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了韓斌,管雲就要往裡走,一抬頭就看到璇璣和白彥姐弟倆,正靠在大堂的里門邊上往這邊看。白彥是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所以眼巴巴看著的樣子,璇璣則是一副看白痴的倨傲神情。
管雲心裡嘆了口氣,算了,乾脆遲一點再去看紅玉好了。
她朝白彥招了招手:「白彥……」
白彥立刻巴巴的跑了過來,不過才七歲大的小孩子,軟軟的一團,白嫩的包子臉,渾圓的貓眼,怎麼看怎麼可愛。紅玉盡情的揉了揉他可愛的臉蛋,又簡單問了問最近的生活,學了什麼,做了些什麼有趣的事……
慰問完白彥,再去看璇璣,仍是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管雲心裡覺得好笑,這個孩子永遠這麼彆扭。
待她終於捨得丟開這些老小往後院走,路過站著的璇璣,她迅速的揉了一把她的頭髮,把小姑娘梳的整整齊齊的髮髻弄得七零八落,然後像偷了腥的貓似的一溜煙往後院跑去。留下璇璣在後面咬牙切齒漲紅了臉的罵她……
「紅玉?」管雲輕輕叫了一聲。
紅玉回過頭:「姐姐。」
紅玉正撐著手坐在桌子前,褪去華服首飾,穿上棉布衣袍,梳著個閨閣小姐的髮髻。
管雲顯些要落下淚來,兜兜轉轉了這麼些年,此刻的紅玉仿佛還是七年前的那個紅玉,仿佛中間這七年不過都是她們做的一場夢,醒來了就又回去了,沒有那些過往,也沒有那些傷害,一切都還原了最初……
然而,紅玉臉上再不是天真爛漫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說不清的哀愁和死水般沉重濃厚的絕望。
「慕容家都死了。」紅玉低聲道,「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分明是悲傷的語氣,但是再細看,似乎也看不出有多少悲傷。
「你還有我。」管雲上前握住她的手,「李恪……他要我帶給你一句話……」
「什麼話?」
管雲想了想,說道:「他讓你好好活著。」
「呵呵。」紅玉笑,「有心了。」
管雲也笑,絲毫不為自己撒謊而羞愧。
在她看來,如果愛成了負擔,那麼她寧願不要。
「紅玉,跟我去北疆吧。」
紅玉抬頭看她:「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還有李悌。」
「不了。」紅玉笑著搖搖頭,「我就待在這裡,習慣了,不想去別的地方。」
她輕聲的給出了解釋。
然而,這樣的紅玉是不妙的。她才二十一歲,正是雙十年華花一樣鮮嫩的年紀。她該多出去走一走,看更多的風景,認識更多的人,而不是掛著這樣若有似無的笑容在這陰暗的地下可有可無的活著。
「跟我走。」她握住紅玉的手,「我們去北疆,天高皇帝遠,將這邊的事都拋到爪哇國去。北疆男子大多豪放真性情,你在那邊一定可以找到新的命中注定的人!」
「姐姐。」紅玉沒有掙脫她的手,也沒有看她,木偶似的直盯著前方,「你還不明白嗎?李邩一死,我也差不多死了……」
「不准你說這種話!」管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還這麼年輕,為了那麼個風流男人,不值得!」
紅玉仍舊一動不動,不做聲也不反駁,眼神空洞,空無一物。
「你好好想想吧!」丟下這句話,管雲幾乎是逃了出去。站在地面上呼吸到自由的空氣,才覺得壓抑的心情好了很多。
飯桌上,管雲簡單說了自己要隨李悌去北疆的事情。
柳媽媽和白彥很是不舍,璇璣一如既往沒什麼太大的表情,不過管雲還是能看出來那麼一丁點的不舍……
反應最大的就要屬韓斌了。
「為什麼?為什麼姐姐要去那麼荒涼的地方?是不是那個臭王爺逼你去的?」
管雲有點臉紅:「不是啦,是我自己願意跟他去的。」
「為什麼?」韓斌還是難以接受。
柳媽媽但是看明白了,笑著看著她,雖然不舍,但是孩子既然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他們老一輩的也就只有祝福了。
璇璣也看出了些名堂,哼了一聲鄙視一般的看著她,然而眼裡卻有些許笑意。
白彥不懂,他只好奇的看著管雲。聽說管雲要走去很遠的地方,他很不舍但是一聽管雲說很快就會回來,就像之前她去晉王府住一段時間再回來是一樣的也就釋然了。
只有韓斌一直在鬧,吵得管雲腦殼子都疼了。
「我還會回來的,你跟著師父好好學武,姐姐以後還要你保護呢。」
韓斌低頭沉思了半天,然後下定決心似的說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管云:「啊?」
等傍晚李悌來接她的時候,就看到韓斌死拽著管雲的手,完全是一副母雞護崽子的架勢。
李悌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在明月樓住了三年,這小子就一直和他在管雲面前爭寵,理所當然的分去了管雲所有的注意力,現在他好不容易拐著管雲要跑路了,這小子這副架勢又是幾個意思?
李悌上去一把扯開了韓斌的手,拉著管雲就要走。
韓斌又扯住管雲的另一隻手,兩個孩子力氣都很大,管雲被他倆扯著,簡直苦不堪言。
「我不許你帶姐姐去那麼遠的地方!」
「小屁孩,你說不準就不准了?」李悌齜牙咧嘴,「你算老幾啊!」
「李悌你放手……韓斌乖,姐姐還會回來的……」
「你想帶走姐姐,除非……」韓斌一下子橫在李悌面前,「除非你先殺了我!」
「韓斌!」簡直有些胡鬧了,「這是我自己的意願,你不要鬧……」
「鬧?」韓斌笑了,「姐姐,你看看你身後,那是明月樓啊,你的明月樓啊。樓里那麼多人你不要了嗎?韓斌你不要了嗎?璇璣和白彥你也不要了嗎?你的妹妹你也不要了嗎?」
他指著李悌:「家你都不要了,就為了跟這麼個男人走嗎?」
管雲啞口無言,她不是不要他們啊,她只是……只是……
李悌眼瞧著管雲有了幾分動搖,心裡暗叫糟糕。他和管雲還沒互表心意,管雲會答應隨他走完全是一股衝動在作祟。若讓她想清楚了,她就不定會跟他去北疆了。
「哼,打就打,本王會怕你不成?看在歸陌把你當弟弟養的份上。」他特地著重了當弟弟養幾個字,果然看到了韓斌不郁的臉色,「我們點到為止,你贏了可以留下歸陌,我贏了我就要帶她走!」
韓斌握緊拳頭:「一言為定。」
院子裡大家都退得遠遠的,僅剩他二人站在當中擺好了架勢。
雖說韓斌師父天下第二,但李悌要比他長上幾歲,算起來兩人各不吃虧。
然而,李悌做事,永遠都留了一手。
開打之前,二人都拿餘光去睇管雲,希望她能將目光傾注在自己身上。
兩人都失望了,管雲正目無焦距的發著呆,誰也沒看。
李悌擺好架勢:「我長你五歲,便讓你五招。」
「不需要!」韓斌氣的臉都紅了,一躍而起,迎頭就是凌厲的一掌。失手之後也不懊惱,抬腳就是一踢。
晉小王爺也還算一言九鼎,說讓五招,五招之內背手而立絕不還手。
然後在第六招,右手刷的一出,大概是個扔東西的架勢,然而在場的除了長風,都是一幫不懂武功的婦儒,他們看不清李悌的招式。
但他們看見了,剛剛還在空中打算來個迴旋踢的韓斌,突然就掉了下來。「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韓斌!」
柳媽媽他們趕忙圍了上去。幸好傷的不重,只是右臂被刺中。再看刺中之物,竟是一片已經開始長卻還沒長全的柳葉!
「柳葉飛刀?」韓斌大驚。他的師父之所以會天下第二,就是因為一生只擺在了天下第一柳葉飛刀楊不名的手上。
「你?你!」他指著李悌,可又不能說他使詐,是他自己低估了他的實力。若這一手真的是跟楊不名學的,別說他還比他小五歲,就是比他大五歲也不一定能勝過他。
「哼,歸陌,我們走了。」李悌卻不理他,徑自走過一群人,拉起坐在門檻上的管雲,「別發呆了,快走,車隊還在等著我們呢。」
管雲卻掙脫了他的手。
李悌瞪大了眼睛。
「我不去了。」她低著頭,說道。
「可是……可是我贏了。」他有點委屈。
「我不去了李悌。」她平靜的看著他,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睛裡,「紅玉她不願意跟我走……這兒才是我的家。」
「李悌,若是你以後回京,我們有緣再見吧。」
李悌緊緊的抿著唇,半晌之後:「保重。」
「我跟長風說過了,明月樓還給你……」
「這輩子若無機緣,本王不會回京……」
……
管雲一直呆呆的站在大堂里,直到李悌走出明月樓的大門好久,才像活了一樣,悶頭坐下來,心裡的酸楚直哽到了嗓子裡,然而堵著就是發泄不出去。
這一刻她明白,李悌於她,是特別的存在。
柳媽媽抱住她:「沒事的沒事的,他總會回來的。」
是,他總會回來的,以他的野心,不登峰造極如何能罷休。
但是,他什麼時候回來?二十歲?三十歲?還是五十歲六十歲?
於管雲無礙的歲月,卻會在李悌的身上刻滿滄桑的痕跡。那個時候的他,還是李悌嗎?還記得她嗎?
管雲哇的一聲哭出來。
「姐姐姐姐,別哭了。」白彥靠在她身邊,貼心的安慰她,「你再哭白彥也要哭了啦……」
然後管雲就睜著雙淚眼無語地看著哭的比她還大聲的白彥。
「好啦,姐姐不哭了。」她抹抹白彥的眼淚,接著就看到站在一邊,咬著愚蠢紅著眼眶卻倔強的不肯掉淚的韓斌。
管雲朝他張開雙臂,韓斌一下子撲進了她懷裡,止不住顫抖的沉默哭泣。
「不是你的錯,不要哭了。」管雲拍拍他,不太了解他為何而哭泣,只能這樣安慰他。
這下倒好了,有那麼多人為李悌的離開而傷心哭泣……
管雲看看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的白彥:「長風。」
「主子。」以往都叫她樓主的長風,因為李悌的一句話,改了稱呼。
但是管雲卻高興不起來。
「白彥交給你了,十年,不,五年之後接你的班。」
長風疑惑的抬頭看她,繼而又驚恐的跪了下去:「長風誓死效忠主子。」
「不要害怕。你是他的人,總要還給他不是。」她扶起長風,「我只等五年,五年之後若他沒有回京,你隨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