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韻聽著自通訊器內傳來的聲音,此刻兩隻小手已經用力捏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刺入肉里。
她知道,自己無論再怎麼叫喊,那頭的亂壤也不可能聽到。
她也知道,自己無論怎麼哭泣,亂壤也不可能再活著回來。
但心韻卻仍舊無法控制雙眼中如同泉涌般的淚水。
自從被施加了注印開始算起,已經有五年了。
而在那之前,亂壤也早已便成為了心韻的隨從。施加注印這件事,也是亂壤主動提出的。
那一天的情景,現在仍舊出現在心韻的腦海中,就如同剛剛發生一樣的清晰。
……
亂壤單膝跪地,仰頭看著身前的心韻。
「請您……賜予我注印吧。我的……公主。」
「嘻嘻……真的麼?可是,被施加了注印以後,你就只能一直做我一個人的騎士嘍~」
「這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畢生的願望。請您……答應我的請求。」
「就算是永遠也沒辦法逃離我,也沒關係麼?」
「沒有關係。」身前跪著的亂壤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永遠也不會逃離我的公主。並且,要一直一直,守護在她的身邊。」
「可是……公主遲早是要找到一個王子的呀!就算到了那時候,騎士也會一直守護著公主麼?」
紅髮騎士閉上眼。在雙眼閉上的那一刻,眼底閃過一抹無奈與哀愁。但在睜開的時候,卻已經恢復成一片清明和堅定。
「是的。無論到了何時,騎士都會一直守護著公主。即便是……公主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王子,也是一樣……」
「那……騎士會吃王子的醋麼?」
「不會。只要是公主所愛的人,也將會是騎士所愛的人。騎士……會連同公主,與她所愛的人……一同守護,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嘻嘻……亂壤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還真是可愛呢!那好吧~來,準備收下我的注印吧!」
「好啦!已經完成了!那麼從今天起,亂壤就是我專屬的騎士了呢!一輩子都要寵著我哦!」
「明白,主上。」
「咦?不是公主麼?!」
「是的,主上。」
「喂!亂壤!我都說了是公主的!你之前不是也答應過了,要一直叫我公主的麼!」
「沒錯,主上。」
「喂!!!大白痴亂壤!!!!叫我公主!!!!!!」
「好的,主上。」
「……」
「……」
「哼!討厭的亂壤!大騙子!不叫就不叫!我以後……再也不要聽你叫我公主了!」
「知道了,主上。」
……
直到此刻,心韻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在接受了注印之後,亂壤會再也沒有稱呼過自己一次公主,而生硬地將稱呼改為了主上。
而心韻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亂壤會再一次撿起了塵封多年的那個稱呼。
「你知道麼,江逍?」心韻抬起頭,看著江逍,淚流滿面。
「什麼?」江逍輕嘆一聲問道。
「我這一生,唯一施加過的一個注印,就是給亂壤。而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給了他……那個注印。」
……
「謝謝你,亂壤。你給我的情報,我是不會忘記的。」
得水蹲下伸出手,輕輕按在亂壤的雙眼上,將他的雙眼合起。隨後站起身,深吸一口氣,面對著赭玉。
赭玉的表情依舊是微笑著,但卻只在眼神中,有一些微微的慌亂。
而得水的大腦也開始飛速轉動了起來。
規則系的能力,不可能豁免自身。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找出規則,然後在這個規則之下,與敵人對抗。
因為沒有回答赭玉的問題,所以……亂壤死了。
那麼……他至少已經證明了一點——在這個領域中,拒絕回答對方的提問,會死。
那麼……撒謊呢?
得水深吸了一口氣,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赭玉,在你的領域之中,撒謊的結果會是如何?」
「不會怎樣。只要回答了問題,即便是撒謊也沒關係。」赭玉輕鬆地微笑著。
只要回答,即便是撒謊也沒關係?
得水緊緊皺著眉頭,心中飛快地推理著。
這絕不符合常理。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那麼赭玉絕不可能那麼有恃無恐。這種能力,不可能讓他爬到學院的監察官這麼重要的位置,也不可能讓院長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讓他陪同在自己身邊。
也就是說,得水幾乎可以確定,赭玉的這個回答,是在撒謊。
但……這難道不是一個悖論麼?!
如果撒謊也會得到拒絕回答一樣的結果,是心臟破裂死亡的話,那麼赭玉現在……明明就應該死去了。
但他既然那麼輕鬆地站在這裡,那就意味著……這句話不是撒謊?
可如果這句話不是撒謊的話……那麼……這種能力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不……一定有什麼不對!但……漏洞究竟在哪裡?
得水的額頭已經流出了潺潺的汗水。
這樣的戰鬥,看起來風平浪靜,但實際上卻比生死肉搏更加兇險!
沒有傷,只有死。而且,是僅靠一句話,便能夠決人生死!
「那麼,該輪到我提問了。」赭玉聳了聳肩:「你是否願意改換門庭,加入學院呢?」
這是……什麼狗屁問題!
得水竭力壓抑著臉上的表情,才沒有罵出聲來。
到了這種時候,才來臨陣招降?
但……有前車之鑑的亂壤在,得水知道自己必須回答問題。
「不願意。」
得水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他知道,自己算不上很聰明,遠遠比不上讓他心折的江逍,也比不上擁有智慧傳承的心韻。若不是亂壤在最後的時刻點出了赭玉可能擁有的能力,得水光靠自己,或許根本沒辦法想到應該如何應付赭玉。
所以,他現在必須將一切的腦細胞,一切的思考能力,都用在分析赭玉的能力上。
「嗯。」赭玉點了點頭,但得水卻注意到,他似乎在自己回答的那一剎那,表情有一絲緊繃,但在聽到了答案之後,又瞬間放鬆了下來。
這是……為什麼?
他的能力……不是針對被提問者的麼?
為什麼在回答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會緊張?
他的能力……究竟是什麼?
「你……的能力……是什麼?」得水想了想,乾脆直奔主題。
「無可奉告。你難道當真以為,規則系的能力,一定不可能豁免自身麼?」赭玉臉上帶著調侃的笑意,悠然道。
「……」
得水沉默了。
確實,他並不確定,這條規律是否存在。
只不過是亂壤和之前心韻,都曾在小隊中提到過這一條而已,但心韻也說了,這僅僅是他們根據所見過的覺醒者,所做出的統計學判斷。
雖然他們未曾見過例外,但……
若是有例外呢?
得水心中正在不斷這麼盤算著時,卻突然見到赭玉的臉上微笑變得更加燦爛了起來,心中也警兆猛地升起。
他剛才……提了一個問句!
雖然看起來只像是單純的嘲諷,但那……畢竟是一個問句!
「是的,我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得水連忙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同時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他注意到,赭玉原本在亂壤死前,放在胸前屈指計數的那隻手,已經不知何時悄悄放回到了身後。
他……仍在計數!
回答了這個問題,得水也看到了赭玉眼中一抹失望稍縱即逝。
他……確實是用問答來殺人的。
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個「觸發條件」!
究竟怎樣的提問,才是回答者必須回答的?
究竟怎樣的回答,才是會讓回答者死亡的?
為什麼自己的提問,赭玉就可以毫無阻礙地拒絕回答,卻不會受到影響?
得水猛地轉過頭,拔腿狂奔。
「要逃跑?」
「不是逃跑!」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得水也沒忘記了回答赭玉的問題。
他狂奔的方向,並非別處,而是——駕駛艙內。
「江逍!你已經聽見了方才的對話吧!告訴我,應該怎麼解決這傢伙!他的能力究竟是什麼!」得水猛地衝到了操作台前,打開了通話器。
方才得水只是關閉了波塞冬號上的擴音設備而已。雖然江逍的話無法傳遞過來,但這裡發生的一切,卻一直被他盡收耳中。
「該死!你怎麼現在才想到問我!你之前為什麼關掉通訊器!」
通訊器里,傳出江逍憤怒的聲音。
「媽的這不是特麼沒想到麼!少廢話,趕緊給爺支招!」跟江逍說話時,得水又自動切換成了京片子。
坐在特里同號內的江逍,之前早已心急如焚。
他聽見了院長與赭玉兩人的到來,也聽見了彼此之間的對話,更聽見了亂壤的死。
「好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江逍深吸一口氣,止住了自己發泄的怒火。
其實……無論得水之前有沒有關掉通訊器,亂壤都是必死的。即便是江逍,也不可能在他初登場的時候就做出那麼準確的判斷。
而正是亂壤死前傳遞出的信息,才帶來了足夠的判斷依據。
此時赭玉也跟在得水的身後,緩步走進了駕駛艙,正擋在出入口那裡。
「你以為……讓江逍來幫忙就有用了麼?」赭玉淡淡地笑著。
「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麼,你就說什麼,一個字都不能更改,聽到了麼!」江逍在通訊器里厲聲道。
「知道了!」
有了江逍的判斷力作為後盾,得水的底氣頓時壯了起來。
「有用!」
「有用!」
得水連忙複述起江逍的話來,同時心中一片輕鬆。既然江逍已經接管了這場戰鬥,那麼他就可以不用費力去思考了。
雖然……最終這一戰若是失敗,送命的也只會是他自己,而不是身處赭玉領域之外的江逍。
換句話說,現在是得水拿出賭資,交給江逍來代賭。但——
他願意相信江逍。並且,是無條件地相信!
就算賭局輸了,就算是死,也一定會死得值得,死得甘願!