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最重的情不是山無棱天地合,反倒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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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安澄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明明警告了霍淡如也警告了自己,別喝酒,別愚蠢地想要借酒澆愁。結果到頭來……兩個女人竟然一起喝醉了。
兩人最後勾肩搭背,一起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荒腔走板唱著只有自己能聽得懂的歌兒,一起走出酒館站在路邊叫車。
有路人詫異地瞧過來,霍淡如扒下高跟鞋朝人家扔過去:「看什麼看呀,難道你活這麼大也沒見過,呃,女酒鬼麼?攖」
安澄卻反其道為之,朝那路人勾勾小指頭:「嘿,帥哥,你過來呀~~」然後還勾著霍淡如的肩頭安慰:「他不是沒見過女酒鬼,他是沒見過像我們兩個這樣,嗝兒,迷人的女酒鬼。」
路人被嚇跑了,而且是撒腿就跑的那種。兩個醉女人反倒抱在一起磔磔大笑,笑聲在夜色里飄蕩,亂嚇人的償。
兩人抱著笑了大半天,一陣冷風吹來,兩人才驀地意識到自己是在抱著誰,便都各自趕緊鬆了手,尷尬地一個看東,一個看西。
霍淡如是自己開車來的,她叫的是代駕。代駕遠遠滑著滑板過來了,她才搖搖晃晃望向安澄。
「哎,小丫頭,我問你件事兒……你當初,是怎麼猜到我是犀犀的媽媽的?難道是你爸告訴你的?」
「嗤……」安澄笑了,在夜風裡甩了甩頭:「開什麼玩笑,我爸怎麼會好端端跟我提這個。湯家人早在你離婚的時候就放過話,不准人再提起你。我爸那麼、那麼忠於湯家,怎麼會沒事兒跟我提這個。」
其實說來也是矛盾,她明知道爸這麼愛霍淡如,那么爸也應該將湯明羿當成情敵才對。可是爸非但沒有,反而這些年忠心耿耿,即便是對著她,也從來不講湯家的私事。
這也許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或者說是男人之間的情義吧。女人總歸是沒辦法完全了解的。
「是我自己猜到的啊。」她踩著10厘米的高跟鞋,在夜風裡搖搖晃晃地樂:「再說,本來也沒什麼難猜的。」
其實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倒希望自己傻一點笨一點,猜不到、或者乾脆裝聾作啞該多好!
可惜她就是她,天生天養這個性子,做不到掩耳盜鈴,更不能蒙蔽自己的良心。
「怎麼猜的?」霍淡如的酒意也退了些,眯了眼盯著安澄。
「第一,一句話。」
「有個人曾經跟我說過,他出門不願住酒店,原因是『不管是幾星級的酒店,房間裡也都會有消毒水的味道』。同樣一句話,您也在我眼前說過,而且一個字兒都不差!」
當年的霍淡如之所以每當回到西海岸,不住酒店卻到杜松林家臨時借宿幾日,一來是喜歡吃杜松林做的家常菜,二來就是這個原因了。所以無論是杜松林,還是霍淡如自己,在安澄面前都曾認真做過這樣的解釋。可是他們自己也絕不會想到,這句話里透露了秘密。
安澄此時想來也忍不住地想要苦笑。可不,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就是遺傳,有些小性兒根本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第二,兩包紙巾。」
安澄儘量讓自己笑得看起來那麼狡黠十足,而不是掩蓋不住的傷感:「那也算咱們兩個孽緣的開始哈。那種紙巾,您當初在超市里就說了,是買給您兒子的,他只用這種牌子的,所以您會不惜跟我吵架,也非要買走這兩包紙巾不可;而必須買兩包,卻連分享一包都不肯的緣故,是因為您兒子要求買兩包,而且他一向都是這個數量的習慣……我呢,也正好認識了一個只用這個牌子的傢伙,他的習慣也恰好是每次都是拿兩包的量。」
有些事,也許其實都是細碎的小事,當時只道是尋常;可是事後深思,才會驚覺前因後果,仿佛早已是冥冥之中埋伏好的。怪只怪自己粗心拙眼,未曾早早福至心靈。
「兩件小事,卻足夠形成交叉比對,再結合您的身份:離婚、是我爸世交家的女子、自己跟我爸多年老友等,便不難得出結論。」
如今說來看似輕鬆,其實四年前得出推論的那一刻,她卻慌亂得不知所措。更糟糕的是,就算她知道湯燕犀意志堅定,可是她卻反倒更不敢將這件事告知給他……「幸好」彼時媽出了事,正好給了她充分的理由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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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淡如點點頭,立在夜色里愴然地樂:「所以你就更有理由討厭我。不僅僅因為撞見那晚我跟你爸在一起,也因為我們在超市里搶過紙巾打過架,還因為——我是犀犀的母親。」
霍淡如也是要強的性子,越難過反倒笑得越是明艷:「你討厭犀犀,我也都聽說了;犀犀也是討厭你的吧,所以我一談到你他就轉了話題……呵呵,我們這樣的人,的確是沒緣分走在一起的。」
夜風吹來,帶走酒意,卻也裹挾走了體溫。
安澄努力地微笑,可是卻只覺得身上冷。是啊,她討厭湯燕犀,湯燕犀也討厭她,這曾經在他們兩個的生活里,盡人皆知。只是當初年紀小,哪裡知道當年那句話,會在今天成為許許多多少事的絆腳石。
「所以我跟你爸就更不可能,你呢就也收了這份兒心吧。」霍淡如伸手拍安澄的肩膀:「他呢,四年前就下定決心以你為重;我呢,也早就發過誓要一切都以犀犀為重……既然你和犀犀彼此討厭,那我跟你爸就絕對不可以在一起。」
「不過話說回來,聽說你現在偏偏還就是在犀犀所在的律所實習……」
安澄趕緊解釋:「湯燕七安排的!」
霍淡如這才點點頭:「怪不得……希望你們兩個至少,面子上都讓各自過得去。」
安澄咬咬唇,不知道霍淡如對她在鯊魚的事情知道多少。至少,千萬不要知道聖誕聚會的晚上,湯燕犀曾經在槲寄生下吻過她。
霍淡如又搖搖晃晃說,「澄澄,你能有今天這份兒心,能今晚跟我說這些話,說真的,我還是替你爸欣慰的。你是個敢愛敢恨的孩子,當年敢指著鼻子恨我們,今天也敢為了你爸而來跟我和解……只是,緣分就是緣分,是這世間最微妙的東西。緣分也要看時機,時機一旦過了,那緣分就也沒有了可能。」
「你想去給你爸找個女朋友,沒關係的,你儘管去找。只是啊,我呢,幫不上你的忙了。」
霍淡如連丟出去的那隻高跟鞋也不要了,只踩著一隻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自己的車子:「多用點心,給你爸找個好的。別犯傻要照著我這個模子去找,我這樣的人啊,只會惹他傷心,學不會溫婉陪伴人的。」
她深吸口氣:「你爸他……值得更好的。」
說完她猛然低頭,鑽進車子,再沒回頭。
車子開走了,安澄盯著車尾燈越來越遠,不知怎麼總是想著霍淡如那張沒肯再回過來的臉……怕也是,落了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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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本就忙碌的律所里陡然更加緊張起來:她和湯燕犀兩方的兩場案子都將開庭。
也正好藉此稍稍遠離他。
霍淡如和爸的關係,終究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大大的魚刺。拿起還是放下,永遠不是一個簡單的點頭和搖頭那麼容易。
她只好專心投入案子裡,將前後的證據又梳理幾遍。就連開案陳詞、結案陳詞都是她給寫的,寫完交給可可先生自己去潤色而已;連同辯護策略都與可可先生又演練了好幾回。
雖然她還只是個法學院的學生,沒有律師執照,不能親自上庭辯護,可是她用的心力卻其實比可可先生本人更多。可可先生終究是年紀大了,練習陳詞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年輕人那種澎湃的、具有蠱惑力的熱情,這讓她總是有一點懸心。
心裡便總是忍不住想像,如果相同的陳詞是改由湯燕犀來說,該是什麼樣的場景和效果。
她潛意識裡的比較,竟然連可可先生也發覺了。還有三天就要上庭,這天又演練到很晚。可可先生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問:「澄,你是不是也……對這個案子,或者說對我本人,沒什麼信心?」
安澄心下悄然生愧,連忙解釋:「不是的……」
可可先生卻搖搖頭苦笑:「沒關係的。其實所有人都對我沒信心。否則鯊魚也不會在我手裡20年,卻沒有來之後2年間的發展和成績。」
老人先下班走了,安澄立在窗邊望著老人有些佝僂了的背影,也忍不住有些心酸。
可可先生在律所里的時候永遠都是腰板溜直,就是因為不想更叫湯燕犀看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