第三日。

    在將那根失了溫度的冰冷糖人遞給小道後，他便一聲不吭地來到了這裡，不是無病**的緬懷往昔歲月，只是姜塵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下姜武老爺子生命之光在幻滅最後時刻的那句話語，只有他一人聽見了的話。

    「快走。」

    姜塵輕聲吐出了兩個字，順手將一枚竹葉含在了嘴巴里，冰涼的，透露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山水清香，無心插柳之舉倒是讓姜塵的心神敞開了不少，只是姜武老爺子那臨死前枯骨般地面龐讓他記憶猶新。

    不詳生靈太恐怖了，仿佛來自於人的內心深處般，無法可抗，就連三是禪花的佛陀大善意都無法淨化，也難怪在登仙大陸上流傳著一則則古國人皇遭劫身死的詭異傳聞，姜塵已經忘記了憤怒和畏懼，只是心間有股淡淡的不甘而已。

    「我若再遇不詳，不管他為何方豺狼虎豹，一力鎮殺。」

    姜塵白皙如玉的雙手緊緊握起，紅木柴刀掛在腰間，他還未取下，只因為未到那時候，克天命，若他真的是克天命，那必將會在未來遇到一些無法解釋的詭異之事，但對現在因姜武老爺子的死，而激發出了一絲無根怒火的姜塵來說，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倘若不詳在奪取了姜武性命之後，永遠消失了，那才是真正的悲戚。

    「沙..沙..」

    躁動不安的竹林中突然傳出了陣陣響聲，平和之中藏著殺伐之氣，而竹林性陰寒高潔，對於這股血腥氣勢最是敏感，且姜塵受了神魂何其強大，眉頭一皺，他陡然間站起身子，果斷對著身後一拳轟出，山河之勢無匹而出，毫無顧忌。

    「果然被你感覺到了。」

    另外一道蒼老聲音響起，在竹林中顯得無比憔悴，但看似無力的聲音卻伴隨著一隻如高山大小的枯萎手掌自天拍落，與姜塵拳意相融，殺意與山河大義相互碰撞，最終散於無形。

    「物是人非，你果然崛起了。」

    大長老薑虛站在落葉紛飛的竹林中，望著被山河之氣震的微微發紅的手掌，苦笑不已，道：「姜塵，你可知道我為何來尋你。」

    「不知道，也不願知道，我只知道在西城妖邪作亂之時，你身為姜家大長老，沒有出手，這便是不義，我還知道你在姜武宿老歸天之時未相助，更是以下犯上，驚了姜武老前輩神魂，這是不忠不仁，你如此一個三無產品，我為何要知道關於你的事情。」

    對於這位姜家大長老，姜塵實在是提不起半點兒好感，唯有一頓看似平淡實則怒火填膺的笑罵，看著那陰陽怪色的老面龐，心中卻是生不出任何憐憫。

    「好一副讀書人的嘴皮子，你未生在儒國，當真可惜了。」

    姜虛頓時冷笑，但渾身殺意卻銳減了不少，輕描淡寫的走到了姜塵身邊，從懷著取出了一件東西，語氣詭異道：「這是什麼，你認識嗎？」

    姜塵漆黑瞳孔微微收縮，饒是他經歷了不少風浪，此時也有種被震住的感覺。

    握在姜虛大長老手中的那竟然是一隻手臂，慘白浮腫，沒有了生氣，顯然它的主人喪命已經很久了。

    「那位老管家的？」

    姜塵調整了下呼吸，凝視著佩戴在這隻手臂上某根手指的鬼蟒戒指，瞬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那位老管家想來是任務失敗，死去了。

    「你把他殺了？」

    「是他自己忘記了身份，動了惻隱之心，想要救你一命，可惜啊，天地萬物存個『理』字，他救了你，是一條命，那自己便應該拿另一條命來換，而你姜塵的未來，也會如這隻手臂一般。」

    姜虛眼眸中閃過一絲火光，一張嘴竟然吐出了一團熾熱白色火焰，將這條手臂仍在了裡面焚燒，不一會兒，陣陣焦香味傳出，頃刻間，那整條手臂便消失不見了。

    「你記住了，那個傢伙是因為你而死，若你真的如你口中那般，是個大仁大義大善大美之人，便要時時銘記著這份因果。」

    姜虛淡淡的說道，接著轉身看了看漫天飛舞的翠竹葉，抬起蒼老的面龐，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翠竹的傲然風骨，其實你這種小孩子能學出韻味來的？」

    「大長老想要以大勢打壓我，更是動用了血債，破我道心，當真是飛了一番苦心。」

    天地萬物皆有靈性，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則更是如此，精、氣、神、運、時勢，還有道理，這些都無時無刻不關乎著人一生的成就，對修士而言，這些便是追求大道的奠基石，若是奠基石被毀壞，出了幾絲裂縫，後面縱然修出了天大的道果，最後也只能如同鏡花水月般可嘆可笑，不過一場黃粱美夢。

    這些東西，胸腹之中藏著萬千聖賢典籍的姜塵如何不明白，他縱然看穿了姜虛的陽謀，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那位老管家雖然一生都可能是血債纍纍，手中結下了無數人命，但到了自己這裡，確實是悔悟了，並且成為了大長老打壓自己道心的殉葬品，這也讓姜塵頗為無奈。

    「我說你個老梆子，油嘴滑舌，有這時間還不如去管管你那一脈不成器的空靈之體吧。」

    平日中的翠竹林很是寂靜，甚至要說安靜，連姜家金鯉殿都稍遜三分，但今日倒是熱鬧的很，一個個不安分的傢伙都跳了出來，只見一道火紅色的身影縱身飛出，在根根翠竹之間跳躍，似山間猿猴般靈敏，最後只聽得一聲怪笑，一枚竹葉似箭，射入了地面上仍在燃燒的火焰中，火光收斂，仿佛被一個巨大的洞口給吸入了其中，姜虛打出的聖訣術居然被一枚竹葉化解了。

    「竹葉屬陰，似水，水中帶剛毅不屈之氣，又能克制火，哪怕修為不足，也可壓制。」

    姜塵若有所思，點點頭，這才對著輕飄飄落在自己身旁，那道如火焰般跳動不安的身影微微致謝，道了一句『多謝博文兄指點』。

    陳家那位如猿猴般扎人的天驕陳博文竟然是來到了這裡，一身紅袍勁裝，腰系金絲玉帶，三分野性夾雜著大富大貴之氣，看起來頗為神武。

    他咧開嘴巴對姜塵一笑，而後轉過腦袋滿臉鄙夷的看著姜虛，道：「身為姜家大長老，如今被姜家革了地位身份，還有臉在這兒活蹦亂跳，當真是不要麵皮到了極致。」

    他昔日和姜塵划水一戰，也算是了卻了一番並不存在的因果，要說這兩人也是奇葩，本都是命格古怪之人，如今相遇上，自然是少不了惺惺相惜，結成了摯友。

    不過姜塵倒是真的沒想到姜虛失了大長老的身份，在偌大的姜家，似乎沒有人有如此大的權利廢除一位長老，哪怕是家主姜天也資歷有限，不可能這樣粗魯的行事。

    「姜塵屠殺妖獸乃是一份功德，挽救了西城平民，更得了幾分天地氣運，你這等小手段，在他面前實在是難等大雅之堂，那個倒霉蛋的死，怎麼說都要算在你的頭上。」

    陳博文沒有在意姜塵的深思，見著姜虛陰沉著臉不言，心中明悟了不少，想來他姜虛也不敢在翠竹林中動手，這片竹林太過古怪了，當年某位王侯都差點在此含恨而死，而修為高深如世家長老，如果全力動手，不小心驚動了不該驚動的存在，樂子估計也很大。

    姜虛氣得嘴角發抖，可就是對眼前這隻山野猴子提不起脾氣來，其中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此地的傳說，他不敢輕易出手，而另一方面，他心中也在冷笑，暗道這隻猴子看似機敏，實則也是有些愚蠢。

    老管家的死本來是算不到姜塵頭上的，就算姜塵生性耿直正義，在道心上過不去，也大可彌補，可在這個傢伙口中，卻完全將此事推脫了過去，陳博文自幼飲了凶獸之血，生性中蘊含著一絲殘暴，自然無所謂，可姜塵卻不同，如果一味的將老管家的身死推脫給他人，那姜塵自己心中必然會出現裂痕，道心與功德皆有損，眼下或許無事，但修煉到了後來，修為高深之後，會牽扯到了往昔的一切，此事對他而言定會成為一場劫難，甚至養出一尊心魔。

    一念及此，姜虛心生一計，他的眼眸漸漸失去了凌厲，反倒是有些落寞，故作可憐的搖搖頭，瞥了一眼成為灰燼的斷手，轉身準備離去。

    他要讓姜塵徹底接受這份因果，不看眼下，只求未來。

    「博文兄此言差矣，要說這番因果，值得大長老薑虛親自跑來我這兒，不管與我有沒有干係，都得是我的過錯了。」

    正要離開的姜虛身軀陡然一頓，像是被一座高山死死壓住般停下了腳步，他難以置信的回頭，看見了一張露出嘲弄笑意的面龐。

    「畢竟，他殺我不成，卻丟了自己的性命，我將他葬了，這事兒便也就結了，您說是不是，姜虛大長老。」

    姜塵彎了彎腰，如此笑道。

    「殺我是因，埋他是果，這樣才合乎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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