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上。
朝鮮的運糧船隊看到懸掛著日月旗幟的大明水師時,全都愣住了。
朝鮮人對於大明有極深的感情,就如比世代佃戶跟同村的地主老家爺的關係一樣,一代又一代了。
以前家裡兄弟們內鬥了,他們總要去找大明家長主持公道。
甚至後來南邊鄰居小倭賊打上門來,強占門戶,也全靠大明出手把小倭賊給打跑的。
「皇明!」
一條運糧船的甲板上, 一名朝鮮官員看到明旗,激動的眼中閃爍著淚花,奮力的揮動手臂,高興的呼喊起來。
同船上的其它人卻很慌亂。
「議政大人,那真是明軍嗎?」
「是的,一定是的。」
船上人更慌, 「大人,我們現在可是給滿清運糧啊, 怎麼辦,他們一定會攻擊我們的。」
金尚憲卻哈哈大笑,精神煥發,「趕緊把帆都降下來,這是皇明的軍隊,是自己人!」
船員們十分慌亂,皇明,以前是自己人,可現在他們早認清為宗主了啊。
不過這位金尚憲威望非常高,在他的堅持命令下,船員還是開始降帆,主動停了下來。
率領水師前鋒的阮美都看愣住了,這些朝鮮船怎麼回事,一碰到他們居然主動降帆停下來了?
而且看那船上興奮揮舞大喊的樣子,這是遇到失散多年的親爹了啊?
「會不會有詐?」
阮美是阮進的侄子,也是員水師悍將,雖然他們駛的只是速度快但較小的前鋒遊艇, 可他卻仍然不把對面那些朝鮮船放眼裡, 這些笨重的運輸糧明顯就是仿的廣東米艇,甚至有沙船的影子,這些船根本不適合深海航行。
這些朝鮮人也是膽子大,這樣的船也敢直接從平壤運糧往登州,也不怕一陣大風就給全掀翻了。
阮美踩著繩梯登上金尚憲的船甲板時,這個老頭看著阮美身上的大明戎服,激動的滿面淚光,一把拉住他就要相擁。
弄的阮美趕緊掙脫。
「怎麼回事?」
「你是皇明將領?」
「沒錯,大明天子親軍御營皇家水師前鋒總兵官阮美,」
金尚憲沒想到這年輕人居然是位總兵官,報出來的軍號等雖沒聽過,但他還是震奮萬分,「皇明,想不到還能再見到皇明的將士們·······」
阮美被這白鬍子老頭這樣子弄的更迷糊了,「能好好說話嗎?」
金尚憲的漢話說的可比福建人阮美好的多,人家是朝鮮有名的詩人,是西黨元老,有朝鮮文天祥之譽。
他和他哥哥金尚容都是朝鮮有名的人物,他哥官至右議政(正一品),清軍進攻江華島時殉國。
他還是進士出身,清軍入侵時官至禮曹判書(禮部侍郎)。
當然,他還曾做為朝鮮使者,到過北京朝天子。
在清軍進攻朝鮮的時候,他是堅決的主戰派,甚至曾手裂和書而名動朝鮮,在國王投降後,得到國王的特別保護,沒把他交給清軍處置,他棄官歸隱,結果後來還是被清廷知道他曾斥和的事情,把他找到並押回瀋陽關押。
他在瀋陽絕食、自縊,沒死,關押了三年後,才被放還。
回國後,他仍然隱居,但被國王親自請出山任左議政,他推辭了三十二遍不受。
直到不久前,國王再次找到他,告訴他一些驚人的消息,大明還沒亡,大明出來一個聖天子紹天帝,不僅繼續抗清皇明大旗,還數次重創滿清,如今已經穩定了江南。
甚至隨時要繼續北伐中原,韃子現在退守黃淮,日夜擔憂,因為缺糧,傳令朝鮮趕緊調糧往登萊補給,以助清軍抵抗明軍。
李倧希望金尚憲親自去一趟中原,跟隨糧船過去登州,去那邊親自打聽一下到底是不是如傳聞中的那樣。
這位曾被建虜逼迫下跪的國王,心中始終怨恨著韃子。
聽到中原傳來的好消息,更是迫不急待的想知道。
本來金尚憲已經不打算再出山了,當初被困南漢山城的時候,他堅決反對投降,勸說國王死戰到底,甚至跪求讓他戰死陣前。
這位朝鮮文天祥雖然被押去瀋陽關了三年,但清廷並沒有讓他改變。
這一趟,他來了。
來之前國王給他寫了一幅字:願見中華,
他一直貼身收藏。
他不止一次到過大明,甚至在清軍入關後,被迫隨世子到北京參加順治帝在北京的登基大典,可站在北京的宮殿中,他卻哭了。
為此還被清人斥責,差點被殺。
朝鮮向以小中華自稱,也自稱禮儀之邦,他們是學習中國,接受儒家漢化最徹底的藩國。
韃子入關,占據北京,他就如同那些忠貞的大明臣子一樣,心痛萬分。
一把年紀了,尤其是在瀋陽關押的那三年,讓他身體虛弱太多,但這次他還是不懼風浪的來了,甚至為了能夠早點到大明,還特意選了直航登州的航線。
沒想到,還沒到登州,就在海上先碰到了明軍水師。
阮美帶著金尚憲乘快艇到了後方水師艦隊,當看著那支龐大的水師艦群,看著那日月旗,金龍旗,看著那一個個明字。
看到那戰艦上的大炮,那耀眼的刀槍。
金尚憲登上皇帝的山東號旗艦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跪在甲板上,低頭親吻著這艦皇帝坐艦的甲板。
「臣皇明藩屬朝鮮王國左議政金尚憲,拜見大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萬歲!」
金尚憲激動高呼。
朱以海都愣住。
阮美在旁邊道,「陛下,臣懷疑這人是不是個瘋子,剛才見到臣以後就很不正常,跟突然得了失心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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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以海拍了拍阮美,「阮總兵辛苦了。」
他走向金尚憲,看向這個瘦老頭。
雖然不認識他,可是看他的表情聲音,就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情緒。
朱以海都被觸動了。
「金愛卿快快請起,」朱以海親自扶他起來。
金尚憲很有禮貌的沒抬頭去看皇帝。
「金卿辛苦了。」
······
好半天后,金尚憲還是處於極度激昂亢奮之中,時而高興而笑,時而流眼淚號淘大哭。
朱以海很有耐心的陪著他。
「外藩小臣無禮,讓陛下見笑了。」
「朕能理解金卿的心情,更加感謝金卿的一腔忠誠。」
金尚憲感激這位聖天子的年輕和英武,以及平易近人,朱以海則是感慨大明居然還能在海外有這樣忠粉。
恢復了清明的金尚憲直接竹筒倒豆子一樣的,把所有事情都主動交待了,他這趟帶著糧食運去登州供軍。
然後又說朝鮮國王如何心懷大明,可卻這幾年卻被韃子如何侮辱欺壓。
說國王知曉大明還在,特派他來中原查看。
「卿等有心了。」
金尚憲望著那支大艦隊,尤其是腳下這條西洋大風帆炮艦,十分震撼。
「陛下是要北伐中原,收復山東?」
「嗯。」
金尚憲高興道,「外邦小臣沒有什麼有助陛下的,願意以這些糧船和糧食助軍。」
「若是陛下肯信任小臣,小臣還有一計可助陛下取山東。」
金尚憲提出願意讓大明水師士兵上他的糧船,打著朝鮮送糧旗號到登州港,到時可趁機奪取登州港。
「這是一條好計謀,不過到時韃子要問罪朝鮮,你們怎麼辦?」
金尚憲直接道,「若是韃子問罪,我們就說船隊在海上遭遇大明水師,被襲擊俘獲,船糧丟失,兵員盡沒,韃子也沒辦法。」
「哈哈哈,金卿真是高明。」
這個計劃確實挺有可操作性。
畢竟朝鮮這幾年對韃子還是挺恭順的,不管李倧說他多恨韃子,但韃子要調朝鮮的兵,他們也沒敢拒絕過的,一樣跟著打錦州,入山海關。
要糧給糧,要錢給錢的。
所以朝鮮糧船出現在登州港外,孔有德也想不到這些船上會是明軍水師。
等糧船上的明軍出其不意搶奪港口後,在外海的大明水師艦隊就立馬趕到,那時孔有德也扛不住啊。
登州港可是明末北方重要港口,一般情況下,要硬奪,還真得少不了一場硬仗。
朱以海這次北上,沒先取海州等,而是直奔著登州去,就是不想打草驚蛇,準備突襲登州的,沒想到這還遇到幫手了。
·······
登州。
孔有德重回故地,也是十分感慨。
當年他在遼東投入東江鎮,成了毛文龍的養孫,在後金的後方沒少給韃子搞破壞。可惜後來袁崇煥那賊斬了毛文龍,他投了巡撫孫元化,隨他來到登萊。
在這裡,他跟著孫元化一起打造一支西式火器新軍。
只可惜最後率兵去遼東增援時,補給不足,士兵吃了士紳的東西而引發了一場兵變,他在李九成的勸說下無奈反明。
可惜這場登萊之亂,也僅堅持了不到半年,最終他不得不浮海東渡投奔後金。
時隔十三年,孔有德再駐登州。
這裡已經沒有半點昔日北方重鎮大港的繁華熱鬧,有的只是一片殘敗蕭瑟。
城郊田地荒蕪,港口也沒有什麼商船,城市工商更是蕭條。
百姓面有飢色,遍地流民乞丐。
這狗日的大明,早就該亡了。
「王爺,朝鮮糧船什麼時候到,營中糧食不多了。」一名軍官過來,打斷了孔有德的浮想。
「應當快到了,讓弟兄們省著點吃。」
「再省也省不了多少,總不能讓弟兄們都餓著肚子吧。」
孔有德不滿,「朝廷不給糧餉,老子也沒有辦法。」
「王爺,實在不行,讓各營下鄉去籌糧吧。」
孔有德知道這下鄉籌糧的意思,那就是許士兵卻劫掠搶糧,這兵一出去,到時又不知道要鬧成個什麼樣子。
去年南下,結果在徐州被一群鄉民給燒了火藥炸了營,憑白折損幾千人馬,最後被好一番斥責,在兗州硬是陪著譚泰挨凍受飢幾個月。
如今移駐登州,總算不用受滿州兵這氣了,可依然缺糧。
「再等等,」
「如果三天後朝鮮糧船還沒到,就派些弟兄們去鄉下找地主們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