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在剝皮解肉方面的才能著實出眾,但看她手執一柄解肉腕刀,將那吊在門楣上的黃獐去皮剔骨,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般,端的是暢快解壓。
當然,一個大男人,卻看著一個長腿婦人在那裡給野物扒皮拆骨,那感覺著實有些別樣。
二狗倒也想試上幾試,展現一下自己的男兒風度,可一來技術生疏,粗手笨腳有些丟臉。但更丟臉的卻是,二狗發現他的腕力竟比不得自家嫂嫂,不知怎的被她在身上捏了幾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待得解完黃獐,得了四十多斤好肉,一堆剔肉骨,還有兩張有些破損的皮子。這皮子之所以有些破碎,卻不是嫂嫂的手藝有差,而是那兩黃獐活著的時候相互爭鬥所致。
四十斤好肉可不是個小數目,哪怕二狗一家子放開了肚皮吃,也能吃個三五天尚且有餘。
不過勤勞儉樸的鄉土百姓,哪個又會這般奢侈。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便是家資萬貫的財主家也不敢如此吃法。
二狗娘早已打算好了,晚上就把這些好肉,大塊的用煙熏了,做成熏臘肉;細碎的剁成臊子,等閒可做肉醬吃。
狗子娘乃是關西出身,卻是做得一手好臊子。
她指使嫂嫂將那碎肉剁了稀爛,中間還加了鹽巴,姜、蒜,香醋,煨熟的胡麻子(炒芝麻),用高粱米酒拌了,裝罈子里封口醃製一段時間。等到吃的時候上屜蒸熟,再拿來拌飯,當真是絕妙滋味。
還有一些小塊的肉則是當晚燉煮了,正好一解大傢伙兒的饞膩。
止兩隻雉雞未曾搭理,卻也被二狗娘做了煙熏雞。
燉肉的時候,二狗卻不及在家待著。
二狗娘依照平日裡相熟的鄰居和族人,將那些剔肉骨各自分作了幾份,讓二狗挨家送上。別看這些骨頭剔得乾淨,但對一般村民來說也是好東西。
別的不說,只熬些骨頭湯也是香的,拌飯都能多吃幾碗。更何況砸開骨頭,還能吸到些香膩滑口的骨髓,那才是真真的好東西呢。
唯有村長陳宗福家,二狗卻是送去了兩三斤整塊的好肉,一來這村長的地位在那裡擺著,二來也為答謝他家慷慨借書給二狗,這可是不小的人情。
陳宗福家雖然是村長,慣能吃得飽飯,可想吃肉也不容易,便是那陳宗福是個會遮摸的,他家一個月一般也就能見個一兩次葷腥兒。
故而當二狗上門送肉時,村長陳宗福的渾家(媳婦)縱然有些不待見二狗,卻也笑得一臉褶皺,口中只道:「哎呀二狗兄弟,你說你好些時候都不曾上門,還帶這些物什做甚,太客氣了哩。」
不過她的手卻早已奪過那獐臀肉攥得緊緊的,生怕這肉不翼而飛了。
二狗自是不會把這鄉間愚婦的話放在心上,這廝是個勢利的,慣會看人下菜碟兒,二狗娘前番來借書,沒少遭她白眼兒。
也就是近幾個月二狗生發了,又得那族老陳同惡看重,她才有所收斂。
這家真正做主會來事兒的還是那村長陳宗福,他抱拳對二狗道:「二狗兄弟,我常聽人說你射獵無雙,看來此番收穫不小。得你親自上門送我鮮肉,當哥哥的卻是生受了。」
二狗正顏道:「村長哥哥不以兄弟鄙薄,慷慨借書與我通讀,使我得明事理,曉大義,此番大恩實難報也。小弟不才,今日射得幾頭黃獐,大半予了土地爺上供,剩下的剔了不少好肉,正好取了最肥厚的送予哥哥下酒。」
陳宗福卻是恭維道:「二狗兄弟如此好學,將來前途定不可限量。我家的書典放著也是放著,日後,兄弟但凡想看得,儘管來借看便是。」
二狗與村長又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不過他並未直接回家,而是徑自去了土地廟。
這裡說明一下,這大宋朝一般鄉間村子裡都有土地廟,規模大小不一。
大的如陳家村的土地廟,兩進的院子,有專門的鎮山太保和神婆駐守;也有的村子裡的土地廟就是一個雞窩大小的小石龕,止有一村老兼職照看。
但凡有獵人上山打獵歸來,只要有所收穫,都得給土地廟裡的土地爺上上供。
至於供物倒是沒有甚嚴格要求,只在那收穫裡面挑就行。
你若收穫頗豐,盡可取一二獵物供給土地爺。
若是收穫貧脊,獵只兔子供個兔腿或者兔尾巴,乃至一把兔毛也不嫌棄;獵只雉雞供個雞頭或雞爪子,吝嗇些的拔幾根彩翎上供也說得過去。
不過誰要是敢逃避上供,等你出了事兒,那可就有說頭兒了。
正所謂:帶傷不入戶,橫死不進村。
你平日裡不敬土地爺,出了事兒土地爺也不保你。
這種事情可真不是說說而已,乃是有著無數血的教訓才逐漸積累起來的行事忌諱。
二狗在孝敬土地爺方面,放在周圍十里八鄉的那絕對是蠍子拉粑粑——獨一份兒。
他但凡獵了野物,大半都會孝敬給土地爺,當然最後幫助土地爺處置供品是他的師傅和師娘這種事情,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卻說二狗離開村長家之後,那村長陳宗福與渾家婆子卻是有一番言語。
那婆子見二狗遠去了,原本一張笑臉兒立時化作陰沉之色,呸道:「不得死的狗崽子!怎的生發至此!當真是老天瞎了眼,竟讓我家從方沒了下場!我呸!當老婦稀罕你家的東西麼!」
說著她正要把拿到手的獐子肉狠狠摔在地上,稍微躊躇掙扎了幾許,到底沒能捨得。
那陳宗福待得自家婦人安穩了情緒後,才道:「你這話不要往外亂說!三兒的事兒怨不得旁人,卻是俺們過於狂傲了。
我本贈他兵家秘書一卷,誘他貪練,誰想這廝不但無事,竟自生發的不可收拾。
現在連七叔都對他另眼相看,看來這廝已然成了氣候,當不能得罪於他。」
那婆子道:「那狗崽子活著,三兒卻死了。老婆子咽不下這口氣!」
陳宗福怒道:「咽不下也得咽!這廝是開了天門的,只要不死,早晚要一飛沖天,往後說不得大哥兒(大兒子)、二哥兒還得借他的勢頭哩!如何能得罪他?!」
那婆子冷哼一聲,卻不再說話。
陳宗福卻道:「你且裝十斤小米來,我得去土地廟一行。七叔得此佳徒,又添了豐厚進項,我正好去賀一賀,蹭頓酒食吃。」
婆子聞言,更不爭辯,自去米缸里淘了些細黃米,裝了布袋給了丈夫,便送他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