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認為你這是在說酸話麼?」夏長淵露出了些笑意:「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徐元真。」
「我是在說實話。」徐元真淡淡瞥了夏長淵一眼,道:「能為我做事的,有許多,金瓶又不是非她不可的那個。其一無心做事,是失職;其二教唆玫兒,是不忠。一個失職且不再忠心的人,你給我一個留下她的理由。」
夏長淵給不出理由。
徐夫人道:「我打發她嫁人,她就自梳。若我一定要讓她離開,除非是直接要了她的命。不然,她在我身邊多年,知曉了我太多的隱秘,若是含恨離開,定會釀成大禍。」
「我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信奉的是先下手為強,在意外萌發之前,就毀去其滋生的土壤。」徐夫人平淡地道:「你若是不願將她領走,那麼,下一次她再讓我失望之時,只怕就是她殞命之期。真到那時候,你別怪我沒有同你招呼過。」
夏長淵向外看去。
金姑姑此時正在廊柱下給畫眉鳥兒餵食。一絲不苟的髮髻上只有一個烏木簪子,青灰色的衣裳,清冷又消瘦。她面朝前方,夏長淵並不能看清楚的她的眉眼,但想來也是黯淡不施粉黛的。
他不禁皺眉。
姑蘇徐氏是天下最富有的商賈之家,徐氏家主徐元真所經用的一切,無論是追求舒適還是追求雅致,總是逃不脫「奢華」二字!她身邊的丫鬟,哪一個走出去,一身的裝扮怕絕不輸富貴名門裡的大家閨秀!
金姑姑身為徐夫人身邊第一人,卻偏一副清冷甚至於有些寒酸的打扮,實在是不合時宜了!
「再過一陣吧。」夏長淵道。
「你心中有數就行。」徐夫人道:「才受了罰,想必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事。」
夏長淵默默點頭。
兩個人又說了一陣話,徐夫人搖了鈴。
金姑姑快步走進來,看見夏長淵正在內室,雙目情不自禁地迸發出一陣驚喜的光芒,立即又低頭,服侍著徐夫人淨面。
「去告訴孩子們,讓他們來給父親問安。」徐夫人淡淡地吩咐道。
金姑姑應了「是」,低頭恭敬地走了出去。
夏長淵和徐夫人並肩從內室走出來,在外室椅子上坐了。丫鬟們上了早食,兩個人安靜無聲地用了些,便讓人將席面撤去。漱口,淨手,井然有序。
金姑姑送上了清茶。
徐夫人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向著夏長淵微笑一下。
夏長淵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金姑姑身上,有些恍惚——
這才多久,她的裙子就成青灰色換成了青碧色,原來松松的腰肢間也束了束墜了一個精緻的秋香金的香囊,絡子格外的巧妙好看;粉唇輕點,黛眉略掃;髮髻上的簪子也不動聲色地換成了珍珠蘭花簪……
就像是已經奄奄一息的花,突然得到了雨露的滋潤,重新飽滿鮮活起來。
夏長淵便理解了自己的妻子,再看徐夫人時候,目光中就多了些歉意。
徐夫人微微抬了抬下巴,仿佛在說:看吧……
徐玫向著梧桐苑走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徐惠。她正氣呼呼的,含淚咬牙,顯然十分不開心。
「姐姐。」徐玫喊了一聲,問道:「大兄呢?」
她這一問,徐惠突然間更加惱怒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徐玫道:「問什麼問!你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徐玫也不生氣,反而笑著道:「姐姐生氣了……為什麼要生氣啊?」
徐惠氣惱,跺了一下腳,往前沖了幾步,不想理會徐玫。
徐玫小跑著去追她。
徐惠走著走著又停了下來,待徐玫追上她,紅著眼睛低聲道:「說好了一起走的,大兄他沒等我,先走了……」
「哦。」徐玫無趣地應了一聲。
徐惠一腔委屈沒有得到理解,再次惱怒地瞪了一眼傻乎乎的徐玫,再也不想說話了。
徐玫走在她身後,心道:原來是這樣。
徐惠簡直是徐立前的影子。松濤苑和玲瓏苑離得近,徐惠一天裡除去睡覺的時間,幾乎無時無刻不是同徐立前在一起的。
若按照往常情況,徐立前肯定會等著徐惠,兄妹二人一起走。
但徐玫估計著,今日徐立前聽說身為五柳居士的父親來了,太過激動迫切,便將徐惠忘在了一邊,先走了一步。如此,徐惠當然要傷心氣惱。
唉,小孩子。
徐玫慢吞吞地跟在徐惠後面走,又悠閒地賞了一會兒路邊的怒放的紅梅花和天上的白雲彩,一段路走了很久,才走進了梧桐苑。
徐立前果然在請教夏長淵,目光中有前所未有的尊崇仰慕。
徐惠在一邊與徐夫人輕聲交談,目光卻總是看向徐立前,時不時地咬咬唇,顯然有些不甘心。
「玫兒來了。」夏長淵抬頭,輕笑著招呼道。
徐玫走上前見禮,徐立前只能退開一步,讓出夏長淵正面前的位置來。
「爹爹。」徐玫甜膩膩地喚了一聲,道:「抓魚。」
「玫兒都記著呢。」夏長淵覺得十分有趣,不禁笑了起來,摸了摸徐玫的小腦袋,心窩裡軟和了幾分。
「是啊,父親,您給妹妹抓魚玩吧。」徐惠建議道:「您走之後,妹妹天天都念叨著呢,可煩人了。丫鬟給她抓,她還不喜歡。非要爹爹陪她玩。」
徐惠心道:玫丫頭還是有用的。就讓她去纏住父親,那哥哥就沒法子了。
夏長淵看了看外面,見天晴的很好,也沒有什麼風,便輕笑道:「行,那就抓魚去。」
——徐立前那麼仰慕地看著他,讓他不禁生出了不可名狀的別樣的,只因為身為父親才會有的自得之意,實在難以去敷衍糊弄他,不去回答他的問題。但自己的妻子已經給了他幾次警告,他既已經答應,就不能不順從妻子的意思……小女兒求他抓魚玩,正好解了他的圍。
夏長淵向徐夫人點點頭,牽著徐玫走出了屋子。
徐立前和徐惠也在向徐夫人行禮之後,跟了出去。
「大兄,你很喜歡詩詞麼?」徐惠抓住徐立前的手臂,拖著他走的慢些,道:「娘會不高興的。」
徐立前道:「不會吧?」又問:「為什麼呢?讀書做學問,做一個文采斐然被人仰慕稱頌的大文豪,有什麼不好?娘為什麼要不高興?」
「總之,娘肯定不高興。」徐惠肯定地道。
徐立前不信,搖頭笑道:「不會的。娘若是不喜歡讀書人,就不會嫁給父親了。父親就是個文人啊,而且是個很厲害很了不起的文人。」
「不是這樣。」徐惠只覺並非如此,卻到底是年紀小,一時間找不出道理來反駁徐立前的話,只能不斷搖頭,固執地道:「反正娘不會喜歡你研究詩詞學問。我能感覺的到。」
「大妹你想多了。」徐立前笑道:「當娘的,哪有不願意看到兒女有出息的。」哪有母親不喜歡兒子願意讀書的。實在沒有這樣的道理。
徐惠咬唇,道:「反正娘會不高興的。」
徐立前笑了笑,沒有再同她爭辯,向池塘走了幾步,看夏長淵輕身瀟灑地在水面上掠過,不禁瞪大了眼睛,目光中的崇拜又多了幾分:原來,父親的武功也是這樣厲害啊!
真是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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