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壽宴過後,老國王除去心中窩火之外,也難免產生一絲擔憂。倘若劉照真的帶兵來犯,他一個小小的漢江國又豈能抵擋?
老國王不禁回憶起,當年東胡諸部聯合進犯遼東時,年僅十七歲的劉照在沒有中原的援助下,僅率數千守兵,便令東胡二十萬大軍大敗而歸,名震天下,被人尊稱為「遼東小霸」。想到這裡,老國王更是後悔的連連嘆息:「早知如此,就不該逞一時之能,不去邀請……」
此時,一名叫做崔赫的臣子進言:「大王此言差矣,想那劉照血氣方剛,早有吞我漢江以爭霸中原之意。沒有今日之由頭,也會另找藉口。」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老國王不免哀嘆:「不如割讓幾座城池,以保我國安危?」
崔赫斬釘截鐵:「不可!此乃抱薪救火,絕非萬全之策!」
老國王心急如焚,將茶杯怒摔在地:「那你說要怎麼辦!」
崔赫跪下身來:「大王放心,微臣願出使遼東,使我漢江無須割一城一池,亦可免於戰火之災。」
老國王聽了這話,正像是吃了一劑定心丸,語氣瞬間和緩:「不知卿有何見解?」
「遼東之軍,如洶湧洪水,不可攔之,卻可引之。微臣願憑三寸不爛之舌,引禍水他流!」
幾日後,崔赫便代表漢江王出使遼東。轆轆車聲碾碎夕陽餘暉,結實地印在泥土裡。他望向掛在西邊山頂的紅日,手心裡攥滿汗水。
不知不覺間,崔赫便已到達遼東城。此時,天色已晚。守城士兵正準備拉上吊橋,關閉城門。馬車夫大喊:「莫要關城門!漢江國使節特來拜會燕王!」
守城士兵不加理會,把他當成一個笑話。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崔赫緩緩下車,望著守城士兵說道:「莫非貴王便是如此對待他國來使嗎?」
守城士兵嘲笑道:「莫非先生不知,我王欲與漢江開戰。先生請速速離去,倘若再加遲疑,必將化作城下冤魂!」
崔赫眼珠一轉,當即回到:「人言燕王雄才大略,今日一見,方知小肚雞腸。堂堂雄踞一方的小霸王,卻容不下我一介區區儒生,真可謂是徒有虛名。」
守城士兵心有不滿,但依舊不為所動。
崔赫見其未有動靜,心生一計。他脫下外套,露出了白色襯衣。並從馬車中拿出一條白綾,纏繞在額頭上:「燕王死期將至,速速放我入城奔喪!」
「該死的東西!」守城士兵大怒,他們紛紛操起長戈,打開城門,將一眾漢江使團盡皆綁縛,痛打一頓。隨後將其關押,稟報燕王處置。
劉照得知消息後,立即招來幕僚議事。其中,推動征討漢江國的重臣孔燾,極力勸說將其處死祭旗。
「如此處置,恐有不當啊。」劉照顯得有些慎重。
孔燾高聲回答:「那崔赫是有名的巧言善辯之士,此次前來,定是來勸說我等退兵。依臣之見,正當立即處死!」
對於如何處置這一個敏感人物,劉照始終舉棋不定。他悄悄派人在保護獄中的崔赫,一方面卻又拒絕接見。只要崔赫在獄中一日,就斷然不會出兵。
孔燾聯繫手下的門客,試圖在獄中暗殺崔赫。但因劉照暗中保護,得以毫髮無損。又不斷在劉照身旁鼓動,勸其快速出兵漢江。
昭德六年九月初
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尤其是遼東,漸入深秋,冷的出奇。落葉悄然地飛入獄中,帶著一絲枯敗的深情。崔赫已在獄中住了數月,安若泰山。儘管孔燾派人受意只要他答應回到漢江,便立即釋放。崔赫依舊不為所動,堅持要見那名遼東小霸。
某日眾會,劉照手下的文武幕僚紛紛聚集,討論出兵一事。但讓大家沒想到的是,那個歷經九死一生的漢江使臣崔赫,竟堂堂正正的站在會議中央,目視劉照。
「在下特來哀悼大王!」
然劉照卻淡淡一笑:「先生語出驚人,想來必有其中道理緣由,還請先生教誨。」
崔赫在獄中數月,儘管面龐黝黑枯瘦,然眼中卻浮現著一股莫名的自信:「大王不加思索,便將出兵漢江,此乃取禍之道也。死期將至,在下安能不來哀悼?」
這一句話,使在場一眾文武幕僚皆炸開了鍋。何等狂妄的發言,莫非漢江國沒有認清自己的地位嗎?
孔燾眼見這個傢伙傲然地站在面前,心中恨不得殺他千遍萬遍。但他只好收斂那一份怒火,上前應答:「若是為我遼東出兵一事而來,還請貴使免開尊口!」
崔赫斜視了他一眼:「不知先生是何人,還請賜教。」
「在下孔燾,幸得與貴使相會。」
崔赫聽罷,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孔大人呀,大人紙上談兵之美譽早有耳聞。在下尚未出生之際,大人便已在此高談闊論了,佩服!」
在氣勢上,這個面容枯瘦的男人,徹底壓過了所有遼東幕僚。孔燾無比憤怒,但終究還是強壓下了怒火:「貴使遠道而來,莫非就是來嘲諷我等嗎?」
「豈敢豈敢。」
劉照饒有興致的看著他,聲音不冷不熱:「貴使遠道而來,必有一番高見欲知會本王,還請先生賜教。」
「不敢賜教,此乃明眼人之所見也!」崔赫甩甩衣袖,拱手而問:「敢問大王,若有一獵戶於叢林中,偶見二虎相搏,應當如何應對?」
未待劉照回答,孔燾便陰笑道:「若依我王,尚有選擇之餘地。換做漢江王,不知其故善射乎?」
「我王素以仁義治國,不屑習此獵戶之技。」崔赫絲毫沒有慌張。
劉照不急不緩應答:「既是獵戶,則必以生存之利為先。欲得二虎,則可坐壁上觀,待其兩敗俱傷,則一併兼得矣。」
「若獵戶先射一虎,另一虎當如何應對?」
「二虎或以命相搏獵戶,即便是獵戶獲勝,也必然耗費更多氣力。」
崔赫聲音加了幾絲底氣,更加洪亮:「大王既知此理,又為何欲興兵犯我境,而令張清夢坐享其成?!」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軒然大波。所有人堅定不移的出兵漢江想法,忽然間有了一絲鬆動。孔燾有些慌了,連忙回辯:「此等謬論,不足為據。我遼東之地若得漢江,方有與中原稱霸之底氣。」
「只怕是遼東之兵未及漢江,張清夢之兵早已趁虛而入,屆時將危如累卵,再無挽回之餘地。」
「那張清夢南有華浩,西有肖魯。兩面鉗制,加之內部不穩,一時難以開脫。此乃天賜我之良機,正應積蓄實力,另做圖謀。」
崔赫全然不作理會,面向劉照:「大王若攻漢江,則是魚死網破。我若勸張清夢出兵,必然應允。此亦是天賜張清夢之良機。即便是大王這般英明神武,以區區幽州之地,對抗中原及漢江數百萬之眾,更無異於痴人說夢。倒不如與我漢江結盟,以助大王稱霸中原,還望大王明鑑。」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孔燾氣得連連跺腳:「大王,萬不可聽此人蠱惑。漢江小國最是反覆無常,不可信任。況且張清夢主明臣強,占據中原,據地數千里。豈是目前之遼東所能相抗?」
「正如大人方才之所說,張清夢內部不穩。兩面皆有鉗制,如若加以利用,則是稱霸中原之利器。更何況遼東兵強馬壯,大王之神武絲毫不亞於張清夢。那中原張清夢坐得,大王為何坐不得?故此,還請大人莫要拘泥於書本,以現世而變通,則無敵於天下也。」
孔燾徹底慌了,因為他隱約發現,劉照眼神中燃起了一股稱霸中原的烈火,在場一眾文武幕僚皆被其言論所鼓動,局面對自己愈發不利。
「好!」劉照站起身來:「先生一言,真是令人激情澎湃。還請先生暫做我帳下幕僚,隨我共取中原!」
崔赫恭敬地行了大禮:「在下不才,願為大王效犬馬之勞。今夜在下便修書一封,使我王出兵來援。屆時我等之兵,將如滔滔洪水湧向中原。只怕那張清夢食難下咽呀!」
文武幕僚皆被帶動,齊聲高喊:
「遼東鐵騎,踏碎中原!!!」
一陣陣嘹亮的吼聲迴蕩四周,孔燾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他不知如何去做,只好跪在地上,試圖繼續辯解。但卻沒有任何人去在意他。
此刻他跪著的身影,無形間抹上幾絲悲涼。
預備征討漢江的軍隊,一時間調轉馬頭,向著中原進發。劉照身著銀甲,手持長槍,乘於白馬之上,英姿勃發。崔赫則像個老練的儒生,乘著一匹棕馬緊隨其後。而他們的後面,則是遼東鐵騎十四萬,旌旗漫天,聲勢浩大。接連不斷的馬嘶聲,像是要震碎天際。
正當這支軍隊無比自信地準備踏出遼東城門,忽地看見有一人正攤開雙手,攔在城門面前。披頭散髮,目光堅毅。
「何人在此阻攔,速速將其趕走!」劉照厲聲高喝。
城門士兵前來報告:「回大王,此乃孔燾大人,從上午便在這裡不肯離去,無論如何勸阻皆不管用。」
劉照乘馬來到他的面前,冷冷地望著他:「孔燾,你這是做甚?」
「還請大王收回成命,誅殺崔赫,攻取漢江。若執意進攻中原,則大禍臨頭矣!」孔燾聲音異常尖銳。
劉照心中略微不滿:「整個遼東,獨有你一人執意出兵漢江,你究竟與漢江有什麼仇什麼怨?」
「昔穆公不聽蹇叔百里奚之言,出兵鄭國,終慘敗於崤山。今張清夢遠不是一個鄭國所能相比,大王若是出兵,則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取其禍!」
「大膽!」劉照大怒:「戰事在即,汝卻一而再再而三鼓動敗論,亂我軍心,究竟是何用意?」
崔赫跪伏在地,聲音擲地有聲:「臣聞君有過臣不諫是為不忠,父有過子不諫是為不孝。眾幕僚明知大王有過,而不加以諫阻,此一番大罪也!臣自幼孤弱,視大王為君父。眾幕僚不諫,無非是不忠。而臣若不諫,則為不忠不孝,此兩番大罪也!還請大王勿要被小人所蠱惑,收回成命!」
「住嘴!一介腐儒,如此貪生怕死。若依汝所言,本王早晚老死遼東!出兵之事一定,若再多言,殺無赦!」
孔燾渾身感到一陣屈辱的發麻,他的牙齒不停打顫,他的淚水不住橫流。突然,他絕望大喊:「臣願以死明志,以換大王回心轉意!」
言罷,他便不顧一切地撞上城牆,一陣重鼓聲傳來,鮮血橫流,濺在城牆之上。
劉照本在盛怒之下,見此情形,心中又產生了一絲悔意。但為時已晚,只好命人將其草草埋葬。隨即一聲馬鞭響,遼東鐵騎十四萬向著中原奔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