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北山,那是一處勢拔天穹的古山嶽,枯枝雜草無盡,漫山遍野的荒涼,山腳下或許零星散落著一兩處貧窮山村,可人煙稀少,到了朔冬臘月,被寒風一吹,炊煙熄滅,簡直宛如一座死村,更有傳言,在某個遙遠時代的終結點,那座脈根本不屬於召國的疆域,而是自有一脈古老道統沉睡於其中,每逢臘月,有一片遮天鬼霧自山中彌散,威懾方圓萬里疆土。
「三長老讓我去北山,一定是算出了那裡會有一場機遇,至於行復仇之事,我如今修為尚且不太穩定,且宗門修士皆深不可測,有異寶護身,還需要好好打算一番才對。」
姜塵托起下巴暗自思索,他的少年之氣在三長老手中褪去了不少,氣血剛中帶柔,心智中少了幾分儒雅,但又多了幾分狠厲,非是有勇無謀莽夫,尤其是在見到了小虛妄界這種問所未聞的詭異結界後,他也深知在登仙大陸還有太多秘密等待著他去探尋,絕對不可眼高手低,誤入歧途。
「姜凌雲是個麻煩,白臉兒鬼煞與那藍發男子也是,還有什麼大無道樓的一個神秘人,西城貌似從我開闢出心海之後便沒有消停日子了。」
姜塵苦笑搖搖頭,他想起了在望塵塔的那一幕,一位沒有以實體出現的生靈說他是克天命,如今他倒是多了些見識,自己是不是克天命不太清楚,但那個生靈一定是某位西城隱士的神魂。
「想啥呢!」
姜小四突然沒好氣地跳了起來,拍了一下姜塵腦袋,想他身為一家之主的唯一子嗣,打小吃香的喝辣的,如今莫名被那個怪老頭一折騰,自己都感覺最近身體虛了不少,拉著姜塵就要去西城街上好好大補一頓。
「不了,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做。」
姜塵婉言謝絕,其實他是害怕自己一去西城,被一群不通人情世故的傢伙們指指點點,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一句『姜塵是條狗』,畢竟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以玩笑為生的蠢貨,天知道他們嘴巴里會傳出什麼風風雨雨,姜小四也不強求,只是在臨走前讓姜塵去北山之時一定要帶著他一起,並且還趾高氣揚的挺了挺大肚腩,揮揮拳頭,說他現在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只能借著倒插門威風幾下的姜小四了。
對此姜塵只是笑著允諾,不聲不響在流雲閣中待了如此長的一段時間,是條狗也學會咬人了,何況是人,還是在西城數一數二的大胖子,或許帶著他也會有驚喜說不準,而姜小四到底怎樣進入的流雲閣,姜塵一時間還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便不去多想了,相比於這個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大胖子,姜塵更為關心小道身在何方。
夕陽欲頹,灑下了朱紅寶光,沒有朝霞的凌然正氣,也沒有盛日的熾熱威嚴,可在這片血紅色殘陽之下的翠竹閣,卻油然生出了一絲神聖的古老。
根根翠竹無聲無息矗立,成就一方遮風閉雨的小天地,姜塵嗅著翠竹的清香淡雅,衣衫上不覺間也染上了這種味道,但很可惜,小道並沒有在此地出現,眺望著漸漸落入了西山的夕陽,姜塵瞳孔中仿佛倒映出一方小茅草屋的美景。
鯉魚躍空,微風順草,小茅草屋亦如他的翠竹閣,淡雅自若,裡面藏的人物,都是些不太安分的年輕傢伙。
「姜凌雲,如果你無害於姜家,無害於塵世,那邊與我無關,若你邪念太甚,縱然粉身碎骨,我也要拉你陪葬,無關私念仇恨,只關乎是非正義。」
姜塵字聲鏗鏘有力,像是青銅澆灌的大印般一個個砸在了天地間,三長老雖然強買強賣給了他一個**煩,不過那位老人既然對自己有恩,而且傳下了『大通坐忘』這等失傳神術,那麼於情於理,姜塵都無法逃避,況且,躲在小茅草屋中的那個瞎子還欺騙了自己。
想起姜凌雲在木桌上劃出的那些紛飛流暢字跡,姜塵便渾身一陣寒冷,哪怕是不動用絲毫修為,那個男人也能謀划算計他人,實在有些可怕。
「以惡斬惡,不知是否是一條正路。」
微風吹過,姜塵在翠竹閣中取出了一罈子老酒,伴著涼風,和著夜晚,在月下孤獨斟飲,忽然他似乎有所明悟,抬手在土地中寫了一個『斬』字,眼眸中綻放出異彩。
「那些宗門修士來到西城,必有大圖謀,只是可惜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謀劃著什麼,要不然還真的可以嘗試下驅鬼除魅的手段。」
姜塵說服自己的理由未免有些牽強了,其實修士也是人,他們的圖謀和凡人無異,凡人貪婪財色名利,他們也無非要的是財器法地而已,再往上就只能是一些大人物了,他們不缺福地洞天,也不少法器聖訣,對他們而言,唯獨一國的天地大氣運,吞噬煉化可得長生之路,那才是真正的大機緣...只不過這種機緣風險太大,上古時代至今,除了烽火硝煙燃起的動盪黑色年代外,還真沒有聽說過有哪一方古國被人謀取了氣運這回事。
除了萬載沉澱的底蘊之外,畢竟還有那一國人皇,承天地大勢而生,抬手可鎮壓山河風雷之勢,無懼古教圖騰,可不是普通的山野隱士能與之媲美。
相信西城四大修煉世家中很多老一輩人物都已經猜出來了,那些外界宗門修士來西城,估計也只為財器法地中的某一個拼命罷了,而恰好的是,姜塵身上或許正有著他們想要的某個東西。
「聖訣?三世禪花,還是十方諸天,抑或是大通坐忘?」道理是個圓,其實走來走去腳下都是終點,也是起點,只是很少有人發現罷了,姜塵擔憂身懷異術的自己是否會遭遇殺劫,他飲了一口酒,遠方夜鶯啼鳴,微風輕歌,他抬起頭怔怔出神凝視著浩瀚天空,忽然想起了白臉兒鬼煞的古怪手段,頓時心思澄明自然,眼前所見剎那間也豁達了起來,輕聲低語道:
「不是聖訣,是北山,是西城北山的那座古墓!」
西城北山的古墓連深居流雲閣醉生夢死的三長老都有所察覺,那些古老道統也不可能一無所知,或許這是一場很大的驚變,須知召國西城只是一方古城池而已,沒有讓能古教宗門所覬覦的寶貝,何況當日白臉兒鬼煞若是對姜塵身懷的聖訣有所圖謀,那也不會輕易讓姜塵某混過關。
可西城北山卻不一樣,那座綿延萬里的山脈深處,昔日沉睡著一脈古老道統,儘管物是人非,百代光陰匆匆而逝,但也許還會殘存有一些秘密,姜塵皺著眉頭,輕輕撥弄著腳下的泥土,將那枚『斬』字拂去了,才站起身子,冷眼注視著天邊清涼的明月。
「如今我修為初成,不穩根基,西城北山絕對是一場風起雲湧的大匯聚,當務之急不是復仇,也不是算計,而是穩定好神魂,將修為鞏固下來。」
一道清冽酒水似銀河般落在了翠竹閣前的泥土裡,姜塵抖了抖手中的酒罈,對著幽魂殿方向拜了一拜,後盤膝而坐,如龍息般的呼氣聲漸漸回歸平寧。
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無論做人還是修煉,唯有守住了那顆處變不驚的心,才能在自己道路上走的長久。
金光祥和,一尊拈花大佛陀面容祥和慈善,在姜塵腦門之上浮現,就像一輪金色熾熱的小太陽,驅逐了無盡黑夜,與此同時,姜塵心海沉浮不止,潮起潮落,召國山河人文之氣匯聚一身,他上一世本為熟讀聖賢詩書的學子,這股氣息在他身上更為契合,遠遠超過當初姜天打出的山河寶印之威。
「大通者,可坐忘萬物。」
悠遠的吟唱聲在山間迴蕩,遠方鬼竹林竹葉沙沙,一片靜謐,姜塵眼眸微閉,寶相莊嚴,佛陀三寶明亮,天地靈氣像是尋到了源頭一般瘋狂向著他的身體湧入,他沒有睜開眼眸,可心中卻仿佛看見了西城的塵世萬般相,善惡美醜,夜鶯鳥獸啼鳴,滴水聲,微風起聲,還有人們沉睡時輕柔的呼吸聲,一時間萬物喧囂,嘈雜不已。
「靜。」
姜塵微笑著伸出了一根手指,點在了自己的耳畔之處,剎那間煙消雲散,塵埃落定,一切狂風喧囂化為無聲細雨,落在了他的心海之中。
大通坐忘,坐忘萬般美醜,可封閉修士眼耳口鼻舌神意,消除五感災禍,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步入天人合一境界,這種方式,姜塵將其稱之為『作弊』。
夜色如墨,春意暖風輕搖著碧草,翠竹閣風骨不屈,孑然一身獨立紅塵之中,姜塵眉頭微微一皺,嘴角卻不可察覺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春意重生機,翠竹重風骨,兩者剛柔並濟,為何還多了一絲殺機,敢問...閣下何人!」
姜塵白袍一盪,如一朵祥雲般飛天起身,眼眸燦燦金光,他抬手打出一拳,拳風化氣勁,北風捲地百草折,翠竹閣前一片片碧草彎下了腰,屈服在此剛毅拳風之下。
只見如文人筆墨般鋒銳的黑夜中,一柄血色長槍割裂了虛空,化為一道磨滅生機的流光,如天龍長嘯般,向著姜塵眉心刺去。
夜色如墨,槍出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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