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大意了。」
恭順王孔有德面對老夥計懷順王耿仲明時,半躺在椅中,流露出難得的頹敗之感。「我原以為南邊沒有什麼人物了,南下還不是亂殺。可沒想到,在夏鎮居然還陰溝裡翻船了。」
「多少大風大浪我都淌過來了,現在這小陰溝里翻了個大跟頭,最氣的是我現在都還不知道我的敵人究竟是誰,連敵人面都沒見過,就把我的車營幾乎給毀了。」
耿仲明給他遞上一杯熱茶。
「一點小挫折而已,你也用不著如此自責掛懷。」耿仲明江湖人稱耿二,跟孔有德的關係可不一般。他也是遼東人,但很早就降過後金,還官任千總。但後來卻又投奔東江毛文龍,與孔有德一樣被毛文龍極為賞識看重,收為養孫,賜名有傑,跟被賜名永詩的孔有德那是義兄弟。
三順王中的另一王智順王尚可喜跟他們一樣,也是毛文龍養孫,賜名永喜。
孔有德以勇武著稱,而耿二卻以狡詐聞名,以前孔有德在毛文龍麾下都是打前鋒,衝鋒陷陣,而耿二則掌管軍中財務。
他身材高大,面色黝黑,偏偏手掌卻潔白如玉,雖然以狡詐多智聞名,但其實耿二打起仗來一相驍勇善戰。
不過後來毛文龍死後,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這三義兄弟,卻分道揚鏣。孔有德和耿仲明投了巡撫孫元化,尚可喜卻投了總兵黃龍。後來撫鎮相爭,東江兵變,耿仲明的弟弟耿仲裕在黃龍麾下發起兵變,以鬧餉為名包圍總兵衙門,把黃龍押到演武場打斷腿並割去鼻子,最後還是尚可喜帶兵鎮壓兵變並殺掉了耿仲裕,並上疏請加罪耿仲明。
黃龍後來與孫元化打了許多官司。
孔有德叛變時,孫元化還是主張安撫,還派耿仲明去城外安撫,結果耿仲明卻糾集了許多遼東同鄉做為孔有德內應,獻城投降。
耿仲明跟著叛亂後,立馬殺死了黃龍在登州的家眷。
後來叛亂失敗被迫渡海降金,耿仲明本因為後金逃將,不敢回去,是孔有德為他在後金那做保求情,才一起接納。
不過這兄弟倆也是人精,知曉被後金猜忌,所以後來故意自演雙簧,孔有德彈劾耿仲明侵占自己的部眾,耿仲明則彈劾孔有德私藏人戶,搞的好像雙方決裂一樣。
但實際上大清立國所封這漢人降將三順王中,孔耿二人關係向來極好,是共同進退的,而耿與尚那是殺兄之仇。
崇禎六年,孔耿逃亡海上時,尚可喜還奉命圍追堵截,後來孔耿引後金兵攻陷旅順,黃龍兵敗被殺,尚可喜在旅順的妻妾及家眷奴婢數百口也全都投水而死。
這仇恨就更加劇了。
「我覺得你這次意外,倒未必就是壞事。」耿二搓著那雙如玉般的白手掌,十分高深的道。
「怎麼還不是壞事?我這南下數千里,一仗還沒打,車營幾乎盡毀,騎兵也損失許多坐騎,更別說火藥火炮都沒了,這點家當我也是攢了多年啊。」
「你且聽我細細分析。」耿二不急不忙的坐下,「咱們上次隨英豫二王南征,打李自成打弘光朝,那是一日千里,勢如破竹,基本上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尤其是這南朝,不管是左良玉,還是江北四鎮,又或長江水師,誰真正抵抗過?也就史可法、黃得功抵抗了一下而已。」
「但是咱們班師回鎮遼東,這才多久?」
孔有德點頭,他們七月回去,到了遼東後都八月了,結果剛解甲歸田,馬放南山,朝廷又徵召他們出兵。
基本上就沒休整幾天。
接令徵集人馬,重新出征南下,現在九月中了。
「我們離開才不到三月,這南方的局勢變化可謂驚人啊。那魯監國和九王,可是出人意料的強啊。」
「強嗎?可我怎麼聽說他們在錢塘屯兵許多,結果好不容易攻下杭州、湖州,卻又馬上被收復,甚至我剛聽說拿下杭州的海寧侯鄭繼武在拿下富陽餘杭等地後,又趁錢塘江枯,率兵突然渡江,一舉攻破了紹興?」
耿二呵呵一笑。
「這個事情啊,裡面肯定有些貓膩的,但先不去管他,就說那個海寧侯吧,他上報說攻破紹興沒錯,但在紹興只呆了幾天就又撤回了杭州。理由是浙東王之仁等大舉反攻,而他攻入紹興人馬糧草接濟不上,紹興又被堅壁清野,所以無法堅守只能退回杭州。」
「但是細思起來,這裡肯定有問題,加上之前江南各府都糜爛,唯獨李遇春和鄭繼武守的松江和嘉興安定無憂,甚至這海寧侯還屢屢擊敗明軍,這肯定有問題啊,張存仁和蕭起遠是什麼人,你跟我都不陌生,他們的本事還是很強的,會不如海寧侯這樣原來明國的一個衛所武官?」
「鄭繼武真有這等本事,還會在崇禎朝默默無名?換句話說,張存仁都守不住杭州,打不過錢塘江,這鄭繼武有什麼本事既守的住嘉興,又能單槍匹馬殺進杭州,還能又殺進紹興?「
「對比下湖州、蘇州、太倉等地的情況,不覺得這裡面問題很多嗎?土國寶也算是一員悍將了吧,這都三丟杭州了,李成棟那也是很能打的,結果一樣在明軍的攻擊下守不住地盤,他們還遠離浙東,可偏偏張存仁、土國寶等通通不行,偏偏就以前沒名的李遇春、鄭繼武戰無不勝,這不有問題嗎?」
孔有德現在還在心疼著自己的人馬火炮等,想想就肝都顫抖。
「江南的事扯的有點遠了吧?」
「不,」耿二提醒孔有德,「變化就是從浙西而起,是先太湖周邊糜爛了,然後魯監國才有能力一路北伐,殺到這徐海來的。若是他連紹興老巢都守不住,又哪來的本事曾打下杭州,又怎麼可能糜爛江南,又怎麼可能一路殺到這徐州來?」
「我懷疑,我們之前都嚴重低估了這位魯監國了,南邊出能人了,不管真正厲害的是魯監國,還是他的九王弟,都說明南邊出能人了,所以他們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穩住陣腳,並能反攻蘇松和湖廣,甚至能控制長江和運河。」
「你這次載跟頭,他是意外,也不全是意外,就算沒這事,你可能還會載跟頭,因為明軍能夠一路殺到徐州,憑的可不全是鑽空子。否則劉良佐也不傻,為何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再反正明國?」
孔有德坐正身子,撓了撓腦袋,「好像是這麼個道理,老二啊,還是你這腦袋聰明。可我這次還是元氣大傷啊。」
「算不上,你不過是損失了些火藥,那些炮也不是就全毀了,大多只是毀了些炮車炮架,騎兵也只是驚跑了些馬,真正倒霉的是那些被崩死的幾百兵,其它的算什麼損失?」
「相反,你如今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用打前鋒了,可以退回兗州來休整,甚至接下來的戰鬥都不用參加,畢竟你損失這麼重了嘛,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會被攝政王降罪懲罰,但我估計也只是略微懲罰一下而已。」
「這明軍不簡單啊,咱們搞不清虛實,就這麼一頭撞下去,弄不好可能就跟張存仁一個下場了,所以遇事讓別人頂上先。」
孔有德會意,「那我一會去見了譚泰,跟他說讓尚可喜去打頭陣?」
「尚賊聽聞你遇挫後,已經在譚泰面前百般貶低你,現在你正好順水推舟,就讓尚賊替你為先鋒。」耿仲明一說到尚可喜都還恨的牙痒痒的。
尚可喜當初本來是跟著黃龍對付孔耿二人的,後來黃龍旅順戰敗自殺,新總兵卻是尚可喜的死對頭,於是東江內訌再起,新總兵沈世魁想騙尚可喜上島,然後將他逮捕誣以罪名謀害,事泄,尚可喜於是聯絡後金投降。
最終他逮捕兩員副將,大掠五島,裹脅軍民萬餘人,並五島軍資降後金,被皇太極出城三十里相迎,以其所部為天助兵,跟孔耿的天佑兵待遇一樣。
三降王一直表面互相不對付,不過孔耿實則一體,但跟尚那是真正死敵。
現在有機會陰尚可喜一把,耿仲明是非常樂意的,孔有德也願意相助。
密議已定,孔有德才離開濟寧,趕往兗州見譚泰與何洛會。
譚泰見到孔有德也是非常不滿,出師未捷,已經損兵折將如此嚴重。
「恭順王之前不是跟大將軍拍胸脯說一定守住徐州嗎?怎麼現在連個夏鎮都沒守住,甚至聽說連明軍的影子都沒見到,就被一個女鬼用陰雷給炸沒了半支人馬和一座城?」
尚可喜坐在譚泰旁邊,冷嘲熱諷,「聽說那個金氏長的天香國色的,不過再好看的女子,也用不著那般用強嗎,人家既然都不願意相從,你又何必強逼呢,得不到的就毀滅,這也太沒品了,何況還搞出來這麼一出。」
孔有德板著個臉,沒理尚可喜,而是對譚泰請罪,「本王一時大意,被明軍細作燒了糧草炸了火藥,確實失職,甘受大將軍處置。如今徐州被沈豹獻與明賊,夏鎮糧草又被搶走,我軍無法再充前鋒,請求大將軍允許我率部退回兗州來補給休整。」
「前鋒重任,我推薦智順王領其所部八千人為前鋒,一舉拿下徐州,我大軍開路。」
譚泰黑著個臉,雖然很不滿孔有德,但孔有德地位相對特殊,也不好過多責怪,卻也樂的見這三順王相互拆台。
「智順王?」譚泰望向尚可喜。
尚可喜瞧著灰頭土臉的孔有德,明知他這是對自己不滿,卻不在意,殘明而已,有什麼好怕的,他從遼東海州帶來了八千兵,是三順王中實力最強的。
區區一個徐州,有什麼拿不下的。
他可聽說,明軍只會趁虛而入,避實就虛,都是搞偷襲,破城後搶掠一番便棄城而去,根本不會留守,之前夏鎮也是如此,他孔有德在一座空城還載這大跟頭,是他沒本事。
現在他讓出前鋒位置,自己領兵先下,到時白撿徐州空城,這功勞不白撿嗎?
何樂不為?
「請大將軍放心,恭順王犯的錯,我決不會再犯。」尚可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