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吸了口冷氣,我看到三個老人神色凝重,伸到托盤裡的手幾乎停住,但是還是忍不住把一塊牛皮糖拿到了手裡。這些老人根本就沒有在意我的動作,倒是小姨細荷瞪了我一眼,那神色顯然是鄙視我。我雖然有些臉紅,但是對於自己這個小姨,卻是沒有半分的辦法。
「不說現在這邊離著苗疆的距離不近,這些年也沒有人和那邊有關係,審顯怎麼就會和他們扯上了關係?」安七爺心中很是震驚,瞟了一眼身邊的品第公,再次看著我老外婆。
我後來才知道,安七爺的親侄子沈全海娶了品第公的孫女,他們說起來還是親家的。當然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不過以為是因為品第公年紀大,加上神仙矮子是他的晚輩,聽到我老外婆的說法,他想過來尋尋機會而已。
「唉,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一向神色極為堅毅的老外婆,這個時候居然輕輕的嘆了口氣。
我坐在一旁木凳的邊角上,本來有些不好意思聽他們聊天,但是看到小姨也沒有走的意思,便只好半邊屁股挨著凳子坐著。其實我也很喜歡聽老人說以前的事情,總感覺他們以前的經歷就是故事,是會令我驚奇和希翼的。所以便一邊不時偷偷看著,想看看他們會說出什麼由頭來。
這個時候老外婆的神色,倒是讓我有些震驚。因為她雖然沒有哀傷的意思,但是我都能夠感到她在回憶什麼。那種靜靜的神態和思緒,飽含著的東西太多,讓人不忍打擾她。
不知道在多少年以前,有些什麼樣大的事情發生,會令她如此的失神。雖然看不到那種哀傷流露,但是這靜止的神態,卻讓人感覺到,是不是歲月已經磨滅了那種不忍的記憶。
其實我不止一次的聽人說過,當初我老外婆是在苗疆待過的。甚至還聽人說起過,我老外公沈鋮逋,當年就是我家長輩魏翰公的得力助手。老外公精擅傳統的建築工藝,是我們縣裡當初最有名的建築大家。他做的這項事情,可不是普通的泥水匠人可以比擬的,他會的是雕樑畫棟和亭台樓閣的建造。
老外公帶著家人為什麼去苗疆,我倒是沒有聽人說過。但是苗疆當年不泛一些千年古木,傳統的建築離不開這些建材,他對那些精美建築的痴迷,在一些存世的作品中可見一斑。後來村里幾家大戶的房子,甚至周邊幾乎大家的宅邸,據說都出自於老外公的指點,或者是親自設計建成。
但是我聽人說過,老外公年紀輕輕便英年早逝,逼得老外婆當年不得不從苗疆返回故里。不過有一點驚訝的是,他們居然有個孩子便留在了苗疆,那個人據說是我外婆的哥哥。這些老輩人的故事,我自然是無從知曉。不過這些老輩人還有不少在世,這些事情早就改朝換代沒有了顧忌,但是依然不被人知,顯然有一些秘辛在其中。
這個時候我其實很想聽到這些八卦的,因為小時候的我便喜歡故事。雖然從香三爺那裡聽到過許多,但是這種近在眼前的故事,顯然更令我有些小小的興奮。三個老人自然不知道我的想法,甚至都沒有在意我和小姨,在他們面前,我們就是兩個小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不知道那些人還會不會那些東西,但是或多或少應該會有一些傳承留下來的!」老外婆的臉色似乎有些心有餘悸的神色,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樣。那恍惚的眼神就是在我看來,都隱隱感覺到了一種不安的氣氛在瀰漫。
可能感覺到自己的神態影響了大家,老外婆忽然又輕輕的嘆了口氣,似乎回過神來,看到兩個老人都看著自己,便輕輕的乾咳了一下,似乎在掩飾著自己的回憶。繼續輕聲的說道:「這件事不知道和那邊的人有沒有關係,不過我當年倒是聽說過,他們那些人是需要每年都出去行走歷練的!」
「行走歷練,他們會跑到咱們這邊來?不會這麼運氣好吧!」安七爺有些發噎,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苦笑了聲看向品第公,語氣卻低柔了起來:「品第公這事如果是真的,那也不是咱們幾個老傢伙可以解決的。你和那駱伯伯也算是鄰居,審顯這件事不知道由來,不過可以早點請他出面看看為好!」
「這個我省的!」品第公聲音有些低沉,雖然神仙矮子不是他親孫子,但是這一房就這一個人了,他也不會有什麼推脫的。馬上應承著說道:「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有聽過附近有人沾過這種事情,不知道老嫂子怎麼今天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看著他一直臉上含著笑意,那種親切的感覺讓人感覺到,這個老人就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和氣之人。他出言詢問我老外婆,我便感覺到他似有所指。雖然感覺到他慈眉善目,甚至他還是玉寶的親爺爺,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對這個老人有些畏懼和防備。
「可能是我心血來潮吧!」老外婆似乎知道品第公的性子,看到他忽然這樣問自己,心裡便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我和小姨在,臉色雖然沒有怎麼變化,卻忽然語氣有些蕭索。
不過看到品第公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便知道自己的話有些太直接了,便又話鋒一轉又輕聲說道:「我是這兩天聽到有人傳的沸沸揚揚的,說弘政堂那邊來了個外人,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聽到那家人傳出來的話,知道這個人應該是從苗疆那邊過來的!」
「什麼!」品第公驚的一下站了起來,雙眼睜圓的看著老外婆:「這,這難道是真的?」他似乎也知道一些什麼,聽到我老外婆忽然說出來這樣的話,居然有些失態了起來。
「不要這麼緊張!」老外婆這次神色有些不愉了,毫不客氣的白了品第公一眼,看了我和小姨一眼,遞給我一塊麻糖來。我其實想了挺久,她應該以前記得我喜歡吃這種芝麻糖。看到我謹慎的結果,老外婆沒有話語,卻依然看向了這兩個老人。
看到兩個老人都不吱聲,身材矮小的老外婆似乎多了一份氣勢,雖然坐在那裡看起來瘦小,卻讓人感覺到她很高大的樣子。
她沉吟著說道:「我什麼都沒有說,現在也只是猜測,更不知道這事有沒有和審顯有關係,你們也不要傳出去,不然指不定引來什麼禍事!這事等靜怡把審顯接回來之後,咱們都去看看,叫上那駱伯伯和大省公一起商量一下再說!」老外婆的聲音比較低沉。
這兩個老人居然沒有半分拒絕的意思,反而都嗯著應了。我本來以為他們會散了,沒有想到都沒有走,反而神色放鬆了下來。
「幾十年了,當年的事情就好像在昨天一樣!」安七爺忽然淡淡的說道,眼睛卻看著我老外婆,我看到他眼神里有股尊敬的意思。
老外婆卻好像沒有看到一樣,但是我看到她的眼圈居然有些發紅。我趕忙低下頭去,我怕看到老人的這種尷尬。一旁的小姨卻沒心沒肺一樣,不時伸手去拿東西吃。老人自然不會計較我們這種動作,這個時候很難得有些零食,只有有客人的時候,老人才會拿出來一些招待。
「骨頭都可以打鼓了,現在說這些只會讓人傷心而已!」老外婆的聲音平淡的讓人感覺好像和自己無關,目光卻靜靜的看向了窗外。窗戶是有著花紋的玻璃,雖然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是我知道外面就是村裡的小溪,還有那邊便是一大片的田壟,平時種滿了各種作物。
「那是老嫂子你心大啊!」品第公忽然也開口,依然帶著笑意,絲毫沒有什麼尷尬的神色。「當年鋮逋出事,村里誰不知道你受了大委屈,卻依然帶著孩子回來了,這份擔當很難男人都做不到啊!」
「當年不擔當能行嗎?」老外婆的聲音忽然有些拔高,臉色居然有些冷了起來:「得罪了巫水苗蠻的祖神,如果不是老傢伙在那裡為苗王出過不少力,魏翰公花了不少銀花編(銀花編:湘楚土話,銀元的意思!),我能夠帶著孩子回來嗎?只怕老傢伙的骨頭都撿不回啊!」
事情過去了很多年,老外婆又是青年喪夫,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她依然是格外的激動。
安七爺居然嘆了口氣,不敢吱聲插話。但是看到老外婆雖然臉色發白,但是沒有趕人走,只有硬著頭皮低聲勸道:「嫂嫂是受苦了!可是當年咱們對那邊都不熟,接到消息的時候,這邊家裡的人都不敢過去接!我如果不是想到二哥平時對我的照顧,和九弟執意要去接人,不然只怕當年我也不敢去的!」
「唉!我從來沒有怪的意思!」老外婆眼眶發紅,神色軟了下來,低低的嘆聲說道:「別說你們在家裡不知道,就是我陪在老傢伙身邊,他出事的時候我們都不知道!但是知道那水頭蠱的厲害之後,什麼都不敢想不敢要了!苗王留了情義要我回來,我不回來的話,老傢伙這些骨肉只怕都會沒了!」
「唉,是啊!二哥碰到那種無妄之災,就是苗王都沒有辦法解決,那巫師要了二哥的命,苗王對二哥也算是有情有義的了!聽說他在大運動的時候也被人害了,現在想來肯定早就有人惦記著的!」安七爺也是一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