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院落,有屋有庭。
小屋清靜簡潔,雖無奢侈華麗的擺設,但卻布局協調,精巧周密,有一種繁華內斂的感覺。
前院寬敞,植有一株高十餘米、枝葉橫向擴展達七八米的椴樹,遮蓋了小半個庭院。
椴樹之下的陰涼處,有著一張石質圓桌,以及四個石質圓凳。這本該屬於閒時飲茶乘涼的地方,此時卻被一隻漆黑凶獸占據。
只見漆黑凶獸橫臥,穩穩地趴在石桌之上,閃爍著幽光的利爪在石凳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劃拉著,留下一道道深達數寸的劃痕,愣是將石凳平整的表面變成了縱橫交錯的棋盤。
看著接近崩碎邊緣的石凳,荒古魂不禁扶額:「你倒是找了個好窩,但是能不能管好你的爪子,再這麼下去我連個坐的地方都沒了。」
「嘁!」夜微微抬頭瞥了荒古魂一眼,爪子沒有半點停頓的意思。
剛才一進到院子裡,夜就直接把荒古魂的衣服甩下。
緊接著在前院蹦躂了一圈,繼而又爬上前院僅有的一株椴樹左右騰躍,一副巡視領地的樣子。鬧騰了半天之後,這才趴上石桌,安靜地扒拉著石凳。
而荒古魂則是進到屋裡梳洗了一番,換上新衣再出來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雖說修者靈力運轉,可以不染塵垢,但是這也不妨有的修者就喜歡用水濯洗身體。畢竟修者也不是天生的無垢之體,大多都是後天修得,用水濯洗已經成為了習慣,並不一定是為了清洗塵垢。
荒古魂一路前行,踏足世界之巔,卻也還秉持著最初的大部分習慣。
喜怒哀樂,人生常態,這些是不能淡漠的。
找了一個還算完好的石凳,荒古魂直接坐下,順手捋了捋夜烏黑的毛髮。
夜的脊背一緊,但很快就舒展開來,並沒有躍起,安靜地趴在石桌上,對荒古魂的動作置若罔聞。
「幽影猞猁一族成年即為嬰境,但是能夠跨過嬰境大關,更進一步的卻是屈指可數,想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血脈越是強大,越是受限於天地,晉升困難也正常得很,這有什麼值得說的。」
「你真這麼想的話,接下來的話題可沒辦法繼續下去呢。」荒古魂嘴角帶笑,眼中神色莫名:「我說過助你十年入主祁枝山,現在這個問題可是關係到十年之約,你真的不想聽一聽?」
「啪嗒!」一聲,夜扒拉著的石凳瞬間崩裂,散落一地。
夜的前爪半懸在空中,有些發愣。
然而,只是一瞬,夜如同炸了毛的貓,身體在石桌之上一躍,調轉了方向,直面荒古魂。
依荒古魂話里的意思,荒古魂竟是知道幽影猞猁困頓於嬰境的原因,甚至於還能幫夜破除這層限制。
這對夜來說,無異於耳畔驚雷,直接將它震得腦袋發暈。
「你有解決我族血脈受限的辦法?」夜盯著荒古魂,一張獸臉上滿是認真。
「有。」
在這種事上,荒古魂也沒吊著夜的意思,是以直接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血脈強大,受限於天地?先且不說幽夜猞猁的血脈是否夠格被天地所嫉,就算幽夜猞猁的血脈真有那麼強大,也不會受到類似於封鎖境界的限制。
血脈的優越,是大源的鐘愛,天地的賞賜,這種生而有之的特異又怎會被天地所嫉,設下針對力量境界的限制。
聽聞荒古魂回答的一瞬間,夜的喘息都加重了數分,妖異獸瞳中滿是震驚之色。
心中猜測是一回事,真的得到答案又是另一回事。確定了荒古魂有辦法解決幽影猞猁一族血脈上的限制,夜心中激盪,一時縱有千般言語,卻不知從何處開口。
「體修還有一種說法,你應該不陌生吧?」
荒古魂搭在石桌上的右手食指輕敲桌面,目光幽深,難以揣測。
「天棄之人?」夜猶疑不定的答道。
「嘖,天棄之人。」荒古魂重複了一遍夜的回答,繼而玩味地說道:「體修是天棄之人,而幽影猞猁,或者說一切修持己身、留有最初本相的凶獸也可以說是天棄之獸。這之間若說沒點關聯,你信嗎?」
人有術體之別,妖亦有靈凶之別。
靈獸與術修的修行相差仿佛,同樣是以御使靈氣為主,而且在達到丹境之後,靈獸還可以化為人形,運使人族術法。至於凶獸,則是和體修一樣修持己身,並沒有化形的說法,最多就是體型隨著修為有所變化。
「這......凶獸生而強大,就算是困頓於嬰境,也說不上是天棄吧。」
夜的心中已經有些認同荒古魂的說法了,但是身為幽影猞猁,天生強者的尊嚴,讓它沒法相信自己是和人族體修一樣的天棄者。
與天棄相比,明顯是血脈過強而被天嫉這種說法更讓獸舒坦。
「強大只是相對而言,幽影猞猁生來不過半步丹境,成年也才嬰境,和普通的山野走獸相比,自然是強大。但是就我所知,有一族生而無敵於世,顯相之境在他們面前只如螻蟻,這一族都不曾被天所嫉。幽影猞猁...呵...」
「怎麼...可能...這世間如果真有這樣的種族,他們早就稱霸天地了,何至於本獸聽都沒聽過?」夜不信地說道,連看向荒古魂的目光都有些質疑。
生而無敵?顯相之境只如螻蟻?聽到這些,夜都開始有些懷疑荒古魂前面話的真實性了。
畢竟,生而無敵這種說法實在是太驚駭了,任是誰聽到這種話,都不會相信荒古魂的話語。
「這只能說明你孤陋寡聞。」
荒古魂並沒有解釋,只是不痛不癢的嘲諷了一句。
在這件事情上,荒古魂沒有必要去胡謅出一個種族來。但是啊!能被荒古魂銘記的,距今何止百萬年,那時候連幽影猞猁這一族群都不一定存在,就更不用說夜了。要是夜知道荒古魂口中的族群,那才是怪事。
久遠之前的那些種族,即使只是族中幼子,放到現在都可以無敵於天下。
今昔紀年,萬族隱沒,妖靈化人,人為萬靈之長。
然而,如此世道的萬靈之長,縱然興盛至極,卻也悲哀至極。
「姑且算你說的是真的,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呢?是咆哮著『天道不公』,準備逆天改命嗎?」
夜咧了咧嘴,又趴在了石桌之上,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意味。
初時的激動,在荒古魂說出『無敵的一族』時就已經消減了不少,此時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夜對荒古魂的言語更是充滿了懷疑。
雖然荒古魂比起夜要強上不少,但說到底也只是『嬰境』而已,真的能夠解決幽影猞猁,乃至於凶獸和體修的修行癥結?
「天道不公?」荒古魂失笑。
「你們人族不是很喜歡說什麼『天道不公』、『時不與我』、『天命』之類的嗎?」
夜把兩隻前足交叉,墊在下巴下面,整隻獸都變得閒散起來,進入了閒聊狀態。
然而,就在它擺好姿勢的時候,荒古魂直接一擊腦瓜崩,讓他捂頭咆哮。
「哈,天道不公,卻也至公;天道不仁;也是至仁......這等弱者的哀嚎之語,對我來說是一種羞辱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至仁;萬物皆為芻狗。
於天地而言,世間萬物無有二致,自然不會對某人某物特別好,也不會對某人某物特別差。
弱者死於歲月,強者死於爭殺;天助者有其命,自助者有其運。世間一切皆有得失兩面,縱使一時受天運所鍾,得以浪頭弄潮,也須得承接天授使命,依天而行。
便如荒古魂口中的無敵一族,終究還是要走向命定的終途,不得超脫。
不曾省視自身,只會埋怨『天道不公』的生靈,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極限所在,更不會懂得勝天半子的爽快。
天地承載萬物萬靈,卻得了一句『天道不公』的評價。若天有靈,怕也會哭泣的吧!
對天地,不說有多感恩,至少也該懷揣著一份生於斯長於斯的孺慕尊敬。
「哼!」雖然夜不願承認,但它還是被荒古魂這一瞬的氣概震到了。
「若不拿點真本事出來,你這傢伙還以為我是在消遣你。」
夜瞪大了雙眼,盯著荒古魂,一幅就是如此的表情。
「你這憨貨!」荒古魂無奈,暫且不和漆黑憨貨一般見識,反正待會有它來求自己的。
徐有風起,荒古魂起身。
幾步行至庭院中央,荒古魂雙手搭上氅衣兩側,用力一拉,黑紫兩色交織的氅衣整個一震,邊緣處隨風揚起。
織就虛無,夢在現實,偽痕『雲鬼』於此現世。
這一剎那,風起波瀾,椴樹枝葉沙沙作響。
荒古魂手掌前伸,一縷靈動的靈氣縈繞在他指尖。待得荒古魂手掌倒轉虛握,一柄半透明的靈氣長劍已然成型。
靈劍周身纏繞著一層稍顯稀薄的靈氣,這些靈氣簇擁著靈劍,如同甲士護衛著君主。
劍柄隨手揮動,劍身飄忽不定,肉眼不可見,隱在空中,融在靈里。
恍惚一瞬,荒古魂手掌一旋,靈劍崩碎,化為一束半透明的靈氣煙花。
初時夜還有些不以為意,畢竟操控靈氣是個修者都會,沒什麼好稀奇的。
但是,就在某一瞬間,漆黑凶獸滿目驚駭,不敢置信地看向荒古魂。
「這怎...怎麼...可能,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想,它願,如是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