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記 第四章
「姐姐，幫我。」
管雲看著她，她這竟是要卷進奪嫡之爭中去麼？
「玩累了就回去，我永遠在明月樓等著你。」管雲不接她的話，告辭要走。
紅玉一把抓住了她——
「姐姐，我們脫不了干係的！我們生來就註定要加入這場戰爭的！」
管雲一愣，「什麼？」
紅玉拉著她坐下。
「姐姐，我給你講個故事。」
「以前有一個神秘的家族，族人皆是仙凡後裔，有著不凡的能力，這個能力可以保他們家族不管幾經朝代遷更，江山易主，總能選擇站對方向，總能繼續留存下來並繼續壯大，直到最後一個朝代變更……
「在這個家族的幫助下，一個將軍沒有任何皇室血統的人竟然黃袍加身坐上了帝位。然而這是個多疑的皇帝，他認為是因為這個家族的存在才會使歷朝歷代不斷變更。而為了鞏固自己的王朝和江山，下令將這個家族滅門……
「看，即使是有仙力的家族，也鬥不過皇族，這個家族僅剩下一個幼女被家僕帶走出逃，後幾經輾轉，竟流落風塵……」
「行了！」管雲打斷她，「你講故事的水平並不怎麼樣。」
「呵呵。」紅玉笑，「那是當然，從小便是姐姐學書妹妹學藝不是嗎？」
「你想說……」
「對，姐姐，奶奶就是那個流落的孤女……」
管雲低下頭，沉默不語。
「姐姐，你以為皇帝是愛我才會對我這樣好嗎？」紅玉的聲音很輕很輕，「不，他只是知道了我有諸葛家的血脈而已……」
諸葛，對了，就是這個家族，前朝還是第一家族，往上幾個朝代也是貴不可言，然而到了本朝高祖皇帝登基時卻被下令滿門抄斬，至此成為禁忌之談……
「你是慕容家僅存的血脈，不是什麼諸葛家，難道你忘了奶奶為什麼會死？」
「姐姐，諸葛家族血統神奇，妹妹現在已經是禍國殃民的絕代妖姬，還不能說明嗎？」
「那又怎樣，每個朝代都有幾個紅顏禍……」
聲音嘎然而止，紅玉無聲地笑了。
是了，她讀了那麼多史書，怎麼會忘了，前朝滅國前被處死的妖姬姓諸葛，再往前，歷史上唯一的一個女皇也是姓諸葛，再前一個朝代……當時的皇帝後宮僅有皇后一個女人……
「慕容家又不傻，不會搞錯自己的血統的，你不要再亂想，好好休息。」
管雲掉頭就走，不再管身後紅玉「姐姐姐姐」的叫喚。
直到鑽進了自己的馬車裡，才好像活過來一樣。
歷史就是歷史，塵封得再好，也有被揭開的一天。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
一路上渾渾噩噩，不知怎麼回的明月樓。
自打奶奶死後，管雲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紅玉開心平安的活著。
然而，總有些事，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如果可能，管雲一輩子不想與皇家有任何牽扯。
腦海中，想起剛學會算術的時候，奶奶告訴她，槐花是一年兩次花期……
她背著兩歲的紅玉去街上時，被問過是哪家的新媳婦……
在清風明月樓，她們祖孫三從來不過年、不守歲、不吃年糕也不拜年……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奶奶意識到了她的不同，於是開始有意隱瞞這件事……是了，腦海里似乎有個聲音說過——「只比我的女兒小兩歲呢……」
她管雲才是諸葛家的血脈。
她很想告訴紅玉，叫她認清現實，不要想什麼家仇國恨，安安穩穩的享受帝王的寵愛就好。
然而她不能。
奶奶帶她到清風明月樓的時候她已經十六歲了。隔了一年，奶奶那大她兩歲的女兒和人私奔，後來出了事早產，紅玉是她倆一起抱回來的。過了四年，紅玉四歲那年，慕容家找上門來，爭奪中管雲被誤傷，昏迷了三天，醒來之後她告訴奶奶她失憶了。
於是，那年二十一歲的管雲重新變成了十一歲。
從此小小的庭院裡，花開兩期，從無過年。
可是她沒有失憶。
她只是不願意看到奶奶每天對著她的臉驚恐卻又擔憂的樣子。
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個怪物。
她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覺得紅玉是諸葛家的遺孤。奶奶當年費勁心思把她關在小小的庭院裡也沒能守住的秘密，皇帝這般手段怎麼會弄錯人？
回到明月樓，管雲感覺自己快累癱了。今天這趟宮進的，可真是累啊。
然而還沒等她緩過勁來，宮裡就來人了。
宮裡來的是紅玉跟前的太監，又帶來了大量的賞銀珠寶和綢緞。同時來的還有一個最新的消息——
紅玉被封了玉妃。
那些都是她得的賞賜。
在眾臣都嚷著要清君側的關頭，皇帝竟然一意孤行的再次提了紅玉的階位。此舉無疑是將紅玉推上了更高的風尖浪口，成為眾矢之的。
這關口上，得了，她得再進一次宮。
一天進兩次宮，管雲想著她這一天過得可真值。
管雲去皇宮，小韓斌還真的嚷著要跟著保護她。
看到這麼一個小人兒，紅玉驚呼：「姐姐，你何時多了個這麼大的孩子？」
管雲一巴掌扇過去，就像當年奶奶總喜歡扇她那樣，不輕不重地落在後腦勺上。
「死丫頭，瞎說什麼！」
也不管紅玉現在已經是皇帝的妃子，這一下，兩個人都愣住了，都想起了她們在明月樓後院裡和奶奶一起生活的無憂歲月。
紅玉很快紅了眼睛。管雲吸吸鼻子安慰她：「幹嘛，今天你可是封妃大喜，哭什麼！」
「姐姐。」紅玉靠進管雲懷裡，「我知道你還是捨不得我的。」
「傻丫頭，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只有一點，諸葛不諸葛的，你可千萬別再想了……」
紅玉打斷她的話。
「姐姐，你可知……我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什麼？」管雲大駭，「怎麼可能！」
「太醫驗過的。」紅玉低著頭，似有哀淒，「都這麼說。」
「怎麼會這樣？沒關係，太醫不行我們去找江湖名醫，肯定有辦法治好的……」
「姐姐！」紅玉打斷她，「我打算從皇帝的兄弟里挑個小的過繼過來……」
「不可以，紅玉，你還這么小！怎麼可以沒有孩子！」
每次管雲直接叫她名字，都是在十分嚴肅的時候。
然而紅玉只是淡淡的轉過臉去，問道：「姐姐可知我進宮多久了？」
「不是……不是三個月十四天？」管雲不明白她這時候提這個做什麼。
「那你可知皇上為何會放心的這麼寵我？」
管雲說不出來。
「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有孩子，影響不到東宮的地位……」
管雲聽著她的話，想努力抓住點什麼，卻什麼都沒有。
「好了姐姐，能生早就生了，糾纏無益。」她握住管雲的手，「姐姐去選吧，姐姐說選誰我們就選誰……」
管雲握住她的手：「你何必要趟這渾水？」手緊了緊，「如果是為了所謂諸葛家的家仇……」
「姐姐，皇帝的寵愛能有幾時？姐姐難道人心看我以後下場淒涼嗎？」
「姐姐帶你走，早就說這深宮是吃人的地方……」
「不，我不走……」紅玉看著她，「這都是命……」
管雲走出壓抑的懷玉宮，這才感覺到一絲輕鬆。心裡不禁納悶，皇帝這麼寵紅玉，怎麼這懷玉宮裡氣氛還是如此壓抑？
「姐姐！」看見管雲出來，門口侯著的韓斌興奮的迎上來，「韓斌看過了，沒有壞人哦！」
管雲被他逗笑了：「嗯，乖，以後也要這麼認真哦！」
「嗯！」
半夜，思緒太亂反而睡不著，索性披衣起身。
點起燈坐在銅鏡前，管雲望著鏡子裡的那個女人。
也許容貌算不上傾國傾城，眼睛不夠水靈，鼻尖不夠小巧，唇形也不夠飽滿，然而就是這比之紅玉要差上很多的姿色，卻擁有許多女人渴望的青春永駐。這樣青澀的模樣恐怕說是只有十七八也是有人信的。
三十一？三十一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管雲只知道柳媽媽今年不過三十有九，就已身材走形青春不再。而明月樓的女人們，三十便可以從良或是轉行……
這些年管雲過得竟從沒什麼時間的概念，只記得日升日落，槐花開了一年又一年。紅玉剛會說話的時候叫她姐姐，這一叫就是十幾年……
這就是半仙家族的能力麼？不老不死……
不死麼？
管雲著了魔似的翻箱倒櫃地找到了一把剪刀。昏黃的燈光下，她慢慢的捋起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剪刀的尖頭緩緩地印上去……
一滴鮮紅的血液鬼魅一樣悄然滲出，緩緩滑落，滴在地面上似乎發出了啪地一聲巨響……
管雲一下子回過神來。
她在做什麼？
一把扔下剪刀，她方才……竟是想試試自己到底是不是不老不死麼？
管雲盯著手腕上的傷痕，自嘲地笑了笑，死不死不知道，只是還是會和平常人一樣受傷罷了——事實是，那傷痕也並沒有像志怪小說里描述的那樣很快的癒合。
傷口不大卻很深，管雲等了兩天才等到它慢慢癒合，管雲不禁自我安慰，也許她只是長得顯小，並非不老不死……
直到又過了很多年，紅玉走過了青春，再也開不了口叫她姐姐，而她也開始習慣著叫她紅姨的時候，管雲才真正地接受了自己會死卻不會老的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